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想了想壮着胆子道:“像是撞鬼了。”
月曾逢眉眼一凌,斥道:“放肆!”
丫鬟被吼地身躯一抖,慌忙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于额头一拜,“家主恕罪,家主恕罪,奴知错了。”
“下去吧,今晚之事莫要乱说。”
“是。”
月曾逢长叹一声,看着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抬手摸上胸口,那里放着蓉儿给他求的平安福。
他与蓉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一起长大,成亲那日就说过此生与她同富贵,同苦难,如今也算是兑现了。
上仙山求符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妖怪是驱不走的。
商音跟晏识玉在房间里待到了第二天天亮,晨光熹微,鸟雀落在檐角叽叽喳喳叫着,雨后清晨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商音打着瞌睡,晏识玉起身接住她快要磕到桌面的脑袋。
“小心。”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商音耳边响起,她立刻清醒,捂着额头说:“出去看看?”
照昨日那个情形来看,月家并不是被人惦记才被灭门的。
整座宅院又恢复到了昔日的模样,丫鬟奴才们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小孩们在院子里玩游戏。
月曾逢扶着月夫人往门外走,“今日是乞巧节,晚上我们去街上转转?”
商音发现月夫人今日气色很好,她柔声应好。
“阿爹阿娘!”院子里玩的孩子们看见他们立刻跑了过来。
月曾逢蹲下来抱着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头,满脸慈爱地说:“阿爹和阿娘这几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去外祖父家里住几天好不好?”
闻言小男孩立刻垮下了脸,揪着衣带,说:“阿爹昨天才回来,又有事吗?”
月曾逢跟月夫人对视一眼,笑道:“是啊,等阿爹回来给你带新玩具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摇头,“马上就是我和二姐姐的生辰了,你和阿娘走了谁给我们过生辰?”
月曾逢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类似鲁班锁的魔方递给他,“二姐姐生病了,阿爹和阿娘要去找神医给姐姐治病,你拿着这个,等你把它解开的时候阿爹和阿娘就回来了。”
“真的会回来吗?”小男孩玩着魔方,嘟囔道:“上回阿爹走的时候说一个月就会回来,可是我们等了三个月。”
月曾逢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伸出宽大的手跟他合掌为信,“这次阿爹不骗你。”
小男孩又看向月夫人,“阿娘……”
月夫人弯唇一笑,在他腰间别上一块玉穗子,“这次可以信你阿爹。”
“好吧。”
月曾逢对伺候他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牵着他下去收拾行李,走了没两步又跑回来,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玉簪塞到月曾逢手里,留下一句“替我送给秦秦”就跑了。
月曾逢拿着玉簪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亭之这小子竟然喜欢老秦家的女儿。”
月夫人掩面轻笑。
亭之?
是越亭之吗?
商音看着小少爷跑远的方向,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
现在的小少爷和他二姐姐即将过五岁生辰,月氏灭门距今已经过去了近十七年,若真的是越亭之,那他今年应该二十有二。
下午的时候小少爷就坐上了去外祖父家的马车。
晚上吃过饭月曾逢就带着月夫人出了门,商音和晏识玉跟在后面,乞巧节的街上果然热闹,河面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一眼望去似是银河,高楼里丝竹声声,歌声绕梁。
平西街临近观澜湖的地方有一棵百年大树,终年绿叶繁茂,树上挂着许多祈愿带,细小的铃铛声随风响起。
树下有个摆摊的老爷爷,面前的桌上放着许多笔墨和祈愿带,月曾逢牵着月夫人的手走到摊子前,放了一锭银子。
“客官是求福禄平安还是求升官发财啊?”
“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的,”摊主一手拿红色祈愿带一手拿黄色祈愿带,介绍道:“红色是求福禄平安的,黄色的是求升官发财的。”
“灵验吗?”月曾逢问。
“咱们这可是百年神树,能通天上的神仙,若是诚心诚意,神自然能听见你的祈愿,”顿了顿他又说:“心诚则灵,信则有不信则无,试试也无妨。”
神仙?商音忍不住笑出声,她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可没听到过谁的愿望。
天道规定,神不可干涉凡人命格,凡人自出生起一生该经历的事情就已经规定好了,所以不管许什么愿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商音觉得求神还不如求佛祖来的有用。
月曾逢拿了两根红色的祈愿带,一根给了月夫人,自己则提笔写下了自己所愿,商音伸着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红色带子上端正写着:一愿国家社稷昌,二愿吾妻儿平安顺遂,三愿吾所愿皆成。
商音为他感到难过。
月夫人停下笔,上面简单写着五个字:妾身无所愿。
商音知道,月曾逢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他们两人一心,夫妻一体。
月曾逢将两根祈愿带挂在了树的最高处。
第9章 月氏
◎白梨花◎
商音路过吹火龙的地方被火光闪了一下眼,晏识玉察觉她自从月氏夫妇挂了祈愿带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她以前最喜欢人间这种热闹的场景了,经常守着节日跑下来玩。
晏识玉问:“不开心么?”
“嗯?”商音看着他,眼里闪着火光,“没有,我就是在想,你们做邪魔的愿望都是一统六界九州吗?”
晏识玉没想到她在想这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虽然是妖魔共主,可从未想过要一统天下。
他没回答,反问商音:“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有什么愿望,商音仔细想了想,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爸妈还有哥哥了,虽然系统说原世界的时间流转会很慢,可她还是很怕爸妈和哥哥把她给忘了。
“我想回家,”说完她才想起来她现在是戚今月,于是又改口:“那个,我的意思是回空桑。”
晏识玉的长相本身不是很凌厉,棱角柔和,笑起来更好看,只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他默了片刻,说:“会回去的。”
天边的烟花突然炸开,半边天被染成了绚烂的彩色,商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在烟花上。
因为这里是过去,所以商音喜欢的很多东西都不能带出去,她一一记在心里,决定等出去之后都买回来。
烟花绽放一瞬,快结束的时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是谢师兄!”
她扯着晏识玉的袖子指着不远处,谢清迟和时令并肩站在那里,好一对俊男靓女,光是背影就让人觉得很般配。
晏识玉看过去,确实是他们,抿唇垂下眼帘看着被拽的衣袖,眼里的情绪被他很快覆盖,他看着商音问道:“要过去吗?”
要不要过去?
商音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她去做什么?对着时令冷嘲热讽吗?
她摇头。
他们跟着月氏夫妇一直逛到了乞巧节灯会结束,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亮起的灯也逐渐熄灭,整座城在缓慢进入沉睡。
回到月宅,月曾逢就跟月夫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府中一切事物都交给了掌事嬷嬷,这个掌事嬷嬷是月夫人的陪嫁丫鬟,很值得信任。
“蓉儿,别怕,我们早去早回,回来给亭之和灵儿补过生辰。”月曾逢伸手揽过月夫人的肩膀,月夫人靠在他怀里,面容忧愁。
“曾逢,若是没有救,你就杀了我吧。”月夫人睫毛湿润,眼尾落下一滴泪。
月曾逢将她搂的更紧,下巴搁在她头顶,“不要胡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等孩子们长大,亭之不是总拿着桃木剑嚷嚷着要拯救世界吗?上回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仙君,我想等亭之过完五岁生辰就送他上山拜师,若是有机缘能得道成仙,那咱们老月家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言语轻松,倒是让月夫人也稍稍放松了些。
乌云遮住月亮,雨又落了下来,狂风似鬼在哭嚎,商音坐在桌前捧着脸,心想今晚妖怪会行动吗?
应该会吧?
晏识玉安安静静坐在她斜后方的凳子上。
商音听着落雨声有点犯困,隐约间听到了一道‘咚咚咚’的声音,有节奏,声音也很平稳,似远似近,模糊不清。
商音提起精神,自己听了一会,问道:“宴识玉,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宴识玉回答:“听到了。”
在这种地方驱不动灵力,失去了那种对万事操控的感觉令他心情非常糟糕,整个人显得很急躁,他强行静下心去听商音所说的那个声音,可脑子里‘嗡嗡翁’的声音非常干扰他。
他没听到,但他说他听见了。
晏识玉长出一口气,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揪着衣裳,抬头望向商音,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少女的脊背又瘦又薄,蝴蝶骨在薄衫里若隐若现,他眯了眯眸子,脑子里全是仙京那人的模样。
“五百年了,你还在想她啊?”
“她心系天下,当初你那龌龊心思没得逞,如今你入了魔,机会只会更渺茫。”
“她为什么不杀你?你猜猜她为什么不杀你?”
“你知道,是因为同生咒,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说她要是知道了同生咒的真正作用她会不会立刻杀了你?!”
晏识玉捂着额头,鬓角沁出汗珠,他咬着唇,用力到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我闭嘴?”
“呵!等着看吧,这世间妖魔群起攻之,总有一天她会拿你来献祭伏魔阵。”
他反驳:“她不会!”
“她会的,当初她祭阵封印我,导致神识被封五百年,肉身被阵法烧成了一抷灰,她事先跟你说过吗?没有吧?她心如冷玉,舍得下你一次就会舍得下你第二次。”
“我说了,叫你闭嘴!”
耳边那道慵懒高亢带着邪气的声音消失,晏识玉涣散的意识逐渐清明,掌心微微有些刺痛,鲜血粘腻的沾了一手,他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了别处。
商音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越听越觉得古怪,想要出去看看,正要问问晏识玉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在看见他的时候怔了怔,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蹙眉问道:“晏识玉?你怎么了?”
他低着头,面前落下一片熟悉的蓝色衣裙。
晏识玉抬眼,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她在说话,但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晏识玉?”商音双手捧起晏识玉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千万千万别自己撑着。”
晏识玉无声张了张嘴,他想说他没事,别担心。
商音一颗心都悬起来了,灵力用不了就算了,系统还没声,万一晏识玉有个好歹,她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愁容,因为没睡好觉眼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色,晏识玉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非常虚弱,他又不开口说话,要是真有个好歹……不会不会,他肯定没事的。
晏识玉使不上力气,一头栽倒在商音的颈窝,沉重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商音身体一抖,摸上他的额头。
好烫!
原来是发烧了,商音松了口气,扶着他躺在床上,撕了一块衣裳布料出去沾了点水拧干搭在他额头上,“你先在这里躺着,我出去一会,马上回来。”
晏识玉半睁着眼眸看着她,动了动手指,手臂还是抬不起来。
商音抖了抖大氅上沾的雨水盖在他身上,还拍了拍,笑道:“等我啊。”
木门被打开又关上,躺在床上的晏识玉闭了眼。
他的神域此时一片灰暗,处处透着邪魔死气,这里唯一有光亮且仙气缭绕的是中间一株落英缤纷的白梨花树,粉白色的花瓣无风飘落,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雪。
晏识玉站在花树前,周围环绕着一团黑红色的魔气,魔气里隐约闪着金光,那是仙京上神京泽的神器印记。
“别想她了,跟着我吧,跟我一起同慑天下,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魔气贴着他的脸,声音如极致诱惑的媚鬼,晏识玉面无表情,眼底漠然冰冷,仿佛是听见了笑话,嗤笑一声:“你也配跟本座谈条件?”
话音落下,魔气还没反应过来,正欲逃跑就被晏识玉控住狠狠摔在地上,指尖凝聚的莹光进入魔气体内,他冷声道:“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再来威胁本座。”
魔气嘶吼一声,被灵气打散,混入周围的死气中,但仍旧嘻嘻哈哈,声音环绕在四面八方。
“真是罕见啊,吾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此神族的存在,你的神力很纯粹,可惜了,你不会用。”
宴识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从神域出来后猛然吐出一口血,趴在床边重重喘气。
他的体力在慢慢恢复,眼前清晰了许多,看着身上的大氅愣了一会,想到了刚才听到的话。
姝瑶生来跟邪魔就是对立面,现在她不记得他,可万一哪天想起来了,见他入了魔,是会毫不犹豫杀了他还是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他一命?
答案不用猜。
不会的。
她一定会杀了自己。
晏识玉拽着大氅,心里有点泛酸,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平复了一下心情就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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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音出门之后就循着声音往后院走,最后停在了厨房前,半闭的内门传出一股血腥气,商音站在门边往里看,见状瞳孔轻颤,双手捂着嘴转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周围黑暗,只能看见空气中疯狂摇晃的树叶,雨还在下,在地上溅起水花,这幅场景赫然就是她醒来那天进入的空间阵。
果然今晚才是月氏真正灭门的时候。
商音揪着心再次往里望去,面对她的那个背影是她熟悉的,案台上血肉模糊的人也是她熟悉的。
是月夫人的陪嫁嬷嬷和月府二小姐。
为什么?
既是月夫人的陪嫁丫鬟,那肯定是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应当视如亲女,为何会下如此毒手?
嬷嬷正在撕扯着二小姐的肉,让骨头和肉分离,场面血腥恐怖,闪电有一瞬照亮了黑暗的厨房,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此时的她像一只食人血肉的恶鬼。
商音垂在身侧的手轻颤,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跑到了长廊下捂着胸腔呕吐。
不过一会嬷嬷就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被分离出来的肉和骨头,雨水落在她身上,落下来时已经被染成了血水,淌了一地,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走到一棵树下,那里挖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她把肉和骨头放在坑里,用和着血的泥土盖上去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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