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美人从木梯走到玄关,一路上面部表情都是宠辱不惊的淡然样,等她看清钟慈脚下的那双与某人拖鞋明显是情侣款的粉色拖鞋,神色霍然变了。
她似有深意地看着钟慈,主动开口问:“请问小姐是?”
“我是羿修先生在海圳的助理,我叫钟慈。”钟慈礼貌回答。
似乎很惊讶这个答案,冷美人听后陷入一阵沉思,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主动向钟慈介绍:“我姓海,是修先生的家庭医生。”
“噢,”钟慈恍然大悟,“海医生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听起来,小姐似乎认识我?”冷美人观察钟慈的反应,很快得出这个推论。
紧接着,她想了想,给出猜测:“是修先生告诉你的?”
钟慈含笑摇头:“我之前在公园晨跑邂逅了你的父亲,海悔老先生,他有简单向我提过一句,他的二女儿现在是羿修的家庭医生。”
“……这样啊。”她轻轻颔首,又补充一句,“我叫海每,每天的『每』。”
末了,她又叮嘱:“修先生身体不太好,我刚为他做完治疗,请钟小姐把工作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内,修目前需要充足的休息。”
“好、好的。”钟慈爽快答应,蓦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海医生,请问修先生究竟得了什么病?”
是的,她想试一试能不能从海每口中得知羿修的病情,雅各布和索菲娅是秘书对老板的秘密要守口如瓶,可海每是医生,医生都乐于告知病人家属,相关的护理知识和注意要点。
刚想通这点,钟慈内心一阵窃喜,总是问对人了。
谁知,海海挤出一丝笑,淡淡地摇头:“抱歉,除了修先生,我们没有谁有权利向第三人透露。”
话音一落,钟慈方才的窃喜犹如一盆水哗啦被无情泼了出去,嗐,空欢喜一场。
“好的。”钟慈无奈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腹诽,羿修周围的人怎么谁谁的嘴都跟上了保险锁似的,压根撬不开。
海每抬手腕看了看表:“抱歉钟小姐,我医院还有事,先走了。”
“嗯,海医生您慢走。”
钟慈很有礼貌地立在原地,想等海每走后她再上楼,结果下一秒她就满脸疑惑地出声询问:
“海医生你以后不来给羿修看病了么?怎么还把拖鞋装进袋子准备带走呀?”
闻言,海每的视线又瞥向钟慈脚上那双与羿修情侣款的粉色拖鞋,波澜不惊地说:“这是我自己带来的拖鞋,我一般都放车里。”
“啊???”钟慈像个吃惊的小孩子一样,瞪大了眼睛,忙替羿修打圆场说,“老板肯定是忘了要给海医生准备拖鞋,作为助理,我待会儿会提醒他的。”
海每眼睛微眯,浅浅一笑,不甚在意道:“他哪里是忘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去了他很多处的家,从没见他给我准备过一次拖鞋。”
稍稍停顿,她又说:“不止我,无论谁,无论男女,谁来他家里都要自带拖鞋,当然他其实极少邀请人到他家里做客。”
“呃……”听到这里,钟慈哑然,不得不低头打量起自己脚下的这双拖鞋,霍然产生一种故事的抽离感。
“我走了,钟小姐下次见。”
目送海每离开后,钟慈再次不可思议地低头,盯着这双粉色拖鞋,旋即嘟哝道:“所以……我是羿修第一个主动准备拖鞋的访客?”
思及此,钟慈迫不及待提起包轻快地朝三楼,羿修的卧室走去。
“砰砰——”伴随两声敲门声,钟慈柔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听出来羿修的声音中气不足,看来还很虚弱。
钟慈轻手轻脚打开一条门缝,先将脑袋伸进来左右看了眼,看见羿修穿着见素白短袖半坐在他的“蛋床”上,腰部垫了至少两个枕头。
“小姐你是采花贼么,”羿修嘴角噙笑,“贼眉鼠眼的。”
闻言,钟慈挺着腰杆大大方方把门缝敞开,整个人双脚一蹦,像兔子一样给蹦了进来。
“我可以不关门么?”钟慈望着羿修询问,目的很简单,当一个男士躺在床上时,一个女士进了他的房间,怎么着,也得避避嫌吧。
当然,钟慈也明白这个别墅很难有他们之外的第三人会出现,但,还是留一手吧。
羿修脸色很苍白,嘴角笑意却暖如春天,调侃道:“小姐是怕我乱来么。”
的确挺能猜的,一猜一个准。
钟慈很多时候觉得她在羿修面前就是个赤条条的人。
“嘿嘿,”钟慈傻笑,胡乱找个理由,“打开门给你通通空气嘛。”
“好吧,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好。”过了几秒,羿修从容一笑,说,“小姐,我目前下不了床,你愿意坐到我床边吗,照顾我这个病人。唉,我三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听这口气,老板你还蛮想我这个前助理的哈。”钟慈淡笑,款步走进床头。
“是。”他声音小小的。
坐在床沿,钟慈凝视着羿修,这回仔细清楚他病恹恹的神态,心里猛地发痛:“你可以告诉我病因吗?”她始终很关心这点。
“No,”羿修摇头,“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钟慈打感情牌。
“小姐,一个人过得不好时最不想让他亲近的人知道后担心。”羿修解释。
“可是,你不告诉我,我还是会担心,而且是瞎担心。”钟慈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忍心见我这样担心吗?”
“如果告诉你真相,你会产生10分担心,那我宁愿选择你在不知情状况下的6分担心。”羿修很固执。
显然某人根本就铁了心不告诉她病因,钟慈只好撒泼:“这个分数是你臆断的,我在不知情状况下的担心有20分。”末了,她放软声音,“修先生,修老板,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No!拒绝!”羿修一连三拒,绝情地像个负心汉。
无奈,钟慈学伊望的话,恶狠狠评价道:“羿修你真是个——bad boy!”
“No,I\'m a nice guy.”他为自己争辩。
“No,you\'re the really really bad boy.”钟慈强调。
“Okay,I\'m a bad boy,”羿修率先缴械,却忍不住想继续逗她开心,“那么,请问小姐,你要找我这个坏小子干什么‘坏事’?我简直迫不及待了。”
钟慈打开书包拉链,取出笔记本电脑,淡定地说:“今日我来,就是想让你——弃恶从善、改邪归正,不可以继续做坏人。”
羿修抓住这话,狡黠地说:“通常一个男人弃恶从善的根源都是因为一个女人,他心爱的女人。”
听见这话,钟慈霍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脸色苍白的羿修,大有一副上刑逼话的气势:“老实交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名字里有‘C’这个字母?”
“为什么这么说?”羿修一愣,很快追问,“证据是?”
“证据哪能轻易给你看啊,”钟慈本来就没底气,只好狡猾地说,“反正……总之,就是有很多蛛丝马迹都共同指向了这一点。”
“小姐你心虚了,”羿修很快识破某人,“刚才你想诈我吧,嗯哼。”
钟慈打死不认,反将他一军:“你转移话题,等于变相承认了这个答案,说吧,是叫Cindy,还是叫Cara,还是其他的C。”
“It\'s not fair!”羿修忽然嚷道。
钟慈不懂:“哪里不公平了?”
羿修严肃地说:“你想打听我的□□,却不肯告诉我你的,这当然不公平啦。”
“我没有男朋友。”钟慈耸耸肩,“所以空白一张纸,你想打听也打听不了什么。”
某人不打算就此鸣金收兵,继续刨根问底道:“那暗恋呢,有没有?你暗恋谁,或者听别人说谁暗恋你,这种信息也可以作为本次的交换条件。”
钟慈想了一下,认真地说:“的确有一条类似信息可以透露给你,不过——你得先交代,我才说。”
“为什么要我先说,不应该lady first(女士优先)么。”羿修语气里还略带一点不甘。
“因为这场交易是先生你发起的,当然要由你先做表率。”钟慈振振有词。
“可是引发这场交易的‘幕后黑手’明明是小姐你。”某人死守立场。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钟慈没好脾气了。
“Okay,拿你没辙,”羿修很快缴械投降了,“我先说就先说。听好了哦——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她名字里的确带了‘c’,不过是拼音的‘c’,不是单词的‘c’。”
所以这姑娘姓,陈?程?崔?曹?岑?常?储?……
瞬息间,钟慈脑海里闪过几十个c拼音的姓氏,虽没听见确信的姓氏,但至少肯定了一点——羿修喜欢的是个华裔姑娘。
好奇心止步于此,钟慈不会再不知礼节地往下挖人隐私,正这时她耳畔传来某人的声音。
“换你告诉我秘密。”羿修催促。
“OK,”钟慈点头,坦然地交代,“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弟弟。他,唉,他竟然初一就暗恋我,十五岁时他日记本被他老妈发现,他干脆就不瞒了,直接从暗恋转明恋,几乎我俩呆一块时他总爱跟我表白,说他一定会娶我。”
“小姐,我记得,这里的中学生不鼓励早恋吧。”羿修接过话。
“是呀,”钟慈叹气,“所以我告诉他考上大学再说。”
“他如今上大学没?”羿修追问。
“都大二了。”
“你没答应他?”他根据钟慈说的没男友这点,很快得出结论。
“没答应。”钟慈摇头
“你不爱他?”羿修关心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钟慈沉默几秒,才说,“我条件不好,配不上他。”
“小姐你是古代人么!”某人无情嘲笑,“还有你哪里条件不好了。”
“他家里很富裕,需要一个体面的媳妇。”钟慈语调沉甸甸的。
“媳妇?”羿修抓住重点,“所以是他父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嗯。”钟慈点点头。
气氛顿时搞的有点忧伤了,羿修立刻转移话题:“小姐你是工作遇到了难题?要找我做外援?”
一句话立刻把钟慈引回正道,她当即打开电脑,学着他那套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理念,先把采风心得、创作理念、故事立意、导演要求等重要的前期工作细节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讲完最后一字,钟慈顿感口干舌燥,从双肩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大喝起来。
“所以?小姐你是赶时间么,讲这么急。”羿修好奇却不懂。
钟慈指了指他床头放的那个小圆钟,解释道:“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刚才闲聊就浪费了七分钟,再不节约点时间,我就要空手而归了。”
“什么事这么急着要你回去?”羿修重复。
“给你充足的休息时间啊。”钟慈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我答应了海医生只‘霸占’你半小时的时间。”
“为了我?”羿修一怔,忙说,“甭听医生的话,她就爱小题大做,我身子恢复的很好,聊三小时都不是问题。”
“不行,”钟慈严词拒绝,“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我们必须遵守医嘱。”
说着她又斜眼去看了眼时钟,大叫道:“糟糕,还剩十八分钟了,老板,时间紧迫,快,赐予我idea。”
讲完这话,她挪动坐姿与羿修呈并肩姿势,双腿做桌支撑着电脑,一页一页给他展示自己的设计稿。
羿修视线慢慢从她脸上换到电脑屏幕,边看边说问题。
“这里脚趾的阴影没画对……”
“老道士衣袂飘飘的效果没表现出来……”
“这几只小妖怪的皮肤和毛发质感发生偏离……”
“中式美学讲究写意和留白,小姐这几处你勾勒得太满……”
“活人的头发、风中的头发、水下的头发都还可以再优化……”
“这里,动物先抬的脚与转弯如果方向一致的话,它的步伐会更有节奏……”
羿修看得很认真很细致,一边看一边圈圈画画,温和地指出所有问题,钟慈没见过有他这样耐心的前辈。
钟慈有时忍不住会走神,正又一次走神时,忽然,耳畔传来他的叫停声:“Stop.”
他手指虚指到软件左下方一个非常微不可查的画稿名,疑惑道:“这只山羊怪的名字是叫畑川?”
钟慈不解地点头:“是的,这么了?”
羿修邹眉道:“畑,多为日本名。既然你们的创作立意是中国传统志怪传统美学,这里就不该给一个角色取个日本名字,即使,它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呃”
钟慈微怔,片刻钦佩不已地点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我记下来,等周一开会时跟导演讲。”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内心还腹诽得欢:“扣得这么细,不愧是细节控,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接着,钟慈继续切换画稿,羿修的视线重新放回去,过了大约五分钟时,他忽然又手指虚指着某个角色,道:
“你之所以认为这个角色刻画不够理想,还有一个原因——好几个角色的台词设计不合理,喏,你瞧,这句‘大王好血腥’完全不是这只有三百年道行的山怪会说出来的台词。”
紧接着,他给出结论:“先改台词,再改设计。”
“啊?”钟慈没想到他来这一出,犹豫地说道,“脚本是导演和组长们早敲定好的,现在改不太好吧。”
至今她还是秉持着以前在余香养成的那套工作作风,即,尽量不去推翻已经确定好的事项。
因为一来会给别的同事制造麻烦,惹对方不高兴;二来她就是个小螺丝钉,听话照做就行,领导没空间没时间给她发表意见和建议。
“没什么好不好,在DP,凡是有不合理的设计都必须修改,”羿修很严肃地补充一句,“任何有损动画片可行度的事,都要删掉重来。”
见钟慈一脸为难样,羿修很体贴地说:“这件事我会知会Bill去处理。放心,我不会让你来承担challenge(挑战权威)的风险。”
“可、可你不是一向鼓励我要敢于challenge么?”钟慈结巴。
“那也得分时间场合,”羿修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须臾他选择直截了当地陈诉事实,“你现在还是一个新进组的green hand(新手),而编剧却是个old hand(老手),我让你去challenge不是把你推去跳崖么。”
“嗯。”钟慈小幅度点个头,暗谢他的善解人意。
旋即,耳畔又传来某人郁闷的嘀咕:“一个old hand竟然会犯如此silly mistake(低级错误),太不应该了。”
最后,他用手指戳了戳钟慈的手臂。
“怎么了?”钟慈转眸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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