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回去。”封重彦没松。
沈明酥没答应,“你先放开。”
她不同意,封重彦也不松,退而求其次,“那你带我走。”
怎么带他走,她住宫里。
她不松口,封重彦便不松手,两人一直僵持着。
沈明酥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他来这招,他堂堂丞相,今日这般丢了颜面,也不怕下回没脸见人,出声提醒他,“你要不要脸了。”
封重彦没应,但埋在她怀里的脸,并没有半分要抬起来的意思,瞧来是没打算要了。
沈明酥羞得面红耳赤,奈何动也动不了。
赵佐凌立在两人跟前,同众臣子一样,神色僵住,犹如一副雕像,他十五岁便拜了封重彦为先生,头一回见他,便被他身上的那份沉稳和肃然所震,两人相处,他一向不苟言笑,无论是书本上的东西,还是他同自己讲的那些道理,无一不让他折服。
赵佐凌对他是又敬又畏,生怕自己出错,但封重彦似乎从未斥责过他,也从未发过火。
被他轻飘飘地剜上一眼,已够他一个晚上睡不安稳了。
唯一一回的情绪崩塌,是在六年前的大雪,妹妹‘死’后,他见过了他的崩溃,但那时更多的是哀痛和绝望,不如当下这番无赖行为令人感到震撼。
倒是终于让他觉得,他像是个凡人了。
做皇帝做久了,赵佐凌也慢慢地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内心再震撼,面容依旧淡然,走过去同沈明酥道:“皇妹,我先回宫,你同先生......”想了想,临了改了个称呼,“同妹夫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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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亲一下◎
路边站着的臣子扭着脑袋看热闹, 山水吹在人身上,似乎都感觉不到冷了,内心震撼一片, 庆幸自己适才没着急下山, 看到了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的一幕。
长公主‘死’后那五年内所流出来的传言,此时再一次得到了证实,封家权倾朝野,之所以支持赵家, 是因被赵家的美人折了腰。
也不亏, 毕竟,在那段传了长达五年的故事中,最后可怜的还是前朝太子凌墨尘。
连皇帝都回避了,众人哪里还敢多看, 齐齐跟在皇帝身后下了山。
山头上的人都走光了,封重彦还没放手,沈明酥知道他这是打算了不要脸打底了, 无奈道:“外男不得入后宫。”
封重彦一双胳膊轻松地圈住她的腰, 身上的孝服被挤压后, 露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身,脆弱不堪折,一使力,轻轻将她往前拉了拉, “那去我家。”
适才赵佐凌过来,被她挣扎了一段距离,此时被他一拉, 一时不备, 又被他那把距离抹去, 甚至更近了。
她曾经也这般抱过他,但两人的位置不同,人也长大了,感觉已完全不一样,又一波热潮烧上来,沈明酥偏过头,“我没带换洗的衣裳。”
封重彦道:“臣让裁缝到府上,连夜给殿下量身定做。”
她说什么,他都有理由,沈明酥放弃了,声音一轻,“你先松开。”
“殿下答应了?”
她不答应,他会放手吗?堂堂丞相,这般耍起无赖,也着实不易。
封重彦安静地等了一阵,便听她应道:“嗯。”
—
长公主这回能来封家守灵送葬,封府上下已经很意外了,没想到葬礼一结束,竟愿意留在封家。
众人心头皆知,这是大奶奶回来了,不由绷着一根弦,谁也不敢马虎。
不免也感叹,当真是今非昔比啊,想想她初到沈家时,还只是个太医的女儿,众人心底都有些瞧不起,觉得她配不上封家。
谁能想到,她竟成了长公主,还是他们封家大公子爱之入骨的心头肉,为了她不顾一切地扶持赵家,在她‘走’后还曾一度想轻生,苦苦等了六年,终于把人盼回来了,还不敢强行把人带回府上,继续哄着。
二夫人听说沈明酥见过自己那位进门不到一日,就逃走了的新儿媳妇后,几回都想递帖子去宫中好生问问。
可想起沈明酥曾在府上住过的那一年里,自己虽没有为难过她,但心底确实也有几分看不起她的身份。
如今人家成了长公主,她哪里还有脸往上凑,别说去宫里,人这会子在府上,她也不敢轻易上门,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等等,吩咐身边的丫鬟,“蒸些糕点送过去,给外面的奴才便是,万不可进去通传打扰。”
三夫人那边也一样,见人住进了府上,理应该上门去见礼,去了怕打扰到,不去又担心礼数不够,同样差了丫鬟送了两盅人参汤过去。
听佛兰说想去叙旧,忙把人拦了下来,“还是过阵子再叙吧,你兄长等了六年才把人接回来,你这会儿要是去了,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佛兰怀了身孕,今日没去山上送葬,自然也没看到那一幕,听母亲一说,觉得有几分道理,打消了上门的念头。
消息传出来,就连封夫人也从沉痛中抽出了几分精神,吩咐身边的嬷嬷,“除了伺候的奴才,谁也不许去静院打扰。”
倒不用她担心,乔阳早就抱着一双胳膊,堵在了院门口,谁也进不来。
沈明酥带来的两位宫娥,和一众静院的下人都守在了屋外,房门一关,东暖阁内只有封重彦和沈明酥两人。
沈明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封家,还坐在这儿,悠闲地同他下起了棋。
两人身上的孝服已换了下来,屋内并非没有她换洗的衣裳,适才沈明酥一进屋,连胜便捧着一套今年的新衣到了她跟前,伺候了她沐浴。
她多问了一句。
连胜说,“主子回府那日,便吩咐奴才,替殿下置办好了衣物。”
里里外外,连小衣都有。
他早就做好的准备,铁了心地要带她回来。
沈明酥盯着棋盘上的旗子,很难不认真,因摆棋前,封重彦同她说了一句:“赢了的,提一个条件。”
尽管她拿出了十成的功力,一局下来,最后还是输了,封重彦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捡入了棋兜,缓声道:“殿下太过心急,容易败。”
沈明酥心思被戳破,目光闪了闪,但输了就是输了,“封大人说吧。”
封重彦道:“公主府建好前,还请殿下安心在此这下。”
公主府三月才动工,修好后,得是年底了,这样的条件,绝非是一盘棋便能简单做决定的,输得太草率,赢得太轻易,沈明酥眉头一皱,打算让他换一个,“封.....”
封重彦打断她,“殿下,愿赌服输。”
沈明酥:“......”
她是答应了,是想赢一局,好早些回宫,而不是继续住下去。
封重彦,“三月一过,陛下便要迎娶皇后,你已嫁了人,住在宫中不适合。”
沈明并不以为然,只要他不来找自己,就没什么不适合。
封重彦又道:“继续吗,要是殿下赢了,还可以掰回一局,大不了我日日递帖子进宫拜见殿下,见与不见,全凭殿下。”
这样的条件,她没道理不答应。
继续摆好了第二局,沈明酥更为认真,之所以有信心,是因自己并非没有赢过他,当年在沈家,两人也算是棋逢对手,输赢各一半。
还是输了。
沈明酥有些太爽,但还是心服口服,率先掐断了他的念头,“不能再多,公主府修好了我便会搬出去。”已是极限了。
“好。”封重彦应道。
沈明酥端起茶盏,灌了一口,连续输了两局,自信心大受打击,不想再来了,正要起身出去走走,封重彦忽然道:“殿下先等会儿。”
沈明酥直接回绝:“不想下了。”
封重彦也没勉强,看向她,“那请殿下把第二局的赌住先给了。”
沈明酥一愣,这才想起搬入封家是她头一盘输的,她输了两局,不得不坐回来,“你说。”
“亲一下。”
声音很轻,忽然从人耳尖刮过,以至于听得不是很真切,却又重重地砸在了心上,让人无法忽视。
沈明酥错愕的抬头,对面封重彦迎上她质疑的目光,眸色坚定又深邃,眼底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无一不是在告诉她,她没听错。
他说的就是,“亲一下。”
虽说在山顶上已经见识过他的无赖,但这些年他刻板的印象实在是根深蒂固,一时让人无法纠正过来,沈明酥半晌才回过神,瞥开目光,“换一个。”
封重彦坚持,“就这个。”
上回在马车内的那一个吻,已经与她曾经认识的封重彦不一样了,而那股她无法掌控的陌生,又让她心口不觉‘咚咚’跳了起来,“换个正经的,其他你想要的,什么都行。”
封重彦没再说话,顿了片刻后,身子缓缓地往她身旁挪了一下。
沈明酥脊背不由僵硬,但没动。
封重彦并没挨到她,两人的衣料隔了一指,轻声去回答她刚才的话,“怎么不正经了?况且,殿下怎就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平日里的声音便偏沉,一压低,带着一股磁哑,不远不近地落在她朵儿里,再听那句话里隐晦的意思,沈明酥又不是神仙,心尖终究是颤了颤,耳根一瞬起了红晕。
封重彦倒是面不改色,“阿锦长大了,我也一样,活到了二十七,男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岂能还不懂。”
沈明酥有些坐立不安。
“阿锦若是觉得我陌生,往后可以慢慢了解我。”说完便转过身面对着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沉腰低声道:“如今还请殿下,先把赌约还了。”
沈明酥知道自己多半上了他的当,但棋确实是她输了。
起初还欲去控制耳根的红晕,如今便也不管了,任其烧红了脸。
转过身,目光胡乱飘了一眼他脸的位置,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抬头,一凑,在他的脸侧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又快又轻地印了一吻。
亲完便起身,掀开了珠帘,匆匆走去院子,房门一打开,外面的丫鬟齐齐回过头。
“殿下。”
“少奶奶。”
冷风一吹,脸上的热量终于消退,沈明酥不想再进去了,去院子里看梅花。
福安以为两人又谈崩了,急急忙忙闯了进去。
封重彦坐在蒲团上,正收拾棋盘上的残局,没抬头,福安看不清他脸色,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主子,你就张张嘴吧......”前前后后,这人都跑了多少回了,今儿脸都不要,才把人带回来,又跑了,脸岂不是白丢了吗。
封重彦一眼凝过去。
福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骤变,当下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多嘴。”
封重彦看了他一眼后,却没责备,道:“带件披风给少夫人,把西暖阁的床撤了。”
—
天气立了春,梅枝上的积雪融化,彻底地露出了里面红艳艳的花骨朵,像是破壳而出,终于熬过了漫长寒冬,以最娇艳的姿态,出现在了人们眼底。
沈明酥过来也带了两个宫娥,怎么也挤不过福安,一回头他总是站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为她一路引荐。“如今这片是梅林,等冬季一过就不是了,底下留着的这些桩子是月季。”忽然惊喜地道:“大奶奶瞧,都发芽了......”
沈明酥顺着他的手瞧去。
几片嫩芽从枯枝上冒了出来,嫩绿的颜色是新春,也是新生,不止这一处,放眼一望,不少都生了新芽。
福安脑子笨,嘴却不笨,借机发挥,“枯木生了芽,乃新生,就像主子和少奶奶一样。”
沈明酥没应,但也没有反驳。
赏完了花,见时辰尚早,想起佛兰,知道她想同自己叙旧,又碍着身份不便过来,便主动找了过去。
三夫人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过来,好生招待了一番,这头正同佛兰聊着,二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向她问起了姜云冉的事,聊完后天色都黑了。
两位夫人都见了,总不能不去封夫人那,沈明酥又去看了一回封夫人,没管她脸上的惊愕,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回了静院。
天色都黑透了,一进屋,却见封重彦还坐在她屋内。
他不睡觉?沈明酥有些诧异,还未开口,封重彦先道:“时辰不早了,夫人早些歇息。”
除了那句‘夫人’之外,沈明酥很快又察觉出了其他的不对劲,他散了发,衣裳也换了,明显已沐浴过。
那为何不回去睡?
正疑惑,目光扫到了床榻前,那里不知何时放置了一张胡床,连褥子都铺好了。
知道了他的意图后,沈明酥并未出声,因为就算她赶了,以他今日的这番反常,必然也会找出各种理由,赖着不走。
只要他夜里不吵,添一张床,与她没什么影响。
沐浴完沈明酥特意披了一间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才出来,走到床边时,见封重彦已经躺下了,只留了床头一盏昏暗的灯火。
光线朦朦胧胧,即便他睁开眼睛,此时也看不清她。
沈明酥松了一口气。
暖阁内烧了地龙,外面又放置了一盆红彤彤的银骨炭,屋内暖和如春,头发在净房已经让宫娥替她绞干了,沈明酥褪下披风,躺去了床上。
这些年她换的地方太多,从不认床,昨儿夜里只睡了一个时辰,一躺下,眼睛便生了涩,很快睡了过去。
睡得正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来人!”
沈明酥被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油灯的灯火已经燃烬,天色还没亮,迷迷糊糊转头一看,身旁胡床上的人已坐了起来,身上的被褥被扔在了地上,似乎在寻找什么。
找了半天没找到,又赤脚跳下了床,伸手在地上摸索。
沈明酥愣了愣,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唤了一声,“封重彦?”
刚睡醒,喉咙沙哑,声音也小,封重彦似是没听到,又高声唤道:“福安!”这回是又慌又急。
很快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宫娥和连胜忙提着灯闯了进来,见到封重彦披头散发,跪在看地上,个个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安及时赶到,“主子,奴才来了......”
待扒开众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封重彦后,瞬间知道了他在寻什么,突然折身跑回了西暖阁,再进来,怀里便抱着一块灵牌,轻轻地放在他手里,“在这儿呢,主子......在呢,都在,少奶奶也在,她还活着,她没死,就在你身旁啊......”
少奶奶的灵位一直放在西暖阁内,每晚主子都能看到,适才定是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睛没见到,才着急。
福安都快哭了。
他怎么还没走出来。
适才外面的丫鬟提着灯进来,封重彦便已经醒了,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未从噩梦中缓过神,垂目看了一眼被福安塞在他手里的灵位,哑声道:“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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