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楹的声音就在他附近:“但我知道,现在你是因为我。”
据说水蓝星上有一种古生物,当生存环境恶劣雌性需要繁殖时雄性会一动不动,匍匐在柔软的沙地上任由雌性把它啃食殆尽。
裴时蕴觉得自己就像这种古生物变成的俘虏。
他浑身不对劲,思绪四处奔流,连往哪碰撞都找不到出口,最后只好挣扎着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那还是他刚刚倾身时,自己覆上去的。手套阻隔不了的热度,让他的手指都蜷缩了。可现在,他感觉手套被拽下来了。
紧接着冰凉的手指触到滚烫。
嬴楹:“还要我教你怎么扯平?”
裴时蕴无法思考。
检察休憩时间是不是过了,他一点都不知道。不过休憩时间本来就是按照诸位检察将领的习惯,不存在无法更改的可能。
更无法回答。
他不可能僵化死板。只是因为在违制被她冷落之后,他还是总觉得自己变回了那个循规蹈矩的晖光裴时蕴里。
“在西郊星服役的时候我搜到了余粲机甲的残骸。”
裴时蕴眼睫猛地一颤,抬眸去看她。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
裴时蕴哑声:“这是你的回答吗?”
因为他们付出了太多牺牲,因为和平来之不易,所以不安定因素消除之前东西域绝不可能率先成为被利用的军域,他们永远需要制衡。
嬴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松开他。
“不是。”
“这是袅袅生烟的回答。”
裴时蕴想起自己打赏袅袅生烟作者的账号,在这安静里,嬴楹缓慢地戴上那双白色分子重组的手套,手套服帖,瞬间融化变得透明。
看不出痕迹。
裴时蕴还是没说话,直到他的手指碰到她的,他才猛然想起,刚刚手套被拽掉了。这如果是在战场上,他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他已经无法完成精神力连接。受伤后手套就是他唯一的感知媒介。但嬴楹把手套推远,他现在的感知媒介完全在眼睛,鼻子和嘴唇上了。
“她在告诉我,”嬴楹吻他的侧脸,声音还是很淡,但是裴时蕴血管鼓噪间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如果再纠结于相对过去有没有改变,留下的只可能是遗憾。”
裴时蕴竟然有一瞬喉咙窒涩。
可她还没有和他分开。
他胡乱,温和,小心且急切地触碰她的脸,一直到极夜完全来临。“只要你不介意.”
嬴楹的话甚至没说完。
裴时蕴:“我不介意。”
他哑声去吻她:“我什么都.”他再次哑声:“我完全不介意。”
他闭眼。
只要你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介意。
日暮西沉。
左霖很想去催促两位元帅。
她也很想接受精卫的建议联系一下不在场的裴奕,确认裴时蕴元帅的精神连接与精卫作战辅助系统断开是因为什么。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去敲敲门,提醒两位元帅,检察虽然是例行公务但是一直悬在上空也可能会给合训的队伍带来心理压力。
但她不敢。
她别开视线,装作没看到精卫的几百种算法计算出的几种危急情况及处理办法,其中包括六十二种两位元帅遭遇不测以及三百六十五中两位元帅开始激烈交锋。
她想,袅袅生烟的评论区说得对。人工智能根本不懂感情。
“唰”。
舱门开了,她立刻转身敬礼要去报道,没有想到嬴楹元帅已经走下了舷梯。
威严冷酷的指挥舰自动来接,嬴楹元帅就对自己眼神示意从后方跟上。
左霖点头应是,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回头看一眼。极夜里,检察舱甚至还没有恢复光源,也不知道裴元帅是不是还没恢复精神力连接。
副官的本能让她暂时被岔开思路去思考了一下如果这一幕被剪辑门捕捉成为元帅暗害裴元帅的证据后,他们该如何处理舆论。
没有想到指挥舰还没离开,裴元帅从漆黑的检察舱里出来。没戴手套,视线远离他们元帅的指挥舰。
只侧身对指挥舰的声控智能说:“回去。”
左霖已经回到了元帅的指挥舰上,本能去看她。嬴楹戴着那双又恢复显色的白色分子手套,修长手指轻点扶手,撑着头,微微抬高声音:
“裴元帅。”
裴时蕴一滞。没有回头。
嬴楹:“我可没有主动违制,假使裴元帅要要求西域对东域和我进行问责。”她轻点扶手:“最好,是再收集一下证据。”
裴时蕴回头。
对上她深邃漂亮的眼睛。
他眼神沉静,走上舷梯才说:“我会留意。”
嬴楹往后靠,笑了一下。
你最好是。
第二十八章
指挥舰跃迁, 在星云中产生瑰丽的星带。
机械玻璃与星空发生迷人摩擦的瞬间,裴时蕴在看《当年今夏》。
全息投影还停留在那句“唯有时间”。
他没戴手套,手指屈着覆在自己眼睛上,确信她吻他的那一个瞬间, 他透过轻薄透明的分子重组手套, 触碰到的, 是她手上的伤痕。
嬴楹曾经是她那一届军校生中,精神力连接速度最恐怖的存在。她不需要器械辅助, 也完全可以无伤获胜。
她昏迷那两年他也的确日日夜夜穿越星云安静地停留在疗养舱外, 听营养液中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是另一种.他无法企及的时间。
“只要你不介意。”
他要如何介意?
和盛濯一起去完成专审组的科研助手回来了,正在整理报告的时候被裴奕副官请到这里, 面面相顾都有些紧张。
毕竟裴元帅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却也果决善断。进了指挥舱的时候还由一个代表简要进行了一下述职,而后安静下来。
裴时蕴说:“宣贯处有意放开对民众宣介的限制。”要得到最高会议庭的同意,消弭两个军域大战前以来多年的怨愤, 会议庭内部的决议是关键。
负责分析舆论数据的科学院也占有一席之地。
他们一愣,完全没想到有赫赫威名的裴元帅请他们来是为了这个, 几度犹豫之下还是答应会留意不同观点的非官方推介视频。
裴时蕴又问起十三军那方的态度,主要是盛濯。
几人相顾无言, 只有一个人略带尴尬说:“盛上将军务繁忙,自从专审结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休息舱.”
意料之中,或者说, 本来就不该有变化。
裴时蕴神色不变,只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拿了拿自己的黑色手套,又放下去, 然后才说:“辛苦。”
他不会因此止步。
盛濯回来后就打了报告想要见元帅。按理说他的军衔不足以越级报告,只是与宣贯处对接这个特殊身份还是给了他一些特权。
但左霖摇了摇头。
盛濯忧心忡忡回去, 鼓起的勇气在元帅回绝后散去,化作烟雾。他叹息一声,回到舱室发觉袅袅生烟竟然又更新了新视频,愣了一下。
左霖穿过三道机械门小心地抬手,叩三下:“元帅?”
嬴楹睁开了眼。她就坐在治疗专用的全息椅上,流动着星光一般光芒的陨石碎片在笨重的机械管里流淌,通向她的手腕。
她向后仰着头,眼珠变成深冷泛银的灰色。这是精神力外泄的生理反应,还没有人见到过。
嬴楹开口:“他想报告什么。”
左霖犹豫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盛濯元帅才从专审组回来,而专审组,通过了一些观点存异的非官方视频。”
通过了?接受,还是被迫?
嬴楹眯起眼睛,透过机械管的透明表面能看到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舱室里没有别人。但也许会有一双来自未来的眼睛。
像记录下那个夏天的晖光一样,记录下今天。
嬴楹看着起伏的治疗液:“不管他要报告什么,最高会议庭提出的四军合训,东域不接受。”她把机械管拔下来,懒洋洋地看着机械门:“问原因。”
她嗤了一声。“就说东域已经按照会议庭的要求和西域连续合训了几年,还没结束,不是谁想来,都可以插一手。”
左霖屏息听了,才又说:“您休眠期间裴元帅拨来了通讯,但很快又挂断了。”
应该是拨错了。左霖在心底默默地解释。
嬴楹走出治疗舱室,她没有穿军装,简装飒爽,若有所思地把手套脱给左霖。然后才走下舷梯,边侧头:“他是猫么?”
“等我处理完了让他拨给我。”
嬴楹淡淡:“用我的通讯号。”
楚昭简直打滚。
她在剪辑《当年今夏》这个视频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嬴裴当年“仗糊行凶”的素材,一个个看,简直不要太好磕。
尤其是这两个人明明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不同寻常的默契和不同寻常的神情,但还是默契地心照不宣,你来我往时。
简直不要太好磕!
收到光脑固定的开播提醒时,她本来是想爬上账号去看一看和她一样磕到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天才组的粉丝有多少的。
等发现专栏大片大片的“你收到了来自用户的一箱刀片”时:?
她茫然:这是咋了?
【太棒啦,太棒啦!我的cp因为相同的理想分开了那么多年见面的时候还要担心所谓敌对会不会根本不是假的,她/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啦连好友聚会都不敢去啦哈哈哈哈哈别管我,我没疯(呜呜呜呜满头乱哭)】
【一个都没来出来时候的含金量谁懂,我真的到处乱哭呜呜呜呜呜呜】
【好虐(大哭)最惨的是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真的,当年的晖光真的四散天涯,他们也真的没有在一起聚会过,而且每次会议看对方的眼神都很刀啊啊啊啊啊】
【真的回过头去发现他们的眼神真的不完全是责任和互相警惕,而是明知道对面是熟悉的人,他们也有更加亲密的身份,可是出现在你面前还是不能贸然相认的感觉】
【呜呜呜呜演戏演得太逼真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是担心对方被骗过去了吧,不是我说,唯有时间那里真的好好哭,我真的再也回不到我们那段过去了】
【因为各自征战嬴裴硬生生把少年慕艾打成了老死不相往来剧本,在现世的多少人眼里他们还是死敌呢呜呜呜呜】
【袅袅生烟真的太会了太会了,全篇没有仔细说喜欢和爱一个字,没有说回忆难忘也没有说遗憾满怀,但是视频里看到的依然是那个夏天永恒存在,却也永恒远去了】
【把这个视频推给敌对党看!我不相信只有我磕到最强的两个人彼此交付最深信任形影不离的那些年(流泪)】
【我弟已经在看了,说真的,他之前是坚定的东域党,看完视频后竟然有点犹豫地问我合训是不是有可能不是为了军事威慑,而是和平】
【就是!就是啊!那么辛苦作战的两位元帅就算不是为了对方也有统一星云安定和平的理想吧!】
【只是积怨太久了根本没人听他们说话(流泪)】
【是的】
【所以他们才在电梯里偷亲对方吗?】
【?】
【?】
误入的萌新观众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因为捕捉到了袅袅生烟帐号下细微的隐藏动态,而一瞬间成为整个【袅袅生烟个人站】中,涨粉最迅速的观众:
【就是账号底下那个三个点啊,点进去能看到作者随手储存的一些小片段,不过,额,还没有通过审核.】
她看着忽然消失的一大片账号,茫然:是她字打太慢了吗?怎么话还没说完人就走光了?
楚昭是个废片爱好者,这不代表她剪出来的很多内容都是废的,只是代表她喜欢把一些没有到达自己心里圆满效果的片段弃之不用。
谁知道这次她本来打算清空一下存储片段腾出空间,就发现:嗯?浏览量怎么又开始极速上升了?
极夜是彩光之后恒定的天文现象。一般来说会很安静。嬴楹也是因为极夜大部分机械停摆,无法工作而选择与裴时蕴通讯。
对面还没接通,她先看到推送的片段,撑着头,手腕刺痛,她也没管,只在全息屏幕的蓝光照顾下看了一眼。又转向全息屏。
通讯接通。十二秒。有进步。
裴时蕴完全没有休息,军装挺括,金链轻晃,放下文件,精卫就出来提醒了一下:“私人通讯累计达三十分钟十七秒,将为您开启通讯存储。”
会议庭的监管手段。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多年动荡祸起高级将领怀有异心。
强大的指挥者往往是强劲的炸药,会把和平毁于一旦。
嬴楹撑头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吗?”
裴时蕴:“我说了,哪怕嬴元帅指责我违制。”他视线看过来:“我仍然会仔细留意。”
嬴楹:“下个月我要去天河星系巡查――”全息屏骤亮了一下,却原来是滚动的废片。反正已经被存储监视,嬴楹靠在椅背上,听独立的作战系统播放。
裴时蕴只看了她一会儿,直到画面出现嬴楹,才转过眼神去。那依然是无数个片段组成的视频雏形,但没有多明晰的故事情节和复杂光影。
只是一组幻灯片。
坐在一起,并肩走路,她先侧过头,某一次他顺理成章地接过她手里的军装外套,还有某一次接见其他军域的人,她点了一下头,他理所当然地不再打招呼。
有佩戴勋章数量相似被误会成是互相别苗头,其实只是想和对方有相同装束的时候。有对方被群起而攻之,其他人示意她也加入围攻,她点头礼貌地微笑一下,其实手指按捏已经是不耐烦征兆的时候。
有星云组织交流配合作战,所有人包括高层默契地同时掠过他们两个人,有回到当年军校后老师还是怀念地说起他们的配合还是最好的。
还是那样:“其实搭档和自己熟不熟,只有自己知道。”这是对触摸不到时间那句话的回应了。
嬴楹看得很有兴致,正欲开口才发现视频没有瞬间结束。而是在她去往被搜寻到的余粲机甲残骸区域的某一瞬。
裴时蕴捂住胸口踉跄了一下。
“元帅?”
嬴楹眼神安静地看全息屏里的那个人。
他低头,又抬头看了刚刚结束作战的机甲一眼。机械覆盖的作战器械高大,威严,森冷。浑身覆盖钢铁一般冰冷的意志。
只是它俯身来接裴元帅时,他手按在它能源核心上,看了一会儿它的模样。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常常以响指作为讯号。
分开后他也试着自己做出手势或者让其他将领配合,但叫不回自己的机甲。所以他也就放弃了。
只在机甲打开舷梯时说了一句:“你还在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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