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已经是寅时,天不是那么暗,公主府内有人一宿没睡。
郡主满脸泪痕,抽泣的跪在地上,上首坐着她的母亲,京城第一美人邵平长公主。
邵平公主还不到三十岁,生的妖艳美丽,眼中气势迫人,那是尊贵与宠爱才能浇灌出来的气场,她穿着一身深红,正在挑拣一盒玉器。
郡主用膝盖爬过去,头枕在她腿上,哭的凄惨,“母亲……”
邵平公主见到她这样就头疼,瞥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玉器上,“又没有人说你什么,就是问问起火的事,你还哭个没完了,怎么和你舅舅还那么较劲?”
灯会起火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绝对不小,关键是郡主牵头要办灯会的,但她又是个小姑娘家家,所以也没有人指责她什么。
湘王爷听闻派人来问了问,主要是关心关心外甥女,没想到又戳伤郡主的心了。
“母亲,你不知道,那孙将军在大家面前训斥我,还有人故意把我推下水,我颜面无存,往后不知道怎么再面对大家。”
邵平公主染了颜色的长指甲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毫不留情道:“还有呢?人家水里救你的事怎么不说呢?再者说,要不是孙将军及时灭了火,皇上非得把你叫去骂一顿。”
郡主顶嘴,“我也不想起火的,这个不能怪我。”
邵平公主暗道当初真是没挑好驸马,被个徒有其表的给骗了,连带着生下来的女儿,脑子也不太聪明!
“我早和你说了,灯会过两个月再办,如今那些干草正是一点就着的时候……罢了,今后你要多留心。”
郡主用手帕擦掉眼泪,眼泪却一直流,她也就是想早点向大家显摆自己灯罢了。今天件件事都倒霉,处处都碰壁,叫她受不了。“母亲,我是被别人推下水的,还有孙将军,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邵平公主看穿女儿的心意,懒洋洋地道:“孙将军那边你想也别想,你还奈何不了他。谁推了你,我会叫人去问,若是真的,自然也会收拾她。”
听见要收拾人,郡主才稍微活了过来。
外面的天空出现了亮光,两个婆子合力推开一扇铜门,发出沉闷的响声,意味着夜晚快要过完,下人们又要开始走动了。
邵平公主收起盒子,站立在门口观望天色,抬脚要走,想到什么又对女儿说:“你别找简大娘子的事,弄不好她要成你的表嫂呢。”
咔嚓一声,郡主不慎打翻了瓷碗,错愕道:“什么!”
邵平公主不知道女儿已经把简白荷视为抢走跟班的敌人,以及丢人的见证者,但为了防止她惹事,加重语气道:“你煜表哥的妻已经逝了快一年,他看上了简家大娘子想叫她做继室,简家还没同意,但也快了。”
这消息郡主根本不知道,想到简大娘子这个隐形敌人不仅要来自己身边,辈分甚至比自己还高,她急的仿佛地板烫脚,在母亲身边走来走去。
郡主怀着一丝希望,展颜欢笑,“不对,母亲诓我吧?简大娘子也才比我大两三岁,怎么会给煜表哥做继室?谁不知道她眼高于顶。”
邵平公主挑眉,“眼高于顶是从前,拖到现在我看她已经没心气了,又没有其他人向简家提亲,想来过不久简家就会答应做继室的。到时你可要对人家客气些,不然你表哥不饶你。”
几滴冷汗顺着郡主的额角流下来,她难以接受,眼前的事物好像都开始旋转起来。怎么会这样,简大娘子的相貌她看着也不错,虽然有些怪癖,但就再没有一个人想娶她了吗!
她急着替简大娘子出头,好让她不成为自己的表嫂,“京中那些贵族子弟空长着两个眼珠子,居然没有瞧上简白荷的,要他们何用!简白荷也就稍逊色于我,又守礼,又端庄大气,就真没有除了煜表哥之外的人中意她吗?”
邵平公主也变的迟疑起来,良久才低声道:“没听说还有别人了……”
这简直太令人生气了!
郡主在心里暗骂城里所有适婚男子都是废物,连小小的怪癖都怕,畏畏缩缩还算什么男人!一面抓着母亲的衣角,哀求道:“母亲,你想想办法,别让她嫁给煜表哥。”
邵平公主打开她的手,悠悠地说道:“别人的事,我才不掺和。”
郡主脑海里忽然闪过传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亮晶晶的,“对了,孙将军不是要入赘到简家吗?他一定是中意简白荷,难怪当时到处找她。”
邵平公主笑出来,目光看小傻子一样,“入赘简家,怎么可能呢,想想就知道是外面胡传的。”
郡主苦兮兮又拽住母亲的袖子,“母亲,一定有什么办法的,让简白荷嫁给孙将军的吧?”
邵平公主凉飕飕道:“我没有办法。”
……
正午,太阳高悬,带来了一丝热意。
演练台上还有两个汉子正在对打,其余人都慢吞吞地赶去吃饭。
一张能看出沧桑岁月的红木桌子摆在外面,孙叙和副官旻南坐在小马扎上正在吃饭,旁边几个人也搬个小马扎,不远不近的捧着碗扒饭。
这时候走来一个年轻男子,面容清秀,高高瘦瘦的,穿一身白袍,手里捏着一封信。“将军。”
众人都扭头来看他,孙叙也放下筷子,认出是新来的刀笔吏,姓秦,好像是大理寺少卿秦家的庶子,家里还托他关照过。
“何事?”孙叙的目光看向他手里的信。
秦少惟略略犹豫,还是将信递过去,恭敬说道:“有人让我转交给您的信件。”
他是个文人,在军中做些记录誊抄的活,对鲁莽的军汉心里有不小的偏见。此时距离孙叙还有一段距离,孙叙旁边坐着旻南,外面又是几个军汉,秦少惟这封信夹在两根手指之间,不太愿意走进去。
自然也不能让将军站起来拿,正当又开始犹豫时,旻南站了起来要接。
恰巧秦少惟在这群人里边,最烦的就是他,认为是旻南把将军带的也粗鲁了,加上信又是妹妹转交给自己的,不想弄的满城风雨。手不自觉的一抖,信件越过旻南,轻飘飘的落在了孙叙面前。
这动作未免太失礼,旁边的军汉都不善瞪着秦少惟。
孙叙并没有在意,他原本只是瞥一眼,却在信件上发现娟秀的字迹,写着孙叙亲启……不是男人写的!
他下意识擦干净手,捧起了拆开查看。
居然有姑娘给他写信,没搞错吧?
旻南怪叫起来,“好像有股香味,你们闻到没有?”
的确有股淡淡的清香,军汉们心照不宣的望向了正在读信的将军。
将军脸上还是一样沉稳,但指尖微微发颤,十分凝重的拆开信件,视线扫过去,转变为疑惑,最后定格在轻笑上。
信估计不长,将军很快看完了,像是要装回去,折到一半又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好像有点春风得意?
孙叙郑重将信揣进怀里,对着秦少惟点了点头,大度的表示:“我知道了,你和她转达,我从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秦少惟含糊点头,他其实并不知道是谁的信,只是秦照水托他送的信。
他转身就要走,旻南一肚子想要看热闹,起哄道:“秦少惟都给自家妹妹和将军牵线搭桥了,你们谁还有妹妹,赶紧给咱们将军介绍介绍啊?”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军汉们直接低头假装吃饭,没有人搭话。
好兄弟归好兄弟,但谁也不想把妹妹‘献祭’给孙将军。
“那个谁,王二,赵玉田,将军平时待你们不薄吧?将军的终身大事你们咋滴,不愿意出力?”
被点到名字的硬着头皮道:“旻副将,我们没有妹妹呀。”
旻南训斥:“胡说八道,我都打听过了,你们俩有八个妹妹!足足八个啊!”
“没有没有,都是吹牛的,就一个妹妹早就出嫁了。”
他们还要闹,被孙叙冷脸制住了,王二两人如释重负,旻南则被单独骂了一顿。
“谁也不是,你小子以后少拿我的事到处去说。”孙叙将碗里的米粒捡干净,他的喉结滑动,黑眸移到仅比他小两岁的副官身上,薄唇里吐出来的话威胁十足。
旻南霜打茄子一样不出声了。
半个时辰后,回到房间内,孙叙还是忍不住翻出来信件来看。
这是简大娘子写给他的,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姑娘这样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写信,写来还是给他解释那些传言的。
从简大娘子的信中,他窥见了简大娘子的家人形象,原来都是因为她要招婿,弟弟不愿她招婿闹出来的误会。
更重要的是,原来简大娘子考虑过他,还问了旻南,哈哈哈哈,她的眼光倒是不错。
孙叙对着信暗笑,剑眉飞扬,从一面碎掉的铜镜里端详自己的脸,自信像是雨后春笋疯涨。
孙叙还从信的落款上知道了简大娘子的名字,白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手指捻起信纸,似乎也闻见了清雅的荷花味道。
离开京城那么多年,回来后成了昨日黄花,只有从未见过的简白荷对他另眼相看,孙叙也觉得冥冥中,和她有某种特殊的连接。
突然想到旻南曾直接回绝简白荷的事,孙叙便不那么高兴了。
旻南果然是个没眼色的小子。
第15章
得知了孙叙根本没把谣言放在心里的回复,简白荷浑身轻松,看什么都明媚灿烂。
十月中旬,秦照水订婚了,订婚对象与她青梅竹马,两家渊源颇深,消息传来后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
即便现在订婚,来年开春成婚,秦照水也算是晚嫁,她非但不担心自己的年纪,还屡次和简白荷说,盼望时光再慢一点,她要趁着这段时间痛痛快快的玩。
简白荷连带着简青枝一块,陪她玩了整整三天,三天后简青枝都受不了了,宣布要在家里养养变瘪的钱袋子。简家虽然有钱,但对年幼的简青枝管的严,反观她的哥哥姐姐手里却有大把的钱花。
抛下叫穷的妹妹,简白荷神采奕奕,“今天到哪里去玩?”
秦照水早有打算,“小棠彩今天登台唱戏,听说热闹的很,咱们也去听戏。”
简白荷不怎么喜欢听戏,她家就没爱这个的,有点打退堂鼓,询问道:“你都说了热闹,咱们去有地方坐吗?”
她们两个姑娘家家,自然是要坐雅间,不能和乱七八糟的人挤在大堂里听。
秦照水拍拍胸脯,“这个你放心,我哥哥可是戏迷,他在鉴春楼长年包了个雅间,咱们去找他要牌子,用那间就行了。”
简白荷闻言答应下来,两人坐着秦家的马车,离开巷子,转进大街,在前往鉴春楼的路上先找一趟秦照水的哥哥。
简白荷对秦照水哥哥也算熟悉,数年前借住在秦家,秦少惟就很照顾她,且很包容她的怪癖。从这两年开始,因着两人都越长越大,才不怎么见面了。
向秦照水一打听,原来秦少惟今年转到军中做文职,是个没什么前途的职位,胜在清闲事少,正好符合他的性格。
马车停在军营外,秦照水让她带来的下人进去找哥哥要牌子,没想到下人进去了半天也没出来,两人苦等一番没耐心了。
如果是平时,简白荷才不会进去,怕撞上孙叙将军,但既然一封信说开了,她也不再怕了,率先下了马车,和秦照水说:“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军营前,门外持刀的士兵瞅了眼,见是来寻人的俩姑娘,拦也不拦一下就让她们进去了。
真正进入里面后,两人就和掉进老鼠窝一样,吸引了众多眼球。有个略有面熟的人走上来问,“两位是找谁的?”
简白荷认出他是灯会那晚,跟在孙叙后面的一位军官。
秦照水眼睛也不抬,脆生生道:“找我哥哥,秦少惟。”
军官点了一个人去叫,随口道:“去看看刀笔吏干什么呢,他妹妹来找他了。”
不一会,那个人又回来回话,对着军官挤眉弄眼的暗示,嘴里道:“刀笔吏……有点事情要忙,要不等等他?”
能有什么事情忙?这活可清闲的很。军官眯着眼睛看了会,才恍然,肯定是这斯在茅坑拉屎呢。扭头又看看简白荷与秦照水,哇,真是两个貌美小娘子,心里立刻浮现了各种坏心思。
秦少惟瞧不起大家,军营里有目共睹,便平日里也排挤他,既然他去蹲茅坑了,那他的俩妹妹,嘿嘿,自己就暂时接手了。
军官装模作样,“那就先让他忙,这两位小娘子,先上我们将军那坐坐吧?将军那有茶水,也好招待你们。”
好兄弟秦少惟,平时不声不响的,一下子弄来俩妹妹给将军挑,还得是你啊秦兄弟!
秦照水感到莫名其妙,直接反问,“我找我哥哥,见你们将军干嘛?我们就在这里等。”
军官摸摸鼻子,哈,那么凶?
秦照水被太阳晒有点不高兴,牵着简白荷的手,两人展开一把扇子遮太阳,对传话的人道:“劳烦您再和我哥哥说一声,我和小荷急着找他,叫他快点来。”
军官竟然知道简白荷的名字,愣了愣试探问道:“这位不会是简大娘子吧?”
……
简大娘子来军营了。
这个消息极快在军营传开,平时风驰电掣的军汉都变得慢吞吞的,眼睛里放光,空气里涌动一些好事发生即将的气味。
孙叙是最后几个得知的,他正准备离开军营上户部催军饷,看见外面秦少惟拽着裤腰带,一脸虚脱的经过,秦少惟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小跑着走了。
他怎么那么急?孙叙在心里这样想。
牵马在外面等待的马夫和孙叙解释道:“听说秦先生的妹妹,和简家大娘子来找他了。”
孙叙脚步一顿,悬在半空中,沉声问道:“谁来了?”
马夫如实道:“秦先生的小妹妹,和简家大娘子结伴来的。”
孙叙已经快要落到门外的脚,再度缩了回来,坐回椅子上,掀开几本公文看。看了两行,发现着都是早上就看过的,便扔回去,在公文里寻找又没有没看过的。
简白荷来了,她是来找谁的?
余光里,马夫正一脸迷惑地往里看。
马夫按耐不住,走近两步询问道:“将军,可还要去户部了?要是今个不去,我就将马栓回去。”
孙叙低头,专心的看公文,道:“先不去,我想起还有事情没做。”
马夫闻言就要离开。
孙叙则想到,简白荷前几天还给他写信,现在就来军营了,尤其是在她说过之前和旻南询问了他有没有家室后。
她有可能是来找自己的,不然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写信之后来呢?
孙叙感到脸红,他有点招架不住,没见过那么热烈的姑娘,他尴尬的揉揉耳朵,把耳朵也揉红了。
简白荷要真是来找他的,却目睹着他骑马上户部去了,岂不是让简白荷面子上难堪?
所以孙叙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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