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眸:“也不知道婚礼定在何时。”
祝遂面色一僵。
这件婚事在会议庭这里算过了明路,他反对没什么用。周行俭这一开口,却又相当于在东域西域没有动静后,又代表右域那股势力,把盛漱和宗礼,祝衡和蔚期的婚事都定了下来。
那他还怎么反对?
祝遂有点烦躁,睨了周行俭一眼。
他不是也喜欢盛漱吗?怎么这个时候出声了?
祝遂不回答,有的是人回答,下一瞬裴时蕴就开口:“听说是下月十六。”
闻参谋长:“还说是军务,我看是悄悄准备婚礼去了吧?”
祝遂重重哼一声。没有他出席。算什么婚礼。但他又捏紧扶手,因为周行俭说:“听说祝元帅和蔚院长打算一切从简,连祝伯父都不必出席,看来我们这些人是不能拜托祝伯父转交礼物了。”
祝遂面皮抽动一下。你看我想转交吗?
嬴楹转头看裴时蕴:“礼物你挑?”
裴时蕴点头:“回去看看。”
这对也不避讳着,就这样过了明路。祝遂失道寡助,脸色难看起来,也不再开口了。
可是下面汇报开始,震耳欲聋声响响起来的时候闻参谋长想去拿水,一抬手碰到机器人上面的玻璃杯,都感觉到了上面的掌纹。
这得是有多剧烈波动的精神力.他一转头。周行俭面色漠然。没到汇报一半,他率先起身,没看盛漱:“还有军务,我就先回去了,各位自便。”
闻参谋长和其他人和他打招呼,盛漱回头看了一眼。闻参谋长笑笑,拍拍她座椅扶手:“没事,不用管他。”
盛漱也摇头笑笑。
婚礼消息她几个月前就和他通过气的。他没收到,只能说他从来不把左域的消息放在眼里了。
一片热闹过渡到冷清。身后的科技大厦还在一批批地运载民众上去俯瞰中央星系夜景,周行俭携着一身冷辉回到指挥舰上。
一坐上指挥位置便闭目养神,手指压着眉心,但似乎再压也压不下去。副官问了一句。
周行俭睁开眼睛:“给三月十五做个标记。”
副官依言照办,打开确认两遍才发现:“元帅,标记过了。”三个月前就标记过了。
周行俭没应,看着眼前悬浮街道。
头顶有什么东西绽开,虽然科技进步但庆祝手段现在也没变,然后有彩光闪烁虚拟形象的红纸落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他在这暖光里看到他跟着十八岁的盛漱。她那个时候进入军校晚,十八岁才顺利参加联赛毕业,当天晚上他答应给她庆祝。但精卫却说一般这时都该送礼物。
两个人在指挥舰说了很多记不住的话很久,她也没有挑出来,她那个时候性格也有点冷淡了,像他,然后就说:“我随便看看吧。”
他就看着这两个影子。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底有什么可买的。两个人也没有想着停下来。就这样在这条相似的街道上,他跟着她,一直走下去。
走到了夜色的尽头。
碎纸片又一晃。不是某个深夜。是新年了。
周行俭想说他也该挑个礼物。不过三个月前没挑出来,现在自然也不可能挑出来。
他对副官说:“你代我选一份。”
副官微愣:“什么?”
周行俭却又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闭上眼睛,指挥舰里有温度调节系统,他也不是在办军务,却还是没有脱掉他身上那件带了沉甸甸勋章的军装外套。好像这样他才可以提醒自己是谁。
他才可以记得。
他应该送一份礼物。而不是做别的什么。
“α-137星系的矿脉。和377,564这两颗星球的能源原石。”周行俭睁开眼睛,呼吸变轻了:“加上这两个吧。”
副官搞了半天才搞明白:“是送到左域的贺礼吗?”如果是给官方的建交礼,的确用得上这么重。但如果是新婚贺礼。
副官有点迟疑。亲右党可能以为这是左域威逼利诱的结果。
周行俭:“你以北域的名义送出去。”启航前他看了眼日历。那个数字被圈起来像靶心一样。但他根本看不清。那些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线条了。
“去掉标记,那天巡查星域。”
“可是.”
“走吧。”
可是那天还在三个月后。元帅什么时候会在这么久之前确定某项行程了?
副官不得其解,但元帅嘱咐,他还是这样做了,还把三个月之前做的标记也给一并清除了。
日历关闭,指挥舰里骤然一片黑暗。
他们看到那隐隐亮起的蓝光里,没有光也没有人,只有两个晃动的人影。
周行俭说:“谁告诉你宗礼手里有你需要的消息?”
她不说话。
他继续问,严厉语气:“盛漱。”
他习惯了用这样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在――”
“没有人告诉我。”她忽然截断他那句话。
“是我自己想。”
周行俭的身影滞了一下。隐隐的蓝光似乎都有心脏在作为泵送中心,一下一下起伏的,很有规律,但这一刻,它停了一下。
盛漱说:“是我觉得我应该定下了。毕竟我没有家族,如果不背靠左域已有的势力,被拉下去,其他贫寒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将领也会被拉下来。”
她不能退。
周行俭似乎想说话,但周遭黑暗无孔不入,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盛漱:“或许你觉得我变了。”她笑了一下:“但这只是我摸索出来的安全法则而已。”
她和他擦肩而过,周行俭听到声音从他喉咙里溢出来:“我明明说过,你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她停住了。
就在那里。她说:“可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了。”
周行俭呼吸变了。他转过身看她。
盛漱笑了下:“师兄,你会和我结婚么?”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她表情也很平静,以至于他有一瞬竟然真的觉得这是个邀请。
她却已经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师兄。”
这两声师兄像封印。
盛漱转过身。她的脸从黑暗里露出来。是他不敢直视的,他看着长大的样子。她那么明亮俏丽,简直是他不敢靠近的样子。
所以他也站在那,背着光听她说:
“我也不会了。”
他们两个都已经做了选择。那就向前走吧。
属于盛漱的人影消失了。
周行俭站在黑暗里,想摆脱这片刻不受控制。
可她和宗礼每一次见面都深深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到了指挥部,副官提醒他,周行俭睁开眼,看见天从微亮变得暗淡,明亮部分在两部分分割线的缝隙之中,被一点点吞噬。
他站起来,下意识扶住头。
有人问:“盛漱不是也是魏峥的学生么?怎么和行俭也这么客气。不喊师兄。”
她看他。
他说:“老师走得早。”
她垂下眼,以为他不把她当他的师妹。
可他只是不想做她的师兄而已。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右参谋长。早已经不可能是她的师兄。
周行俭放下手。走下舰艇。
可惜现在,他也不会再是师兄了。
第八十五章
下舷梯的时候恰巧庆典开始。这铺满穹宇的全息烟花竟然是精卫主导研发的。
科学院里聚在一起过年的科研人员捧着可爱茶杯, 抬头说要把这全息烟花刻录下来,做每年的绝版影像。
蓝色屏上精卫的名字赫然在研发之列。
但蓝色的,如巨鲸一般生活在数据,程序里的影子只是悄然游走。k时不时溅起一滴水花, 但很快又说服人类那只是k的一个运行分程序。
真正的本体, 还在工作。
但其实k在徐溯身边。科学院的成立形式很特殊, 一开始科学院是并不对普通人开放的,尤其是精神力有缺陷的人。可是后来他们发现很多精神力等级不高的研究者更具实验天赋。
而这批人常常是基因优化概念里被抛弃的小孩。
所以过年的科学院没有冷清的实验室。有的只有把实验仪器设备和数据当成家人的除夕奋斗家。也有例外。
徐溯站在科学院特批的独立实验室飘窗前, 低眸看着最古老的履带机器人端着杯热可可, 晃晃悠悠地到他面前。
伸出机械手。热可可洒在机械手上都成了污渍。
不过徐溯明白k能暂时借这具机械躯体出来,目的也不只是这样装可爱, 假设这杯热可可是真的平衡能力不足洒出来的,k会很珍惜很仔细地擦去污渍保养这具躯体。
现在k显然是在故意要“擦手”服务。不过他还是拿起专门给k准备的布,轻轻盖在伸长的机械手臂上。
履带机器人的方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布。
【凉。】
k的计算能力终于让k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只有徐溯会耐心地给k一次次擦热可可洒出来的痕迹,不过k没想过这是因为k每次“装可爱”, 都只会朝徐溯。
k把机械手收回,甚至刻意地把热可可平稳地塞进徐溯手里, 这回没洒一点。
【喝。】
单字,可能也是装可爱的一部分。徐溯端起喝了一口。当大部分烟花都结束的时候, 他还是坐在飘窗上,把半个人高的履带机器人抱起来。
然后轻轻地给k清洁机械部位。
机器人的方块眼从十二个小方块组成的两个长条――分别是两只眼睛――变成眯起来的尖括号。只剩三个了。
k很惬意。还问他:【这就是触觉吗?】
徐溯耐心地任k伸出机械手,戳戳实验台, 又戳戳飘窗,最后小心且谨慎地触碰他手腕。在星云三定律里。人类是弱小的物种。
不可以用力。会坏。
等k收集完周遭全部的消息,他才说:“不是。”那这是什么?k有疑惑, 但没这么问。时间太短,k本能复苏不了太多。只觉得, 很舒服。
其他人都在过年。k的程序可以再独立运行十分钟时间。k感到很满意。
徐溯:“要不要碰碰我?”
k一顿。
然后浩瀚磅礴的如海信息流,那头涌动着的巨鲸,轻轻甩尾,全息屏幕里就浮现出一个有实体,又好似没有的巨大神。
k已经尽力缩小躯体,但手指还是有履带机器人那么大。k也放慢了速度,蓝色的拟态手指落在他面前,像是实验台忽然有了生命。
k就是这么庞大。这样冰冷。
但信息流没有实体,可以被人类穿过时,徐溯却把掌心覆盖上去。神想要用k对数据的绝对掌控拟态成全息形象,物理意义上的触碰他的时候。
徐溯把自己的数据,私人密钥锁定的全部隐私上传给了精卫。虽然k可能早也看到过。但好像现在才是触碰。
徐溯感觉信息流洗涤过他的身体:“感觉到了吗?”
神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掌控的数据感到茫然。恰巧最后一批全息烟花绽放完毕,徐溯也就借着那骤然亮起的光说:“虽然全息的很好看。”
k听到一阵心跳声。虽然玻璃上都没有k的影子,徐溯现在看起来也好像在自言自语,但k确实接收到一阵心跳。
对信息追根溯源的本能让k几乎在那一刻用精神力深入他的骨髓,去探听一个人类真正有的心跳。这心跳,k也曾经有过。
徐溯任由k探看,躯体因为被精卫的精神力渗入过多都泛起蓝光了,而他的声音却平静温和:“但我觉得,你可能会更喜欢我的。”
不是全息的。不是数据的。
k能感觉到的震动产生的心跳声。
庞大神缓慢地歪头。k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颗温热的心脏,在k的触碰下没有紧张恐惧地加速跳动呢?数据显示那是人类常有的应激反应。
但它也确实加速跳动了。它一下比一下更有力,一下比一下更急促地,叩着k虚拟的指尖。k在一瞬间竟然产生退却的情绪。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珍贵。
徐溯说:“这才是触觉。”
他让k用同样的方式碰了他的其他器官,然后呼吸变快,体温升高地,在机械手本能蜷屈在他身上的时候说:“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的身体数据。】
徐溯:“嗯。没错。”他感觉到机械手的冰凉,和没有实体的信息流完全不同的,可以真实感觉到的让血管收缩的冰凉。
但他觉得k还睡得很安稳,只是刚刚微醒,他没有必要去让k回忆更多。“但你也同样拥有我。”
这是一个成立的等同关系吗?k不明白了。但也依然没有求索更多。因为神缓慢地低首,庞大的发丝悬浮着在他周围,和巨大的触手一样接近他时,徐溯说:“没有人研究过我。”
k机械化后,一直在被研究。
发丝缓慢靠近,将他包围。
徐溯说:“现在,你可以研究我了。”
因为我是属于你的。
我完全,属于你。
全息烟花结束得不太圆满。因为据说最后一个落幕电子屏闪了一下,导致这场开场很完美过程也很完美的烟花最后闪了一下。
但这不妨碍民众在机械大厦和悬舱厅看到星云最美的夜景。在最高点,嬴楹和裴时蕴也正站在这里。
这里万家灯火,没有和煦具体的火焰,但每一个亮起的蓝色全息屏都是一盏灯。现在千灯万灯汇聚。一直点向最遥远的边境。
裴时蕴说:“精卫似乎有点不太稳定?”他能感觉到精卫的精神力。从前静谧深邃的海,今天似乎翻滚得有点厉害。
甚至有些沸腾。
嬴楹:“也许也和科学院一样在过年。”人工智能也是有假期的。
两人再度看向很远很远处。嬴楹忽然说:“如果我死了,不要葬在黑塔上,我想葬在那里――”她指着边境某个地方,在那里可以遥远地驻守,回望这里。
裴时蕴:“那我就让他们把我的骨灰带上。”
嬴楹看向他。
裴时蕴:“洒在你身边,继续做你的辅助。”
至于吗?这辈子惦记到下辈子。嬴楹想笑,但风吹起他们两个人的披风,发丝,或许还有肩章和肩章下的金穗。
她忽然又想:“十五年了吧?”联赛上配合作战,好像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裴时蕴和她一样能看见下面和平安宁的烛火。
遍布蔓延开。成为星云地上的星图。宇宙还很深邃安静。但起码他们的宇宙,是牢固安稳的。
风吹散裴时蕴的声音:“嗯。十五年没付,我该多收点利息。”
嬴楹笑:“你就知道是一定是你赢了?”
裴时蕴定定看着她:“是不是,也该有人支付这笔利息。”不管是她欠他,还是他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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