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说,可沈明酥实在是承受不起。
且这一碗药,一口一口地喂要喂到何时,她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主,只要双手能动,就算是病糊涂了,也是自己喝药。
“民女自己来就好。”沈明酥伸手从太子妃手里接过碗,一口饮下,自己将药碗放在了床边的木几上,喝得太急,嘴角沾了药渍,习惯性的抬手,及时察觉到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件干净的,上好的料子不说,这般动作落入人眼里,着实不太雅观,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太子妃一笑,及时从袖筒内抽出了一张绢帕递给了她。
没东西擦,沈明酥只能接过,“多谢娘娘。”
那绢帕上绣着芍药,以金丝锁边,触手如云,落在嘴角,又香又软。
太子妃忽然问:“阿锦想吃什么?”
温柔的语气让沈明酥一时晃了神,没来得及答。
太子妃见她不说话,便道:“那我就让厨子先做些米粥,容易入口,口味呢,阿锦是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
她这般问,她便不能不答了,“咸的。”
“行,那我做点鱼粥如何?”
沈明酥撑起身来行礼,“有劳娘娘了。”
知道有自己在,她放不开,太子妃叫来了外面的阿月,“好生照顾沈娘子,待会儿记得替她上药。”
“是。”
转身又同沈明酥道:“阿锦先躺一会儿,有不舒服的地方,定要说出来。”说完才走了出去,守了一夜,腿脚有些麻,瘸了好几步。
那是久坐之后的反应。
沈明酥愣了愣,有些意外。
她与太子妃萍水相逢,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见面,没料到她会亲自守自己一夜。
这世上除了父亲和封重彦,还没有过女子照顾过她生病。
她也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母爱,但她见过母亲爱月摇的样子,月摇每回生病,母亲都会守上一宿,又是替她喂药,又是哄着,问她想吃什么。
那样的爱,曾一度让她羡慕,甚至嫉妒。
慢慢长大后,便也释然了,心内深处已接受了事实,知道母亲是月摇一人的,不再去博取关注,和她抢。
以前她想不明白,为何同样都是女儿,母亲为何会不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如今都懂了。
她不是母亲的女儿。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就像眼前的太子妃,能教出赵佐凌那般好脾气的人,必然也是一位温柔的母亲。
可惜,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回首自己的那十七年,忽然不知道到底有谁真心喜欢过她,她像极了一个被遗弃的人。
外面的雨停了,云雾一时半会儿还未散开,天色昏暗,殿内燃着几盏灯,阿月立在一边,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望着太子妃的背影出神,心口一阵一阵地发涩。
她的母亲还活着。
自己的呢。
都死了。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来照顾她,关心她。
昨夜见到她那一身,自己还曾心疼过,可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她的位置,她有自己的哥哥为她寻太医,有自己的母亲替她喂药。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并非是沈家的亲生女儿,这一条复仇之路,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昨夜一切本该结束,但并没有,老天不睁眼,封重彦活了下来,皇帝也没有死,赵家的每一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许临川却死了。
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长到她望不到头。
阿月瞥开目光,垂目道,“沈娘子,该换药了。”
沈明酥脑袋昏昏沉沉,应付完太子妃已更 多资源都在腾 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经没了力气,自然认得跟前的宫女,轻声道:“阿月,放那里吧,待会儿我自己来。”
等阿月转过头时,她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昨夜赵佐凌把她抱回来,是阿月替她换的衣裳,她身上的伤,阿月再清楚不过。
封重彦离开沈家后,她每日都会被父亲抓去了后山,回来后时常一身青紫,偷偷跑到她屋里,非要缠着自己给她上药。
她想不明白,想要去找父亲理论,“父亲为何要虐待阿姐?”
她把她拉住,“阿摇不懂了吧,打是亲,骂是爱,父亲这是爱我......”
可那不是她的父亲,她不需要再为沈家报仇。
—
封重彦当夜便被关进了刑部地牢。
昔日六部皆是他的部下,如今却落在了自己人手里,还是谋逆之罪,诛九族的大罪。
消息刚出来,没有人相信,刑部尚书姜衡成也不相信,迟迟不肯露面,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家以忠义立世,谁人不知,省主怎么可能谋逆?
说句不好听的,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了,何必多此一举,坏了家族的名声,再搭上身家性命?
可人是禁军亲自押送过来,昨夜省主确实闯进了内侍省,还险些杀了高安。
如今上头的旨意还未下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怕自己去查,到头来只是个误会,将来还怎么在省主手底下当差,可又怕封家当真是谋逆,他若不查,便是包藏逆贼的帮凶。
正焦头烂额,御史台的周大人来了,姜衡成如同见到了救星,“周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观道是封重彦一手提拔出来的寒门学子,也是朝中唯一一个位居三品的寒门官员。
周观道也是今日早上才听说了消息,来之前,已经见过了严先生,这会倒是比姜衡成要镇定,“姜大人先别着急,你先找太医替省主治伤。”
姜衡成一甩袖,“这还用得着周兄交代?”
见他知道分寸,周观道倒是放了心,提点道:“封国公不是进宫了吗,姜大人不必急。”
说起这个,姜衡成更急了,“昨夜进去,今日还没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谋逆!那是内侍省高安那条恶犬,欺到了省主头上,偷偷把沈娘子带进了宫,省主昨夜要是不去救人,沈娘子早就没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姜衡成下巴都惊掉了,脱口而道:“他高安为何要扣押沈娘子?”
周观道不说话,让他自己想。
姜衡成愣了一阵,一拍脑袋,立马就明白了,恐怕还是沈家那什么神药惹的祸......
周观道又才继续说,“好好的未婚妻,先是被梁家人绑去,抽了三道刑鞭,如今又被高安扣押进宫,省主一个大男人,他能忍得住?这不昨夜找上门,动了手,可那高安却钻了他身份的空子,说他是外臣,擅闯内宫,是要造反,弑君。”
周观道一声冷嘲,“你有见过谋逆,只有两个人行动的?”
姜衡成的疑惑正在此处。
“这明摆着就是一个局,可昨夜好巧不巧,凌墨尘就在陛下的屋里,谁不知道高安和他是一伙的?两人早就恨不得掰到省主,火头上一怂恿,陛下便听信了谗言,派了禁军前去镇压。”
“但谗言终究是谗言,后半夜陛下为何要宣国公爷觐见?便是自己回过神来了,是好事,怕的就是他不见。”周观道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省主不会有事。”
这头刚说完话,宫里便传来了消息。
康王在青州龙袍加身,妄图谋逆,太子和封国公即刻出发,前去青州捉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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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娘娘一定是一位好母亲◎
封重彦反是假, 可康王是真反。
当初胡军被围,乃封二公子千辛万苦攒下来的功劳,却被康王忽然插一脚, 抢了功劳,本以为他只是图个名声, 要一份军功。
没想到竟然是起了反心。
谁能想的到?
皇帝也没想到,若非他同意康王继续留在青州,将封家的军权给了康王, 就算康王有造反的心, 也没有造反的本事。
如今好了,整个青州的二十万兵马都在他手上,等同于占领了大邺的整个兵马场。
昨夜封重彦夜带着自己的仆从闯内侍省, 同这比起来, 便也不是什么事了。
旁人知道轻重, 皇帝自然也知道,果真如周观道所说, 封重彦第二日便被皇帝亲自派人从地牢里接了出来。
蹲地牢的人, 又变成了高安。
昨夜封重彦那一刀从后背而入,要不是被他的肋骨挡住, 当场就该穿心而死, 高安养了一个晚上, 捡回一条命, 人还趴在榻上,大理寺便进来捉人了。
醒来后高安已经听说了外面的消息, 知道自己和陛下这一回是彻底输了, 见来的人是大理寺, 并非刑部, 高安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入刑部,一切都还有转机。
大理寺内都是自己人,进来后连手铐脚链都不用带,好吃好喝地养了三天伤,第四天,大理寺少卿急急忙忙进来,一脸爱莫能助,“案子已经结了,公公明日便会移交到刑部。”
高安脸色一变,反应过来,忙道:“潘永呢?赶紧找他过来。”
不用去找,潘永自己来了。
潘永是他的干儿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也是他唯一相信的人,这会儿提着食盒和药物进来,急切地问他:“干爹身子如何了?”
“死不了。”高安没功夫说这些,只问他:“怎么回事?”
藩公公脸色不太好,直言道:“这一回陛下怕是护不住干爹了。”
高安一愣。
藩永把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封重彦出去后便开始反扑,雨夜那一身的伤还没好,自己又去陛下那主动领了二十个板子,打完人便昏死了过去。加之青州那边,封国公和太子亲自前去擒拿王爷,封二公子也表明了衷心,今日朝堂上,已有不少言官开始替封家说话。”
“也不知为何,太子妃也参合了进来,前去求了太后,太后八十高龄,竟在人搀扶之下,亲自找到了陛下。”
高安面色彻底成了白蜡。
还能为何。
太子妃在护她自己的女儿。
昨夜他就差一步,便能成功了。
沈娘子必须得死。
高安知道自己逃不了了,沉默片刻后,让潘永到了跟前,同他交代道:“出去后,你告诉陛下,沈娘子并非沈家亲生。”
潘永一愣。
紧接着高安同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十七年前,太子妃在阴年阴时诞下了一对双生子,钦天官为阻止天象,自刎在太子剑下,可太子却依旧一意孤行,不惜抗旨也要留下两个灾星,最后太后不得不出面,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保大弃小,篡改了出生年月。”
“东宫的嬷嬷为护住那名女婴,抱着人逃进了太医院,为保我大邺基业,太医院当夜所有的人不得不陪葬,这才有了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事后虽从太医院的水井里捞上来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但死的那名婴孩,未必就是皇孙女。”
潘永已被这惊天的消息,炸愣了神。
高安继续道:“当年沈壑岩、萧秋白,还有王戚,三人效忠顺景帝,陛下登基后,一心主贤,并未对其设下防心,继续任用,太子妃孕后的脉象便是萧秋白一人负责。一旦留下皇孙,那萧秋白便必须得死。那场大火烧死了萧秋白,却让沈壑岩生了报复之心,偷偷救下了皇孙女,并在陛下身上投下了冰寒草之毒。”
高安本以为沈壑岩留下她是想拿她的身世来做文章,以此来威胁陛下。
是以,两年前他让梁家先灭了口,让他再无机会下手。
但没想到他低估了沈壑岩的狠,听完许临川的话,他才知道,“此人当真是恶毒至极!竟将火草放进了皇孙女的体内,他是想等到有朝一日,陛下与自己的骨血相残,让陛下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骂。”
高安后悔莫及。
那夜他错失了最好的良机,没能拿到雲骨,也没能把她杀死。
高安紧紧抓住潘永的胳膊,看着他震惊的神色,一脸肃然地嘱咐道:“你记住,千万不能让人查到她的身世,找到机会取下雲骨后,便立马杀了她。”
潘永被这一个又一个的惊天秘密砸得头晕,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问道:“要禀报给陛下吗?”
高安一愣,突然斥道,“你糊涂!”
陛下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便是他们身为奴才应该做的事。
藩永被他一斥,也终于回过了神,慢慢地冷静下来,“干爹放心,儿子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高安一叹,“今日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做下的所有事,将来都会算到你头上,还记得之前的文公公吗,他们蒙你脑袋,用乱棍将你打得半死不活,便是因为你是我干儿子,他们奈何不了我,便拿你出气,往后我不在身边,你要想活下来,靠的只有陛下,而陛下,也同样需要咱们这些人。”
封家是那道光,照着他的门面,而他们这些人就是那道光线背后投下来的影子。
有光就有影子,两者永远分不开。
潘永听他说这些,知道这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心中大恸,跪在了地上边哭边磕头。
高安没心听他哭诉,交代道:“你让陛下放心,封重彦他永远都不会反。”
昨夜他能把人交给太子妃,便说明他早已知道了沈明酥的身份,无论是忠是义,这辈子他封家都注定了要效忠赵家。
“你要做的,便是让陛下好好活下去,陛下在一日,才有咱们内侍省一日的好日子。”
—
潘永从地牢回去后,便到了御前继续当差。
听说陛下醒了,轻手轻脚进去,凌墨尘已经把人扶了起来。
皇帝前几日没睡好,精神不济,今日叫了凌墨尘过来给他扎了针,睡了个好觉,起来人也精神了,此时见潘永眼角红肿,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潘永上前伺候他穿好了衣裳,便轻声道:“他虽一时糊涂,犯下了错事,但在朕跟前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这么些年,朕岂能忘记,他那屋子里的东西,你抽空腾出去,别让人坏了,还有什么愿望未了的,告诉朕。”
潘永想起干爹说的那番话,如今再听陛下语气里的不舍和无奈,心中霎时涌出热流,跪下谢恩,“奴才代总管叩谢陛下圣恩。”
凌墨尘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场暴雨,宫墙焕然一新,脚下的金砖也被清洗得一尘不染,脚步不知不觉上了太医院通往仙丹阁的那道甬道。
狭长的甬道,他走了千百回了,往日不觉,如今却觉得这条道寂寥又落寞,走下去,再也没有了半点意思。
不仅是这条道,仙丹阁她待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变得冷清无味。
四丹问他:“丹十去了哪儿,何时回来?”
他竟也没有告诉他们真相,“过段日子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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