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等着一朵花开了又败归于尘土,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雪花盖满枝桠的冬天。
房檐下的晴天娃娃上面也盖上了一层浅浅的雪,偶尔被风吹过去的时候,会掉落一小块的碎白,叮铃叮铃的清脆声音响起,但仍盖不住房间内的婴儿哭声。
那是一个很柔软的孩子,和年幼时那个荒唐梦境里的海胆头很像。
弥生甚尔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命运无声的眷顾,但他很感激,也深爱着这个上天赐予他的恩惠。
“惠。是我的恩惠。”
弥生甚尔捧着那个红彤彤的婴儿,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就叫这个名字吧。”
弥生幸叶没有拒绝啦,毕竟孩子他爸现在看起来很像是要哭了的感觉。
她无法对他内心的情感表示百分百的理解,但也知道,这个孩子的意义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甚尔,我们的家又大了一些呢。”弥生幸叶抬起胳膊,温柔地抚着他的侧脸,“以后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爱你啦。”
弥生甚尔笑得眼睛都潮湿了些许。
“那我可真幸福啊。”他低头埋在婴儿身上,声音闷闷的,“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这个世界上,他第二个想要付出生命保护的存在。
不过并没有多久,他就默默对这句话打了个问号。
毕竟养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困难,最起码弥生甚尔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付出生命也没法解决的……
“甚尔,惠他一直在哭,你不要再亲啦,快去哄哄他。呜哇——他哭得更大声了!”
“甚尔,别再拿保险套了,快过来看看你儿子!他尿在身上了……救命啊,他还拉了小臭臭,怎么办啊?”
“甚尔!惠他饿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啊啊啊,都怪你昨天晚上一直闹着要尝一尝,那么大的人了,你还和孩子抢东西吃……你快去给他冲奶粉呀!”
弥生甚尔发誓,他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可一次又一次在某些激动人心的时刻被他突然打断后,真的是让人两个头都很痛。
而且再这么一惊一乍的,小甚尔都要心力交瘁了!
弥生甚尔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撑在她上方痛苦了好久,才任命般的一个翻身,去哄那个折腾人的小家伙。
亲生的亲生的,还能扔了咋滴。
对了,奶粉放在哪儿了来着?还有尿不湿……可恶,怎么弄的身上都是臭臭!大晚上的还要再去给小家伙洗个澡吗?
他还要享受夫妻生活啊!
总而言之,被这个孩子摧残过后,弥生甚尔是一点点侥幸心理都没有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
还好父母两个都很慎重,之后再没有出现过意外。
一直到小家伙五岁那年,他们这才主动要了第二个孩子。
最开始还是因为惠觉醒了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名为“十种影法术”,这就代表着,他拥有成为禅院家主的潜能。
禅院直毘人自然不会错过,主动来到了东京,提出想要把惠带走的要求。
弥生甚尔拒绝的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对方虽然没有纠缠,但看样子也没有轻易放弃,以致于他回到家之后,好几天都不太开心。
弥生幸叶也哄过他,但是效果都不太好。
只要一牵扯到禅院,他总是没办法轻轻放下。
深夜,做完之后,弥生甚尔抱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一些阴郁。
弥生幸叶全身都汗津津的,被他抱得有点热,就下意识推了推他,结果这个动作就像是火上浇油,一下子就惹到了不安的大型犬。
这真是小甚尔最忙碌的一个晚上。
弥生幸叶到最后连手指头都在发抖:“真的不用那么担心,惠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让他被禅院带走。”
“如果他不愿意,我当然也不会不管。”弥生甚尔闻着她身上属于他的气息,这才感觉安心了很多,“我只是在想,我就这么拒绝对不对。”
弥生幸叶惊讶不已:“当然对了,为什么要怀疑这个?难道你想让惠离开我们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弥生甚尔烦躁的捋了捋汗湿的头发,绿色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茫然,“我只是担心我的想法并不是惠想要的。”
他呼了口气,难得的有一些脆弱:“你知道我是天与咒缚,从小到大过得并不好,我也明白是因为我没有天赋,还给禅院家丢脸了。”
“可是惠和我不同……他的术式强大,像你一样从小就可以被认定为下一任家主……他的前途从此以后一片坦荡,所拥有的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权力和地位。”
弥生甚尔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里看不清神色,只能从微微颤抖的声线中,感受到他的难过:“那么对他来说,去禅院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这家伙……惠要是真的被禅院带走了,他绝对会比任何人都要无法接受……
结果又在这说一些违心的话。
明明心里面比谁都不愿意,却还在这儿勉强自己做个开明的爸爸。
弥生幸叶没想到他爱孩子能爱到忍受对禅院的厌恶,一时之间都被他气笑了。
“你在这儿猜测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她无奈的搓了搓他毛茸茸的头,“想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那就直接去问惠。他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也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绝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被咒术界称为天与暴君的男人,现在就像个落水小狗,可怜兮兮的。
他声音有一些低落:“我不想他去。”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是真的很大啊。
弥生幸叶亲了亲他的侧脸:“不用担心,惠那么爱我们,肯定不会舍得离开我们的。”
反正劝了好久,这家伙才终于答应去问一问惠。
她明白他的不安之处,毕竟对他来说,凡是和禅院有关的事物都让他厌恶,以前只有自己还好,他远离之后,也算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可是偏偏自己的孩子也被卷了进去……他又怎么还能装作看不见?
毕竟对他来说,那是他的逆鳞啊。
大男子汉和小男子汉之间的问题,就让他们两个自己去解决吧。
弥生幸叶对父子两个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关注,直到一个午后,正在院子里面晒太阳的时候,她和甚尔的小海胆,一脸委屈的扑到了她的怀里。
伊藤一行人识趣的离开,给母子两人留下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阳光晒得她本就昏昏欲睡,怀里小海胆热乎乎的,她更觉得困倦了。
“惠。”弥生幸叶摸了摸他炸乎乎的头发,勉强提了点精神,“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小海胆声音闷闷的:“妈妈,爸爸不想要我吗?”
弥生幸叶一下子清醒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爸爸为什么要问我想不想去禅院?”小海胆仰起头,瘪着嘴看她,“爸爸是不是嫌我烦?他上次还说我要是不听话,以后就会长得就会像丑宝一样丑……妈妈,我不想长得像丑宝一样,它真的不好看……”
不是,甚尔这家伙平时都和孩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弥生幸叶又气又想笑,她捂着额头,好一会儿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爸爸那是吓你呢。丑宝是咒灵啊,你是人,你再怎么长也不可能长得像它一样的。”
小海胆半信半疑:“可是丑宝也是爸爸的孩子,是我的哥哥……或者姐姐?我们以后会越长越像的吧?”
弥生幸叶怀疑自己的耳朵劈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奇怪的东西:“惠,你为什么会觉得丑宝是爸爸的孩子呢?”她眯了眯眼睛,眼神有一些锐利,“难道又是爸爸对你说的吗?”
这家伙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吧!怎么什么都和孩子说?
瞧把孩子吓的。
不行,晚上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弥生惠看她表情气鼓鼓的,歪了歪头,一脸不解:“不是吗?可是我听爷爷说,孩子就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丑宝就是一直待在爸爸肚子里的,它不是爸爸怀的孩子吗?”
弥生幸叶:“……”
一肚子的气瞬间不上不下的。
该怎么说,真不愧是父子俩啊,生理知识都是一如既往的烂。
弥生幸叶也不好现在就和他解释的那么详细,只能尽量的给他科普一下,真是让人头大:“不是哦,丑宝是爸爸养的宠物啦,不是怀了孩子。”
弥生惠好奇:“那为什么要放在肚子里呢?是因为丑宝很好吃吗?”
弥生幸叶:“……”
虽然她也吐槽过很多次这个,但怎么想咒灵都不会好吃吧!
这口味的是多么的独特,才会觉得那些诡异的东西好吃?
又不是异食癖……
弥生幸叶头痛,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和他解释,以防自家孩子真的跑去咬一口咒灵尝尝。
可是想了半天,在脑子里边想了一大堆更适合对孩子说的借口,到嘴边转了一圈之后,又被她咽了下去。
最后还是决定认认真真的问他:“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弥生惠点了点头,炸炸的头发微微摇晃,越看越像个海胆。
弥生幸叶望着他和甚尔十分相像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爸爸是天与咒缚,这种体质很特殊,让爸爸从小到大就没办法碰到咒灵。但是爸爸又想养宠物,那怎么办呢?就只能把咒灵吞进肚子里了,这样才能把小宠物藏起来。”
弥生惠五岁的小脑袋瓜还不能支撑着他思考太多,但他依然提取到了那个熟悉的名称:“天与咒缚?我之前好像听别人说过。”
“是吗?那弥生家是不是都在夸爸爸很厉害?”
“嗯!他们还说外面的人都叫爸爸天与暴君!”小海胆激动起来,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爸爸的崇拜,“妈妈,天与咒缚肯定很厉害吧,感觉外面的人都很害怕爸爸呢。”
他还没接触到太多别的世家的人,当然也不会听到什么不好的话,而且家里的人又都是夸着的,会有误解也很正常。
弥生幸叶摇了摇头:“不是哦。外面的人很讨厌爸爸,也很讨厌天与咒缚的。”
弥生惠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爸爸没有咒力,在咒术界没有咒力的人,会很受歧视的。”弥生幸叶扯了扯嘴角,看着面前幼小的孩子,“爸爸从小过得特别辛苦,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天天欺负他……惠,你知道吗?有很多次爸爸都差点死掉了。”
这些话显然给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他茫然了很久,才难过的问她:“是禅院的人吗?”
弥生幸叶“嗯”了一声:“禅院尤其看重术式。”
孩子虽然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弥生惠把妈妈说的话和爸爸说的话放在一起想了一下之后,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更多的疑问之中。
“那爸爸为什么还要问我想不想去禅院呢?”他有一些伤心,“爸爸应该很讨厌禅院吧。”
“确实讨厌。”弥生幸叶看他丧气的脸,觉得有一些好笑,这父子俩都喜欢在心里面猜来猜去,明明很爱对方,就是不把话讲清楚。
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硬。
她拍了拍孩子的海胆头,尾音有一些微微上扬,是很轻松的语气:“因为爸爸很爱你,所以比起禅院,他更想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爸爸很爱我?”弥生惠睁大眼睛,“既然爱我的话,不应该更舍不得让我离开吗?”他垂头丧气,“禅院那么多坏人,他不会担心我被欺负吗?”
小海胆也要蔫了下来呢。
这一点和甚尔也很像,每一次低落的时候,就是这种委屈巴巴的模样。
“怎么说呢,因为爱你,所以尊重你。”弥生幸叶捏了捏他的脸,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解释,“你想啊,禅院虽然坏,但是你术式强大,一过去就是家族继承人,不但不会有人欺负你,而且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然后爸爸就很担心你会不会想要那些,这才犹豫着问了你那些问题。”弥生幸叶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声音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你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永远不要怀疑他对你的爱。惠,他想让你拥有很多很多,为此他可以忍受他一直厌恶的存在。”
有些话不说出来就会被误会,说的不准确也会造成别样的后果。
——恨能被掩饰起来,爱也会被扭曲。
就算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能伪装的也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不想让他们父子俩产生隔阂。
这次的谈话之后,弥生幸叶并没有主动去询问父子俩这件事的发展。
但就像这个中午突如其来的疑问一样,当天晚上,她也收到了另一个人难以抑制的回馈。
“是你和惠说的那些话吗?”弥生甚尔紧紧拥抱住她,“不然他不会知道那些的。”
弥生幸叶没有否认,只是觉得好奇:“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会去禅院,因为那里的人欺负过我……还说他知道我吃了很多苦,以后要好好保护我……”弥生甚尔哑然失笑,眼眶却红了起来,“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又哪里用得着让他保护。”
行吧,只听前面的就好,后面那一句属实太口是心非了一些。
弥生幸叶对这个发展满意点头,不枉她安慰完爸爸又去安慰孩子,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你总该放心了吧。”她亲了亲他的脸,“我就说惠那么爱我们,不会离开的。”
“嗯,是我总是忍不住不安。”弥生甚尔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坏毛病,但是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安下来的,“毕竟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拥有一点点就会忍不住怀疑。”
大概人总是会被困于年幼时的不幸,就算变成了别人眼里坚不可摧的大人,也无法摆脱那些回忆的侵蚀。
一如他从未感受过父爱,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父亲?
但这些迷茫不好对别人说,也没办法把别人的搬来照用,那就只能自己艰难的摸索,一点点去学习。
没有经历,没有比较,就像是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画画,哪怕动手了,也不知道自己下笔对不对。
那么自然而然的就会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
“但是以后不会了。”弥生甚尔觉得老婆和孩子给了他很大的底气,“只要有你们在,我永远都不需要再不安。”
可能这就是家的意义吧。
弥生幸叶觉得这样挺好的,就是担心他会不会钻牛角尖:“你想通就好啦,不过也不要给惠太大压力。孩子总会离开我们的,小时候不会,长大了也会,或早或晚总会有那一天。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我们只要专注那些在一起的时刻就好了。”
68/71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