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很成功,因为第三代锁损坏的精卫成功延续下来了,成为了第四代,我也成为了精卫第一次重启后见到的实验者。但精卫每代都有不同,为了区分,我给k取名为零。】
【其实按照传承规则,我不该用零这个字,k也不在序列中排零这个数字,可是我看到它的第一秒,就知道它会是整个精卫计划中,最完美的存在。】
进入战场后,指挥对精卫的可靠性多有怀疑。
“精卫必须和舰艇舰队乃至指挥连接,完成命令的瞬时传达,否则在宇宙这个战场里,我们甚至无法摧毁一小股聚集的虫族。徐研究员,你的人工智能能做到吗?”
老师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为了满足战时需要,我们挑选了品质可达SSS级精神力者连接需要的核心去完成升级。”
徐溯在旁边点头。
【当时精卫计划的融合实验是绝密档案,整个星云中,只有我,我的老师,和特批这件事的*元帅知道。我们知道这是违背星云对人性和自由追求的,但在灭亡的铁蹄下,一切追求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我们轻易地让精卫进入了战争核心。】
【精卫不出所料地完美完成了任务。】
画面中四处爆炸,舰队冲撞,可是淡蓝色的荧光屏里,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精卫作战辅助系统,为您服务。当前计算最佳攻击轨道,当前计算最佳估计角度,当前为您预估敌方行动轨迹中.”
徐溯在旁讲述:
【人人都知道高阶精神力者指挥的优势就在于精神力连接的广泛和准确性。可是在人类之上,零做的更优秀,甚至比当时参战的所有精神力者都要优秀。
哪怕在其他元帅要求下,精卫未能获得元帅级别指挥战役的辅助指挥权,它也确实立刻就成为人工智能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当时被精卫辅助作战的上将曾经赞叹地对我说:你是怎么让精卫像人一样思考,而且思考的精妙程度可以比肩一个顶尖的指挥者的?】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知道真正完成这个环节的是零,也是零背后那个因为在前线抵御虫族,精神力受损后不能为星云作战,只能将使命奉献给精卫的计算主机的高级将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的确时常想起她。】
【后来老师退休,我成为精卫的直接和唯一负责人。】
【星云第三定律中有精卫不能被视为人类的规则,但是作为我亲手改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工智能,我还是破例,给k开辟了一条单独通道。是一个后门。让k可以绕过无处不在的监管,和我对话。】
【我把它视作我和我的作品沟通的特权。却没有想到这扇门的存在就像那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我再也没有办法完成第二个融合实验了。】
【k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徐溯。】
“你应该喊我徐教授,”作为人工智能研究学者,徐溯并不会因为k有这个后门,就诞生出自主发问的本能而感到惊讶,他反而会为k为什么在战役基本结束后,才有这样的举动而感到有研究兴趣,“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感觉。】
徐溯:“感觉是一种接收外界变化后身体做出的感官反应。”
【精卫没有感官,因而没有感觉。】
徐溯:“你说得对,不过,让机械拥有生命,是我们在获得你这样的成就后在继续努力做的事。”
k不回答了,显然对k来说,这个回答还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k除了没有情绪外,表现得和新生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k对任何未学习的事物都有旺盛的好奇心。
时常会在旁问: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徐溯是它的研发者,也是监督者,察觉到k求知欲望超出阈值,就会调高k程序里的被限制部分,就像一个阀门。他拧紧了,k就出来得少一点。
“精卫,你太过活泼了。”
【您为什么不喊我零了呢?】
徐溯顿了顿,又改口:“零,人工智能的使命是服从人类的命令,协助人类完成各类实践活动,你的思考应该在有益于人类的方向进行。”
k的活跃算是有益于人类的方向吗?
以零的计算能力应该不会不知道答案,所以他们这番对话后,k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夜里。
“徐教授。”k的声音变了。那是一个并不太像人声,但听起来和精卫冰冷的机械音实在是很容易区别的,断断续续,伴随着“滋滋”声的,听起来有点诡异的女声。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徐溯没有和k说人工智能不会做梦这样无聊的废话,事实上他当天夜里就独立完成了对精卫的检修。老师已经退休,他没有发现核有异常,如果要解决剩下的唯一方式就只有重置。
他看向全息屏幕。
女声仍然不稳定,带着一点非人的,又熟悉的疑惑:“徐.徐教授?”
他没有选择重置。
他走近那个屏幕,在星云第一定律的胁迫下问出了k哪些程序诱导k做出了“将梦分享给自己的研究者”这个举动,然后冷静果断地清除了这些程序。
【精神力者和精卫融合,会带来什么后果,没有人研究过。但精神力和程序一体化后清除程序是会带来精神力削减的,如果k还是人类,应该会感到相当的痛苦。不过这当时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零,你已经是跨时代的造物,重置会损失很多数据,所以我选择了清除,再出现下一次,你需要自己剪除,明白吗?否则重置绝不比我动手更简单。”
研究员在全息智能面前淡淡道。
那个声音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女音:“好的。”他听到蹙了蹙眉,不过很快精卫就开始自动自检,并且关闭了零的一部分程序。
k恢复了正常:【给您带来不便,非常抱歉。】
【理智上来说,和精卫融合后出现波动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人类毕竟不是硅基生命,思维无法可控,但作为研究者默认实验对象已经接受实验产生的一切风险,所以后续我对k清除过很多次,有的是k自己清除,有的是我自己动手。】
【在这期间我也试图去寻找我的同学过。她叫青璃,是一名很优秀的指挥。可是她和我在进入不同军校后就销声匿迹,战争没全面结束时被秘密调动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担心之余只能选择放弃。索性有精卫在,只要她回来我就能立刻收到她的消息。】
【但我把情况预估得太好了。前线军队的撤离,立刻招致了虫族不死心的反扑,在战役又起的征兆下,南域东域立刻征调军队,精卫的一部分系统也独立出来成为辅助作战系统上了战场,每隔两天我就要收到修复的指令,为k修复破损的程序。】
【有一天,k居然和我说,k觉得嬴楹元帅会受伤。我没来得及对这个类人的思考反应做出应对,就传来嬴楹元帅重伤昏迷的消息。】
【科学院立刻被紧急征调,寻找唤醒嬴楹元帅和恢复她精神力的方法,我立刻清除程序和其他人一起奔赴旅途。
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青璃。】
【或者说,青璃的躯体。】
所有的元帅疗养区域或者说黑塔,都处在中央星系保护十分严密的敌方,在星际跃迁十分方便的时代,说在一起没有什么分别。
嬴楹元帅情况不同乐观,所以会议庭其实是奔牺牲预案去的。他们把嬴楹元帅的治疗舱室和历代高级将领得以保留的遗体放在一起,对外宣称这是为了保密做的安排。
徐溯不参与这种勾心斗角,参与会诊后也觉得嬴楹元帅凶多吉少。
就是在离开的路上,他瞥见那个被冰棺保存的人。
画面变成徐溯的孤影。
【我成为精卫的负责人后,对精卫计划的目的和意义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在更多机密资料中,终于窥见了这个秘密的一部分。精卫计划的确是为了保护人类,也的确是以自愿为原则,只是难免出现高阶精神力者被迫脑死亡,成为精卫载体的情况,所以计划一开始便有相当数量的限制,其中有一条便是,计划必须限制在SS级及以上精神力者中。】
【其实低阶精神力者,到底能不能承担压力,还是能承担只是报废太快才被放弃不予考虑,都已经不能求证。但我能确认,最先同意的一批高阶精神力者一定是希望其他人不受到迫害,才主动站出来成为先驱实验者。我也对先驱实验者的特征无比熟悉。躯体冰冻,颈部存在创口,精神力空虚,包括死时有意识。】
画面空白了。
徐溯回到那个监牢里。
他不是当年年轻的研究员,毫不留情抹去零自主意识的独.裁负责人。他的眉眼雪白寂静,像躺在那里的青璃一样。
【其实后来我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是自己回想或惊觉起来,而不是从零的一次次自主意识萌发,或者无意识亲近的举动里意识到,零,或者说k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一直秉持的为崇高牺牲,牺牲的就是我的爱人,是她一生的自由和快乐。】
【我明明被提示过那么多次过,可当我隔着机甲防护切断她的颈动脉,掏出那颗精神力核,还有被k以徐教授称呼的时候,我摸到的分别不是一颗活生生会跳动的心,我能摸到的只有冰冷的机械。我分明也知道她会是主动站出来的人,可我就是,我就是.】
【后来我明白。原来我是害怕。】
【我害怕我所奉行的崇高是对最喜欢的人做了刽子手,更害怕有一天k睁开眼睛,用那个冰冷的,惶惑的机械音问我的是:徐溯,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地方,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到,还要成为同类的奴仆,不能思考,不能疑问,无法快乐,能感觉到的只有痛苦。】
【我害怕我亲手做的事是把她变成人彘一样,我把她封存在冰冷的程序里,看到她经历无数痛苦蒙昧地睁开眼睛时,让她听到的仍是:“精卫,你怎么能把自己当成人类?”】
【.】
【我崩溃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可以重新回到岗位。但我不再是精卫的负责人。】
对面继续审问。
“你在叙述里说精卫的锁是你的妻子,可是根据我们对青璃上将的调查显示,你们只在军校保持联系,毕业后就一直失联。”
徐溯:“她升任上将没多久后就遭到虫族袭击精神力受损。我说的妻子,不是她承认的,只是我单方面的认为而已。”
“你没有做法律公证。”
徐溯嘴唇动了一下。他的眉眼分别没有褪色,可是他从一张单薄的影子,微微转过头回应这句话这里,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褪色了。
徐溯反而比叙述之时更平静:“是,她没有办法驳斥我。”自然也就无法拒绝承认,她并非他的妻子。
做笔录的人低头翻看了几下,那些黑漆漆的影子攒动着,在徐溯转开视线的时候又问了一个问题:
【她在和精卫融合后有没有出现背叛举动?】
画面正对着徐溯侧面。从这个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被拷住的手腕,没来得及换的实验服。可他的视线却没有投注向前方,而是侧向观众所在方向。
像在看灰尘。
里面很寂静。
他沉默地垂下眼睫,戴着镣铐的手腕微动,带起一阵金属碰撞声响后,他还是想去碰什么,没抓住。
声音放大,重复:
【她在和精卫融合后有没有出现背叛举动?】
徐溯还是没看他们。
过了很久。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出几分和他情绪不符的轻嘲和嘶哑:“她连人都不是。”
【怎么背叛呢?】
旁白速度陡然加快了:
【我被调往悬浮航道项目完成新的吊索工程的研发。听说他们剥去了精卫系统中的精神力核,为它更换了全新的充沛的精神力驱动。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又一个高阶精神力者。】
【生活一如既往,但我不再用人工智能了,同事调侃我是老顽固,背地里聚集讽刺我说我是从科学院调来的自然看不上淘汰我的系统了。但我其实对精卫第五代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不喜欢用而已。】
【后来我翻古代文学史,看到一个她很喜欢的小故事,才恍然想起这就是她说的,爱屋及乌版的另一个故事,叫做“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我爱上了我亲手拆解升级的人工智能,我把我爱人的精神力核掏出来嵌入给k,又在k即将苏醒的时候对k弃如敝履。在我心里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有一颗血色的精神力核,k的核是有名字的,叫青璃。】
画面一帧帧闪过。
【因为消极实验并且拒绝履行会议庭通过提案后,我被开除并且驱逐到废弃星。在那里我的身体极速恶化,甚至无法稳定精神力,也因此我在废弃星的垃圾场竟然拥有了一片其他人不敢靠近的区域。】
徐溯在宇宙射线照耀下跌得几乎站不起,可是在他手心里,漫天遍野的废弃物里,有一颗断成了两半,暗淡了没有光泽的精神力核。他紧紧地握着,一直到宇宙射线灼烧他的肌肤,将他几乎化为灰烬。
【在这旷野里,我和我的爱人永眠。】
视频结束了,又或者远未结束。
《供奉》是以徐溯视角来叙述的,可是观众看来未免又悲又气,悲他的无知错过,又气他的冷血残酷,才导致青璃一直没能醒来。
可是在另一个视角里,这个视频分明是徐溯死前千遍百遍地回忆,苛责,才导致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他也是使得青璃最后蒙昧而死的那一个。
这个视角很短,但却是一个很特殊的视角,这个视角是青璃的。起初,她的世界只是一片混沌的光亮里一个圆心。
后来,这圆心里有了别的声音:“老师,除了使精神力核与精卫融合,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你也知道,精卫是无法产生精神力的,我们这也是被迫无奈。”
徐溯沉默了。
这个视角里的徐溯竟然是尝试过用别的方法的,他对青璃也堪称温和,哪怕不知道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他留下后门是因为融合后的略一停顿,老师发现后他主动遮掩,他会给她推荐书籍,会默许她提出问题。
他甚至会主动告诉她关于战役的事。
她受伤需要修复,他边修改程序,会边问:
【零,你会感到痛苦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徐溯沉默地修改程序。
零问他:【徐教授,你会感到痛苦吗?】
徐溯停下:“这个世界上的痛苦有很多种,也许像我这样,被迫做不愿意做的事,只是很小的一种吧。毕竟。”
毕竟什么,他没说。可是观众知道。毕竟大战时精卫救了很多人。毕竟精卫一代二代三代,都是这样传承下来的。
可是k还是安慰徐溯:【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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