亲妈把她抱到屋外的陶缸处,从里面倒了些水给她洗了屁屁,又用兽刀骨子给她割开脐带,对着接生婆喊了声:“阿母。”把连着脐带的胎盘交给她。
阿母接过脐带,说:“图灵是天族,衣包当埋在天女屋前的鬼神柱下。”
亲妈小声说:“天女不养她。图灵生在我们水族,养在我们水族,是我们水族的孩子。她不是魔鬼,就是我的孩子。”
阿母小声说:“对天女还是要恭敬着。”她说完,转身去拿了根尖端锋利的大型动物的腿骨当工具,在屋前的一柱柱子下跪着刨坑。
柱子上立着的正是之前嚷嚷着她要死了,要被烧死的鸟怪。
鸟怪立在柱子上,表情扭曲,大声喊着:“太丑了,太丑了,不要,不要,拿走,拿走,我不要这么丑的孩子。”
屋子另一侧柱子上突然出现一条人头蛇身虚影,吐着舌信,“小娃娃在看你。”
鸟怪看了眼人头蛇身怪,对小婴儿喊:“看什么看,就是说你丑!”
你一只长得比乌鸦还黑,脑袋比秃鹫还秃,嘴巴比脑袋还大的,翅膀小到能不能飞都难说的鸟怪,好意思说我丑?
小婴儿翻个大白眼给它。
接生婆用兽骨在地上挖出一个不算深的坑,把胎盘埋进去,伏地跪拜,嘴里念念有词:“神灵啊,我家的孩子就托付给您了,她以后视您为亲生父母,会时常孝敬您,请您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得健壮有力聪敏果敢。”又连续行了三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才起身。
丑鸟怪满脸的嫌弃,“哼!”扭过了头去。
小婴儿被亲妈抱回屋,穿上小小的柔软的兽皮衣,然后,喂奶。
随着第一口母乳吃到嘴里,她悬着的心落地,终于不用惨死,可以活下来了。
小婴儿的日子就是吃吃睡睡,亲妈带她的时候极少,大部分时候都是三个姐姐带她。
大姐的名字叫灵花,十三岁。二姐的名字叫雪花,十岁。三姐的名字叫浪花,六岁。她们的寨子属于水族部落,以水为姓。
因为天女把她从柴堆上抱下来的那句:“天族,图灵”,她的名字叫做图灵,姓天。
接生婆是她母亲的母亲,这里不叫外婆、姥姥,而是称为祖母,亲近点的称呼则是阿婆。她的名字叫绿湖,大家称呼她为寨老,是寨子里为数不多掌握文化的人,懂得用小木棍记数,会用木炭在石板上写象形文字。包括死人以后的葬丧业务,也由寨老负责,她在寨子里的威望比寨主还高。
她的母亲名字叫碧波,是寨主。
寨子以狩猎为生,寨主要经常带着人出去狩猎。打猎和分猎物都由寨主安排,有时候他们出去好几天才回来,猎物有多有少。
冬天的猎物少,日子最难过,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
大家分到的食物都很少,一天只有一小块肉,加上吸点骨髓喝点骨头汤,根本吃不饱,每个人都是一天比一天瘦。
因为母亲为缺乏食物,营养不够,没有奶水,她被迫断奶。
天女隔三岔五的送些小型猎物或者是大型猎物的肉过来。鸟、兔子、鱼都是整只整条地送,大型猎物则是送一条腿或者是一大块肉。阿婆会把肉捣碎成肉糊糊喂给她,剩下的肉、骨头和汤,能给家人分上一些。
她是全家唯一吃得白白胖胖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出去狩猎的人经常空手回来,食物很不够了,经常听到邻居家的小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嚷着喊饿。
不时的,有那些连续两三天没吃上饭的,到她家门前来嗑头讨食物。她家也缺吃的,只能盛点汤给人家,偶尔能匀一点点肉,量少得可怜。
她还在练习说话走路,口齿不清,腿软走不稳路,哪怕想使点劲,也是有心无力。一来,表述不清,二来,深山老林子里的山寨生活,她也不懂。
积雪没过脚踝,正经的山民都找不到食物,她一个刚投胎过来的外来人口,就更没法子可想了。这么冷的天,地都冻硬了,想刨地挖点草根充饥都不可能。附近能吃的野果,早在秋天的时候就摘来吃光了。
风雪刚停,寨主亲妈就带着狩猎队出去狩猎了。
她家七口人,除了年迈的阿婆,以及年龄还小的二姐、三姐,妈、两个舅舅、和大姐都背着弓箭拿着标枪出去狩猎了。至于爹,没见过,没听过。
狩猎队出去的第三天,又下起了暴风雪。
阿婆非常担心,经常在门口焦急地望向寒门口方向。随着雪越下越大,她也越来越着急,最后把家里仅剩的一团肉供到了正门前方最大的一根漆黑的柱子前,对着那柱子拼命叩头。
柱子里飘出一团黑影,把肉吃了,化成一阵风,往山里去了。
阿婆叩了一会儿头,抬起头时,见到面前供奉的肉没了,连连道谢,这才起身回屋。
晚饭供了神灵,她只能喝点汤。
一家四口分了陶瓮里的那点汤,第二天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天太冷,一家人都是挤在一起睡。干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再铺上兽皮,被子也是兽皮缝制的,大家盖着兽皮被子挤在一起睡觉。
诡异的是,大家从天气变凉以后就不洗澡了,居然没有虱子跳蚤。
她饿得睡不着。
阿婆担忧得翻来覆去。
半夜,丑鸟怪突然大声喊:“恶山魈来了,打它。”
原本风声呼啸作响的屋外突然变得格外嘈杂,风刮得更大不说,丑鸟怪尖厉的叫声、扑腾翅膀的声音,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泥土墙和草棚顶都在颤抖。
二姐雪花和三姐浪花醒了。
浪花小声说:“二姐,外面好吵,像是有谁在打架。”
阿婆赶紧捂住她的嘴,悄声说:“别出声。”
打斗持续了一会儿,便有一群脚步声朝着寨门口方向跑去,周围又变得安静。
过了一会儿,丑鸟怪恨声叫道:“叫它跑了,要是老黑没离开,管叫它有来无回。”
之后,外面又只剩下风声。
清晨,图灵饿得蔫蔫地坐在屋门前,看到院子里的积雪都想过去抓一把塞进嘴里,奈何天太冷了,她裹着兽皮都不觉得暖,更不想一口雪下去直接冷到心窝子。
寒冷和饥饿,让她仿佛回到当乞丐那辈子的经历,那些蜷缩在破庙中过冬的过往原本都已经忘记了,这会儿又都想起来了。
冬天是最难熬的,每年冬天,都有乞丐冻死。
死在路边,他们身上的衣物会被扒走,尸体留在原地,直到衙门的差役巡街发现后,才会用板车运到乱葬岗,埋都懒得埋,随便找个低洼的地方扔下就走了。
突然,丑鸟怪喊了声:“老黑回来了。”
紧跟着,一道黑影从寨门口方向贴着地面飘回来,进入到正门外最大的柱子上。
丑鸟怪扑腾着翅膀问:“老黑,找到他们了吗?”
柱子里传出嗡声嗡气的声音:“他们让山鬼迷住,以为面前的石头是火堆,在雪地里围着石头坐着,差点冻死在风雪中。我把它们引去不远处的山洞,那里有他们在秋天存放的柴火,他们烤着火过了一夜。”
丑鸟怪问:“有猎物吗?”
“让供奉山鬼的木陀寨的人偷走了。”
第3章
图灵听着它们的对话,心拔凉拔凉的。她顿时理解了上辈子有个员工家的孩子总担心父母不上班挣不到钱是什么心情。
母亲他们要是带不回猎物,大家是真会饿死的。
阿婆用陶碗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过来,抱起扶着门坎往外张望的图灵,喂她喝汤。
热腾腾的汤,没盐没味连点油花都看不到,纯纯的白开水。
图灵喝得直打嗝,心里却很委屈。
寨主家的孩子唉,还是让天女认养了的,结果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她当乞丐那会儿,每年冬天都有心善的大户人家立个粥棚施粥。小孩子都是单独排队,粥也比别人的要浓稠一些,偶尔还能捡几件大户人家扔出来的旧衣服穿,怎么着也能囫囵着过个冬。
可在这里,别说米粥,她连米粒都没见过一颗。这里的人不种庄稼,似乎也没有大米、栗米之类的植物。
她正喝着热汤,有寨民牵着孩子顶着风雪过来了。
他们站在屋外,眼巴巴地盯着她那冒着热气的碗,三四岁大点的孩子更是馋得猛咽口水。
图灵二话不说把碗推过去,大方请客:“喝。”
山里别的不多,柴火有的是,白开水想喝多少有多少,但就是缺营养只喝水,容易得水肿病。
水绿湖知道她们的来意,招呼道:“阿丽,外面冷,进屋吧。”把图灵喝到一半的水碗递给随着阿丽婆婆进屋的小女孩,又起身去拿了个陶碗,在篝火上的陶瓮里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开水端过来。
天太冷了,汤盛出来很快就会变凉,不用担心把人烫着。
阿丽婆婆看到碗里的水,心顿时就凉了,恭敬地问:“寨老,您家也没食物了?”
水绿湖摇摇头,重重地叹口气,忧心地看了外面立着的大柱子。
阿丽婆婆明白过来,怕是最后一点食物都用来供奉了寨灵。她小心翼翼地问:“寨灵可是享用了供奉?”
水绿湖点点头。
阿丽婆婆又松了口气。寨灵享用了供奉,就会庇护他们。寨灵要是没享用供奉,要么就是不想理会,要么就是寨灵走了。
没一会儿,又有寨民携家带口的过来,也都分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白开水,然后大家满脸发愁地等在屋子里,谁都没有说离开,一个个丝毫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图灵悄咪咪地藏到了阿婆的身后。实在是,满寨子的孩子和老人,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瘦,好多都饿得虚脱了,唯有她,白白胖胖的。
她这辈子只饿了这一天,可寨子里的人入冬后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没有盐,他们不会做腌熏制品,肉类根本没法保存。果子不会做成果干,过季就没有了。没有食物储存,丝毫扛风险能力都没有。
寨民们看到图灵白白胖胖的,知道她伙食好,但因为她是天女养的,自然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有异议。
寨子里的老人不多,按照年过半百算作老人,也只有三个:寨老水绿湖、阿丽婆婆、阿美婆婆。
寨子里没有年历、黄历之类的东西,看年龄大小,靠数脖子上挂的兽牙。每长一岁,就在项链上添一颗兽牙,图灵才半岁,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在脖子上挂兽牙,这样就算作有一岁了。
阿美婆婆一家老小已经三天没有吃食,喝水喝得人都肿了,饿得手脚发软,见到图灵白白胖胖面色红润的样子,羡慕之余,心思也活泛起来。她对水绿湖说:“寨老,寨主他们出去了这么久都没消息,那可是全寨的青壮,要不,我们去求求天女问问寨灵吧。”
水绿湖叹气道:“如今大家连块带肉的骨头都拿不出来,用什么去求天女?”
阿美婆婆的目光瞥向水绿湖的身后。
水绿湖沉下脸,警告道:“当心触怒天女,降下罪罚。”
阿丽婆婆也说:“天女是从别的寨子过来的,暂时借住在我们这里,咱们虽说是敬着她,却也没有供奉过她,倒是自她来了后,保着我们寨子风调雨顺,山里的猎物都多了起来,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繁盛。”
繁盛?你说这破寨子?图灵实在没忍住从自家阿婆的身后看向阿丽婆婆,心说:“您是不是对繁盛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她当乞丐的时候日子都比现在强。
水湖绿颔首。
阿丽婆婆的话音一转,又说:“可寨主他们出去这么久都没消息,家家户户都断了吃食,连你家里都没有了食物,再撑下去,怕是……去求求天女吧。”
水绿湖看看阿丽婆婆和阿美婆婆,再看向怀有身孕和身有残疾的寨民们,以及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孩子,犹豫片刻,扭头看向藏在身后的图灵。
图灵看到水绿湖要卖孩子的眼神,赶紧缩到了二姐姐水雪花的身后。
水雪花扭头看着图灵,可怜兮兮地说:“小天女,我饿。”
小天女虽然小,路都走不稳,话也说不利索,但她知道天女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什么都懂。
图灵一边觉得这姐不像是亲生的,可看着十岁大点的孩子饿得脸颊凹陷下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显得黯淡无光,心中不忍,于是指向门口最大的柱子,说:“老黑,找,母亲。木陀寨,偷走猎物,山鬼,困住大家。老黑,救,山洞。”
牙没长齐,说话漏风,舌头也不太听使唤,说话太急容易变成咦咦吖吖谁都听不懂的婴语,只好把句子拆短挑重点说。
她的话一出,大家齐齐变了脸色。
猎物让木陀寨偷走了?还把供奉的山鬼请出来对付他们?
青壮们全出去了,要是都折在外面,寨子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只有饿死一途。
水绿湖当场震怒,叫道:“可恨!木陀寨是要灭了我们寨子。”
阿丽婆婆恨恨地说:“木陀寨经常来抢我们的猎物,我大孙女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屋子里除了还不懂事的孩子们,听到木陀寨那表情全都变成愤恨,一个个怒骂出声,仇恨的情绪直接淹没了屋子,差点把房顶都掀了。
水绿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再吵了。她沉声说:“攸关我们水湖寨的生死存亡,只能去求天女了。”
她去到屋子里拿了块兽皮出来,把图灵裹得严严实实的,抱起她,说:“大家一起跟我去求天女出手相救。”
寨子里除了腿脚不便走不了路的,老少孩子们,包括孕妇都顶着风雪出门,跟在抱着图灵的水绿湖身后,沿着满是积雪的山道往天女的住处走去。
雪地路滑,不太好走。一群许多没吃饱过,甚至有两三天没吃到过食物的人饿着手脚发软,根本走不快,几百米的山路,走得极为艰难。
他们来到天女的院子外,只见飘落的雪花落到院子上空便消失了,院子里、篱笆墙上开满了鲜花,长满了绿叶植物,与外面白雪皑皑的景象截然不同。
院门外几步距离处,有一道分明的分界线。分界线外是没到脚脖子的积雪,分界线内则干干爽爽的别说雪花,连滴融化的雪水都没有。
寨民们让眼前的一幕震摄住,没谁敢再往前一步,纷纷在院子外跪下。
寨子里有将近二百户人家,约有一千人左右,出去一半的青壮,剩下一半的老弱残孕,在院门口沿着山道跪出了一条长龙。
图灵站在水绿湖身边,看着齐刷刷伏地虔诚膜拜的众人,觉得这些人有点道德绑架,却也明白,寨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可是求天女有用吗?她不知道。
图灵探起头朝屋子看去,木头加藤蔓制成的木门半掩着,隐约有火光照到屋子外。
冬天冷,窗户和木头门都封不严实,成天灌风到屋子里,要是不点篝火,能把人冻死在屋子里,气温过低导致钻木取火的难度大大提高,家户户在冬天都是不熄火的,看到火光也不能确定屋子里有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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