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打算拆件娘娘的里衣来着, 如今有了太太您带来的旧衣裳,正好派上用场。”
傅大太太闻言,立时有些懊悔:“早知道你要给娘娘做鞋, 我就带些棉花进来了。”
傅安和嗔了一句:“不必如此折腾,做双鞋能用多少棉花?回头叫人去内务府采买点便是了, 也费不了几个钱儿。”
说到棉花,她想起了盛产棉花的山东, 以及远在山东为官的祖父傅庭洲。
忙询问道:“京城忽降大雪,山东那边如何?可也有下雪?没发生雪灾吧?”
毕竟, 自古以来,山东就是最容易遭灾的地界之一,不是旱灾就是黄河泛滥,好容易风调雨顺吧,蝗灾又来了。
可谓多灾多难。
所以相对应的,也是最容易爆发农民起义的地界之一。
前朝也正在议这事儿。
穆九黎坐在御座上,面沉如水。
九月飞雪,并非吉兆,钦天监监正上报,说今年必定是寒冬,让朝廷做好防灾、赈灾准备。
然后他就收到了山东布政使傅庭洲送来的八百里急报。
山东/突降暴雪,受灾百姓多达两万多人,垮塌房屋五千多间,急需朝廷拨款赈灾。
顺天府尹也出列,汇报京城地界百姓的受灾情况,完事后两手一摊,也要求赈灾。
而河北布政使跟直隶知州请求赈灾的奏报也早就放在穆九黎的案头。
也就是说今年这场初雪,直接让四处地界受灾,每处都需要朝廷拨款赈灾。
户部尚书徐禀泽一脸苦大仇深地出列,唉声叹气道:“皇上登基六年,得上天庇佑,大灾害不多,但小灾害却是避无可避的。
国库本就空虚,皇上又仁慈地将税赋一降再降,户部这几年当真是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勉力支撑罢了。
如今四地百姓遭灾,灾肯定得赈,只是户部能拨出的银两有限,粮食不涨价倒也能勉强对付过去,但……”
不涨价是不可能的,凡遇灾荒,粮价必然飞涨。
先帝时因为大灾频发,于是他制定了一整套的赈灾法子。
那就是由户部拨款,地方官员将赈灾银发放到灾民手里,然后再打开当地的官方粮仓,平价卖粮食给灾民。
如此可以避免商人哄抬粮价,确保灾民能买到便宜粮食。
同时还能通过卖粮的方式回收赈灾银,若有必要的话再将这些赈灾银重新发放一轮。
不过这法子也有弊端,那就是官方粮仓屯粮有限。
若遇严重灾荒,粮仓里头的粮食卖光后,灾民就只能去买商户出售的高价粮了。
但显然朝廷发放的赈灾银支撑不起商户的高价粮,灾民会再度落回到饿肚子的境地。
这个关口,穆九黎脑中突然听到了傅安和的心声。
【朝廷穷得叮当响,从别处低价收购粮食,然后再往受灾地市场上大量投放平价粮,以此平抑粮价这法子显然是行不通了,那就来硬的呗。】
他勾了勾唇,这家伙,倒是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穆九黎突然开口,冷冷道:“朕可不是先皇那般好说话的皇帝,也不怕死后背骂名。”
就在诸位朝臣一脸懵逼,不晓得为甚皇上突然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就听到了如遭雷劈的后半段。
“由朝廷出面约谈当地的大粮商,勒令他们不得囤积粮食,且所售粮价不得超过当地三年以来非灾时的最高粮价。
这些大商贾个顶个狡猾,多半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可能乖乖听话,所以……
由当地锦衣卫卫所出马,直接从家中小辈里头抓几个得宠的少爷当人质关起来。
反正他们老实听命就是误抓,不老实听命,那就是违抗圣旨,人也不必放出来了,全家一起抓进去。】
话到这里,他的一双凤眼在殿内环顾一圈,冷哼道:“朕知道不少大粮食背后都有显赫朝臣当靠山,甚至不少大粮号本身就是你们开的……
朕这回倒要看看,在你们心里,是发灾难财要紧,还是项上脑袋要紧。”
没给大粮商当靠山,家里也没开粮号的几个清流大臣连忙出列,深深鞠躬,然后齐声高呼:“皇上英明!”
其他人见状,即便心里不甘愿,但也赶紧出列,加入恭维的大军。
这个时候,谁敢跳出来反对?
谁跳出来,不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家是大粮商的靠山或者家里开着大粮号?
今上果然比先皇强势许多。
先皇缺钱,会客客气气地跟朝臣借,欠条上都用玉玺盖印。
缺粮,会和和气气地朝大粮商募捐,完了之后还会赏赐块御笔题词的“积善之家”牌匾。
今上可好,直接割大粮商的韭菜。
不给割?那就先抓你家的得宠小辈;还不给割?那就抓你全家。
那叫一个狠辣。
丁福也不知如何攀上了太监总管的大徒弟赵河,在傅家女眷离开后,鬼鬼祟祟地跑回景仁宫。
然后凑到傅安和身边,将从赵河那里“偶然”听到的,穆九黎要拿大粮商开刀的消息说与她听。
傅安和一字不落地听完后,这才夸张地抬手捂住耳朵,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本宫才不听这些腌臜话。”
丁福猥/琐一笑,很配合地说道:“奴才错了,下回再也不将小太监去茅房没站稳摔进粪坑里的腌臜事儿告诉娘娘您了。”
傅安和:“……”
咱就是说,你编排啥理由不好,偏编排这个。
得亏狗皇帝没在这里,不然你丫这脑袋还想要不想要?
她打发走丁福,然后在心里琢磨了下方才他说的话。
【狗皇帝这做法倒也无可厚非,特殊时期,严厉打击投机倒把,是非常有必要的。】
突然被夸的穆九黎嘴角扬得都能挂油壶了。
傅安和却在盘算怎么“趁火打劫”。
先帝在位时,天灾频发,国库空虚,也就穆九黎上位这几年,才开始休养生息。
国家穷,百姓日子更不好过,所以穆九黎将税赋直接降至大周立国时的最低数。
如今四地突然遭遇雪灾,虽不算甚了不得的天灾,但也得赈灾。
赈灾就需要银钱。
傅安和在这个时候拿点值钱物什出来,带着他一块儿发财,可谓雪中送炭。
狗皇帝肯定会感动得眼泪汪汪,然后屁颠屁颠地帮自己找买主。
如此她是既得了银钱,又得了好名声,可谓名利双收。
古代甚物什最值钱呢?
傅安和在自己储物空间里一番扒拉后,得出结论,那就是玻璃制品。
玻璃是舶来品,只西洋那边的国家有本事造。
虽然大周有跟玻璃相似的琉璃,但琉璃毕竟不是玻璃。
所以玻璃制品在大周卖得极贵,是上层贵族之家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且还有价无市。
她倒腾出来两面1.6米高的全身镜,六个桌面化妆镜,两套高脚红酒杯,两套杯身/下半部分带水晶斜纹的啤酒杯。
这些东西被她故意张扬地摆在自己卧房。
夜里穆九黎忙完赈灾的事儿,踏着夜色来到景仁宫。
他一踏进卧房,就被这满屋子的玻璃品险些晃花自己的眼。
尤其两面跟傅安和身量差不多高的穿衣镜,里头纤毫毕现地映照出一身明黄龙袍威严挺拔的自己。
这些就是她准备卖给冤大头买主的东西?
这些玻璃通透纯净,连半个气泡都瞧不见,比西洋来的玻璃品不知要精良上多少倍。
穆九黎觉得买主不应该被叫做冤大头,应该叫幸运儿才对。
傅安和凑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坐在太师椅上。
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正妻的语气说道:“臣妾听娘家人说大周四地遭灾,其中一地还是臣妾祖父为官之地——山东,忧心得很,怕百姓挨饿受冻,怕祖父赈灾辛苦顾不上保重自个……
正好臣妾得了些孝敬,想拿一半出来献给皇上,好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度过难过。”
若搁平时,她拿物资出来让狗皇帝代卖,分他二成提成,合情合理。
但眼下国家有难的当口,她再如此扣扣索索,只管自己搂钱,不管灾民死活,只怕狗皇帝会觉得她冷血。
虽然赈灾是朝廷的事情,不该苛求她一个后宫妃嫔,但谁让她自己这时候往刀尖上撞呢?
穆九黎作惊讶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当真舍得?这些西洋来的玻璃品有价无市,每样可都价值连城。”
绝口不提这其中的疑点,譬如如此一大堆玻璃品,其中还有两面等人高的穿衣镜,傅家婆媳俩是如何运进来的?
傅安和大义凛然地一摆手:“有甚不舍得的,雪灾当前,当然是灾民最重要。”
随即话锋一转,她羞赧道:“可惜臣妾囊中羞涩,连买过冬炭火的银钱都拿不出了。
前些日子宁嫔姐姐跟婉嫔姐姐都慷慨解囊接济缺炭的沈常在,臣妾却连这一篓子柴炭都挪不出来……
若非需要银钱采买过冬物资,还要赏赐送此厚礼的廖家,臣妾就是将这全部的玻璃品捐出去又如何?”
穆九黎“激动”地伸手将傅安和搂进怀里,“感动”得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朕竟不知爱妃是如此良善的一个人儿,朕替灾民谢谢爱妃了。”
傅安和回抱住穆九黎,小心翼翼道:“皇上莫要折煞臣妾了,您不嫌臣妾哗众取众,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互飙演技。
且对结果都特别的满意。
完了之后穆九黎还拍着胸脯给她保证:“爱妃放心,朕让安王将这些玻璃品拿去拍卖行拍卖,保管替你卖个高价!”
虽然不是甚他期待已久的高产粮食——红薯,但玻璃品也不错,毕竟值钱。
而他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银钱。
傅安和听得心花怒放,连忙捣头如蒜:“好呀好呀,就拿去拍卖行拍卖吧。”
既然是有价无市的奢侈品,就让那些有钱没处花的达官贵人们争抢去吧,争抢的人越多价格越高。
捞上这一笔,她应该三五年内都不缺银钱花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兴高采烈地提议道:“明儿又是休沐日,咱们明儿午膳吃锅子吧?
听闻御膳房那里来了一批肉质极好的山羊,拿来涮羊肉片再合适不过了。”
若换作旁的妃嫔如此提议,穆九黎当场就会翻脸,斥责她不知百姓疾苦,竟然在四地百姓遭灾时一心惦记着吃锅子。
可傅安和却是即将要为灾民捐出少说五六千两银子的人儿,别说吃锅子了,把他养在珍禽园的梅花鹿吃了都成。
穆九黎爽快地应道:“好,明儿朕陪爱妃吃锅子,你想涮甚菜就说,朕叫人通知御膳房准备。”
傅安和才不会跟他客气呢,果断喊立春拿来纸笔,然后开始列单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羊肉片,她饭量大,狗皇帝也是个隐形吃货,直接要五斤。
毛肚要有,鸭血要有,肉丸要有,鱼丸要有,虾仁要有。
竹笋要有,黄豆芽要有,藕片要有,海带要有,白菜叶要有,蘑菇要有。
可惜正值冬日,没有菠菜跟茼蒿,也没有土豆片,粉丝跟方便面也没有,只能用鸡蛋手擀面代替。
什么鸭肠、肥肠以及脑花之类的,怕狗皇帝吃不惯,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呕吐,还是算了吧。
她叹口气:“就这些吧,凑合着吃吃得了。”
穆九黎凑过来瞅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都这般丰盛了,还叫凑合着吃吃?”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现代火锅,品种多到你眼花缭乱。】
傅安和没接话岔,转而问道:“再让他们煮一锅酸梅汤如何?煮好后拿到外头冻一冻,冰凉可口,还能解辣。”
穆九黎无可无不可地颔首。
他还在琢磨她心声里的“现代”是甚意思。
是跟大周一样的朝代?名字叫现朝?
这现朝的涮菜品类十分丰富?
也对,他们都能制作出如此精良的玻璃品了,显然要比大周强盛许多,涮菜品类丰富些有甚可奇怪的?
不过陪她涮锅子那是明儿的事儿,今夜他还有得忙活呢。
她愿意拿出一批玻璃品出来,虽然本意是因为自己缺银钱用,但愿意大方地捐出一半,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方才飙演技时,他说的话也不全都是假的。
他的确没想到她竟还是个如此良善的人儿,能与灾民共情。
瞧她素日除了吃甚都不在意,一副天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懒散模样,独善其身才该是她的做派。
甚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一毛不拔,却理直气壮地挖坑给别人跳,道德绑架别人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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