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努力,就弃权,不是好习惯。”他蹙起眉批评。
钟慈忽然正声说:“老板您非得逼我钻地缝儿,是吧?”
“嗯?”他茫然,旋即开口解释,“虽然我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我能确认,我没有逼迫你的意图。”
闻言,钟慈叹口气,浅浅解释了一句:“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
知道羿修没这个意思,想想,她半直接半委婉地说:“我这人外在条件不出色,工作也不稳定,但凡遇到大一点的困难,日子立刻会出现过不下去的迹象。所以,看见太好太美的东西,我会克制,告诫自己尽快离开。”
她又记起几个月前愁外婆妈妈迁葬的事,四下借款无门,加之还被前公司抹黑造谣几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她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卖房筹款,并且做出抛下一切、远走他乡的决定。
因此,钟慈说最后这句话时,语气特别落拓:“人是趋吉避凶的动物,权衡利弊是本能。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的伴侣自然也一定优秀。”
羿修走过去,温柔地注视着她,很郑重地说:“小姐你也很优秀。Don't sell yourself short,不要小瞧你自己。别怕,我发誓,我永远在你身边。”
“嗯?”钟慈不懂他为何忽然向自己莫名地承诺,弄得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她一脸茫然,羿修克制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翼:“至少,只要你不炒我鱿鱼,助理工作你可以做一辈子。”
“噢……谢谢。”她踢着鞋,小声说,“可是我,还是想有一天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动画设计师。”
“动画设计师?No!”羿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高亢,“钟慈小姐,你的抱负还敢不敢再大些?”
“啊?”她错愕。
“动画电影导演。小姐想不想勇攀这座最高峰?”羿修给出答案。
“想!做梦都想!”钟慈斩钉截铁地点头,旋即期待地仰视着羿修,眸光微动,“你会帮我吗?”
“Of course!”他的回答也很斩钉截铁。
羿修从背后勾起一缕钟慈的发丝在指尖若有似无地拨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点什么,终究没有说。
一分钟后,“羿修,谢谢你。”
千言万语在心,钟慈却只凝结成这么一句短小精悍却真诚十足的话。
羿修忽然笑出声,破坏了这略有点煽情的气氛:“小姐,你千万不要在现在感激涕零,在动画制作上,我可是一个严厉、挑剔,甚至独断的暴君,我真担心,担心以后你会对我咬牙切齿。”
“不会!”钟慈很笃定地说,“你对我好,我怎么都不会愁怨你的。身为打工人,本来就会被工作,千锤百炼。”
话说到这儿,羿修忽然话锋一转:“跳回上一个话题——如果我说我挑老婆,不在乎其他,只在意她这个人。钟慈小姐,你觉得我有机会得到你的青睐吗?”
钟慈默默地看了眼羿修,反问道:“老板,你这是想在我这里猎/艳?”
“我从不猎/艳!”他表情相当严肃,“——也不热衷dating(约会),也不认为女人如衣物。相反,我对感情特别认真,宁缺毋滥。”
闻言,钟慈绞着手指,照实说了:“我不知道。”
短暂思索几秒,她接着说:“我挺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冥冥的相遇,冥冥的转身,冥冥的分别,一切似乎都有定数。我不知道,何时我会爱上一个人。”
“冥冥?定数?”羿修咀嚼她这俩词,耸耸肩,“Maybe(或许真的有吧)。”
气氛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尴尬漫延。
两分钟后,羿修主动打破这份沉静:“好啦。我要开始制作今天的午餐三明治,面包酱就用琬琰膏吧。我相信,小姐一定会爱上它。”
“好期待,我的舌尖已经准备好了。”钟慈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
羿修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也不必演这么夸张啦。”
她窘迫地干笑两声:“嘿嘿。学会为老板捧场也是助理的工作之一。”
流理台上放有一个精致的食盒,造型古朴很是典雅,钟慈方才一眼就瞧见它了,虽然好奇但她并没有主动询问。
这时见羿修揭开盒盖,她好奇地斜着眼睛去瞅,心道:
“原来里面放的是小麦面包片啊。这种搭配,仿佛置身在买椟还珠的现场,装东西的盒子竟然比东西本身漂亮。果然,有钱人与我们老百姓,有壁。”
“你喜欢三角形,还是现在这样的正方形。”他在问钟慈需不需要把完整的面包片对角斜切成两个三角形。
“三角形。”她腼腆一笑,“这样吃相会好看些。”
话音一落,羿修已迅速完成切片动作,然后弯腰打开流理台下的储物柜,从里面抱出一个浇黄釉的盖罐,揭开盖,拿起旁边一把果酱刀伸进里面。
十秒钟后一个涂满琬琰膏的三角形三明治就递到了钟慈手边。
钟慈却仍目不转睛盯着这个盖罐,好奇地问:“这个罐子好漂亮,是那位设计师的作品?我曾在海圳博物馆看过一个类似的,清光绪年间的皇家瓷器。”
“烧瓷人无名氏。”他想了想,才说,“我的确回忆不起这是谁烧的,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官职的工匠。”
“官职?为什么设计师需要官职?”钟慈不懂。
“因为它也是清朝官窑烧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工匠名字,但出窑的具体年份我知道,”他的手指轻轻敲着瓷罐,“乾隆十五年。”
“啊?”她怔愣住。
“不信?”羿修双手抱起盖罐,把罐底那头转向她,“瞧见没,底下有戳。还是六字款的,暗刻篆书,‘大清乾隆年制’。”
钟慈回过神,看了眼手里的三明治,又看了眼面前的浇黄釉的盖罐,慢吞吞地说:“老板,我突然吃不下了。”
“嗯?”羿修错愕,忙问,“不好吃么?我这就打个电话让餐厅做点你爱吃的送来。除了喜欢吃辣菜,你还喜欢吃什么?水煮鱼,行不行?”
钟慈见他误会了,连摆手:“哎呀,老板,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其实想表达这块三明治‘身价’太不菲了。”
闻言,羿修松了一口气,举起自己手中的三明治,温柔地对她说:
“其实这个彩釉盖罐算不上值钱,我拿它当酱罐用,纯粹是当时手边没其他罐子。当然不得不承认,乾隆小老儿的审美很在线,素色却不低级。”
“可是……”她微微举手,“有个问题我可以问吗?”
羿修颔首。
“你拿古董装食物,会提前消毒吗?如果消毒,不怕破坏它们吗?”
就算坏了一个你不心疼,但坏了十几二十个,加起来的钱可还是够人疼一阵子。
“噢,这个呀。”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从没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从不买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
言下之意,这是活人一直使用的东西,就跟她家里的碗一个道理,外婆去世前用过的碗,她至今仍在使用。
想通这点,她点点头。
这时羿修无声无息笑了起来:“小姐你思考问题的角度很特别,可惜这是面包,如果换成香槟,我会拿我的酒杯跟你碰一碰。”
末了,他又关心地追问一句:“味道还吃得惯吗?”
钟慈点头:“嗯。”
琬琰膏虽然外表看上去晶莹透亮像荔枝酱,口感却是另一番风味,有点像甜酒的口味。
所以她又好奇地问:“这个琬琰膏吃多了,会不会过不了酒精浓度测试?”
羿修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下次你可以试试。”
“我没有车。”
“我有,我借你开。待会儿吃完三明治,我俩就开车上街溜风,专找有交警值守的路口。”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坏!”钟慈咬牙。
“小姐,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甘愿被贴罚单、扣分甚至甚至吊销驾照,世间上简直找不出第二个我这样好的人。”
“你根本就没驾照,就算扣分也是扣我的分。”她挺直腰板,反驳。
“谁说我没有驾照。我不光有中国驾照,我还有英国驾照和美国驾照。”他语气骄傲。
“那你还专门请个司机替你开车。”
“还不是为了给多给社会做点贡献。不然,海圳的街上又会多出一个需要养家的待业失意中年。”
“听这口气,莫非王师傅是你从大街上随便捡回来的司机咯。”
“正是。”
“啊?”钟慈错愕,刚才那句真的只是她的一句调侃话,没想到还说中了。
“某天在梧弦医院,我看见有个男人蹲在露天停车场那儿,哭得很伤心,就像当初的某人。”说这话时,羿修偷瞄了眼某人,迅速收回目光,正色道,“我就过去搭话,得知他女儿肺动脉瓣狭窄,需要做手术,钱却凑不起,一个老爷们哭得那么伤心,我于心不忍,所以我就找王师傅做我司机了。”
自己在公园偷哭的事被羿修此时拿出来揶揄,钟慈又羞又臊,本想顶回去,可是在听见接下来那段话后,她不禁抿抿嘴唇,微愠的目光换成了崇敬。
她知道羿修说的是真话。
因为经常蹭老板的顺风车,钟慈与王师傅逐渐熟稔,知晓了这个沉默不爱说话的司机大叔,用钱很节省,吃食也经常是馒头配榨菜,因为他需要攒钱还款,还一位好心人给他女儿垫付的手术费。
原来,这个好心人就是羿修。
“小姐你现在看我的目光,有充满爱意吗?”他咬了口三明治,“如果能听见这个令人愉悦的消息,我还能再吃两块面包。”
“吃多吃少,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还记仇着刚才他的揶揄。
“怎么没关系。”他挑着眉毛,认真地说,“小姐,你是我是工作兼生活助理,如果我生病卧床,你得来照料我。”
“知道啦。”钟慈转头看向他,好奇地问,“平时你怎么锻炼身体?出门跑步或者去健身房时,你会摘手套么?”
“不摘。准确地说,我不去外面锻炼身体。”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羿修又把剩下的红玉草汁喝了,“楼上有专门的健身室,我在家里运动。”
“三楼?”钟慈很快想到答案,目前为止她只在一楼客厅、厨房以及二楼书房停留过。
“是的,走,小姐我带你跨过二楼的防火线,去探索三楼领域。”这时他忽然很神秘地说,“我的卧室就在三楼哦。”
“我没癖好参观别人的卧室。”她不识趣地回顶。
“那巧了,我有这个癖好。”羿修走过来拽着她的手腕,“你不知道,我最满意的室内设计就是卧室了。”
“松手,我不去。”
“你要去。”羿修硬拉死拽地带钟慈去自己的卧室,“这是来自boss的命令。”
“这命令不合理,我有权拒绝。”
“小姐可知,你这话有扣奖金的风险。”停顿几秒,他逼问道,“要奖金,还是,上楼。”
下一秒,某人立刻很没骨气地说:“……那,还是参观一眼吧。”
整个三楼,空间极敞,却只有三个房间,卧房、健身房以及一间虚室生白的阁楼。
它们不均匀地分割了这层楼的全部可用空间,其中面积最大的是羿修的卧房,其次是那间阁楼。
即使有做心理准备,可当羿修推开卧室房门,钟慈还是目瞪口呆。
因为,她看见一只两米五长的巨型鸟蛋正“躺”在房间中央。
“这是恐龙蛋?”她惊愕地转头问羿修。
“No~这是我的床。”
说着,他有节奏地拍拍手掌,这颗巨型鸟蛋慢慢裂开,惟妙惟肖地在钟慈眼皮底下,表演了一出“雏鸟破壳”。
紧接着,裂开的“蛋壳”朝左右两边缓慢滑落,一点一点缩进凹槽,一张看上去就很柔软舒适的纯白大床,映入眼帘。
松软的蚕丝被有一角被轻轻掀开,床上堆着与被套同色系的纯白印花睡枕和靠枕,一共有四个。
造型新颖别致的设计师品牌壁灯悬挂在床头两侧,温馨的暖色光扑满开来,像一缕晨曦从云层透出来,足够亮,也足够暖。
这张床在钟慈眼里简直软得像一朵白云,她恨不得扑进去,美美睡一觉。
偷偷瞄着钟慈小表情的羿修很满意她的反应,扬起嘴角,牵着她来到大落地窗前。
他很有耐心地说:“早春,这些树全是花朵压枝,风一吹顷刻间花屑飞扬。现在花谢了,你能靠叶子分辨这一排树的种类吗?”
“我不能。”她实话实说。
青翠的草坡,绵延起伏,地上有任意倒落的树干,树干上长着同样翠绿的苔藓,甚至还有小蘑菇,四周有许多叫不出名来的白花粉花像面饼上的芝麻,星星点点铺散着。
钟慈的视线一直没从这片“小森林”移开,细品着这座别墅前后/庭院的园艺设计上的不同之处。
前院的绿意盎然,是城市森林的格调,适合周末家长带上小孩去露营;而后院的绿草如茵,是原始森林的气质,适合冒险家去探险。
羿修顺着她的视线,手指窗外:“这片是白玉兰树,这片是粉玉兰树,这片是白樱花树,这片是粉樱花树,这片是桃花树,这片是梨树。”
钟慈收回视线,转头看他,好奇地问:“你是只喜欢粉、白两种颜色,还是因为只喜欢玉兰树、樱花树、桃树和梨树?”
“颜色正好,素雅,却不失可爱。”他平淡地说,“你不觉得有了这两抹色彩,它们盛开时特别像害羞小姑娘的脸颊么。”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如此。”钟慈默默点头。
须臾,钟慈视线重新望向窗外,歪着脑袋盯着一棵树看了一会儿,说:“这棵我知道,是梧桐。”
“没错。”
“可是它的位置看上去很背阳,没有足够的光照,它怎么也长得这样枝繁叶茂?”
“因为它不是一颗普通的梧桐树。”
“怎么不普通法?”她好奇地转看向羿修。
“凤凰栖息的梧桐,它能普通吗?”
“嗯?”她一怔,有点无语。
羿修追问:“小姐,难道你没听过凤凰非梧桐不栖?”
“这话我听过的。”钟慈认真地说,“可这个世上并没有凤凰。”
“也许有呢?”
“我更相信没有。对了,你为什么要在一片花树里单独种一棵梧桐树。”她补充,“有点破坏整体性噢。”
“因为,习性。”
“习性?怎么理解。”她好奇。
“保密。”
“那这些玉兰树、樱花树呢?也是习性?”
“No~这是喜好。”
“习性,喜好。”钟慈费力咀嚼这两个词,过了一会儿才说,“羿先生,您真的很令人难懂。”
“小姐我刚准备恭喜你呐,你就冒出这么一句评语来。”他佯装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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