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刑讯官呵斥。
可已经晚了,紧接着便响起钟冽的凄厉惨叫。
细看,原是他的右手手腕被刑架伸出的铁刺穿透,再以机关相合,将他穿骨牢牢固定,每牵动一下,就是钻心剧痛。
痛得钟冽浑身控制不住颤抖,面如金纸,冷汗瀑流。
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早就对伤痛没了忍耐。
南宫姣冷眼看着,提醒,“我还等着将军的回答呢,如今,我的耐性可不好。”
此话一出,刑讯官从火盆中拿起烙铁,一步一步到钟冽面前,噗噗冒起的滚烫热气仿佛已经隔着空气灼烧起了皮肤。
钟冽眼睛越睁越大,眼球里布满血丝,眼看那烙铁就要挨上来,惊恐粗声叫道:“我还有兵,我还……我还知道京城灰衣人的情况,你不是要对付他们吗,与我合作,我都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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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忧虑
南宫姣摆摆手,钟冽瞳仁随着烙铁移动,见它远了,才颤巍巍松了口气。
目光移回南宫姣身上,见她面色不善,慌忙加码:“除了北军,我在西南也有人手!”
“哦?”
南宫姣来了兴致,原地踱了两步,“看来大将军不是看不清现在形势啊,怎么还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呢。”
西南的说道可多了去了,宫敛入了京城皇宫之后,西北灰衣人老巢就名存实亡了,那么多消失的灰衣人虽与京城多出现的大致对得上号,可狡兔三窟,南宫姣可不信,宫敛能将这些全摆在明面上专让他们查,一定有另一个驻扎之地。
西南便最有可能。
只是一直以来,西南地势奇诡,隐族林立,比灰衣人老巢更难插手,南宫姣多次挫败,后面也就暂且搁下了。
若能从镇国大将军处突破,也算意外之喜。
不过南宫姣抱的希望不大,钟冽对上宫敛,那就是鸡蛋碰上石头,而今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然不易,真要有什么制衡的把柄,他也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了。
钟冽被南宫姣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浮现颓丧的黑气。
若说看清形势,他是一头撞死在南墙,入牢狱之后才看清的。
现在想来,莫说旁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只跳梁小丑。
偏过头嘴硬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以前虽看不清,但现在看清不也恰好能对你们有点用处。
我知道你熟悉北军,可是西南不同,西南的人手只有我能调动,你若想让他们听令,就先把我从牢里放出去。”
“西南不急,”南宫姣不上钩,“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京城的消息,你要是全都老实交代了,我便答应你,将你放出去,与你好好合作,如何?”
钟冽瞅瞅一边虎视眈眈的刑讯官,又看了看南宫姣身后的两个人。
最后目光定在了侧面架子上闪着朔朔寒光的诸多刑具。
而今他为俎上肉,哪有说不的权力,只能无比屈辱地点头。
南宫姣满意,拍了两下手。
牢门打开,几人抬着两张条案进来,一边一个,放好笔墨纸砚,留下两人端坐其后准备记录,其余人便呵腰退了出去。
钟冽看这架势,心中浮现不妙的预感。
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姣觑向他:“大将军入京的年头也不短了吧,自然得多备些纸张,将军可要说快些,不然,可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去了。”
此话一出,南宫姣身后的萧晟卫瑛齐齐上前一步。
“你什么意思?”
一切步上正轨,也还算顺利,南宫姣无视他一脸菜色,直接转身出去。
“南宫姣,你给我回来,给老子说清楚!”
他的吼叫自然无人领会,还因为嘴上对南宫姣不敬,率先吃了一鞭子。
监牢的大门合上,钟冽看着两边案上高高垒起的纸张,下巴颏不住颤抖。
所谓京城的消息,难道不是指这几月灰衣人来之后发生的事吗,怎么可能用得着这么多卷册记录!
入京多年,入京多年……
这妖女,难不成是要他将这十几年来所发生之事全部说出?
十几年啊,所发生之事多如牛毛,他怎么可能记得请说得完!这分明就是故意折磨!
钟冽瞪着眼睛咬牙,想破口大骂又不敢。
忽然,什么东西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钟冽,时候不早了,开始吧。”
……
步出牢狱的一刹,南宫姣面色转瞬沉凝,风雨欲来,再不见平静。
有什么极深刻的东西,在心底深处不断翻涌。
镇国大将军这个无恶不作的前任掌权者,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提前这么久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论私恨,他伙同皇后,为了获取天机诏书的荒谬之言,趁她不备下药迷晕,让她险些丧命于火场。
论公仇,他过河拆桥,将澜瑛阁利用过后狡兔死走狗烹,虽说她当时已有预料,可之后一路逃亡北军紧追不舍,不知让阁中损失了多少人手钱财,最终将澜瑛阁所有高层主力逼至支殷山。
最让她不齿的,便是后来饥荒时,他指使北军烧杀抢掠夺百姓生机!致使沿途村落十室九空,酿人间惨剧。
桩桩件件,为自己,为阁中,为百姓,她都会一件不落地与他清算清楚,保证让他的罪行昭告天下,生不如死。
现在,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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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降临,天气渐渐回暖。
前方战役一刻不停,大多为胜,少数失利,总体稳步推进。
军中将士从一开始发兵的忐忑,到如今的信心百倍,看上去一切都越来越好。
偏偏南宫姣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张大网,正缓缓朝他们扣下。
他们起兵的名义是清君侧,她也确实打算先将灰衣人彻底除去后再谋其它,到时没了最大的阻碍,登上至高的位置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她也确实在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地走,无丝毫行差踏错。
可随着纳入澜瑛阁版图的城池越来越多,随着士气渐渐高昂,南宫姣却越来越觉得,他们仿佛迈进了一个圈套,且每胜一场,就往这个圈套里迈深一步。
但箭已离弦,再无回头之路。
她不可能停手。
这种直觉她不曾与军中及阁中任何人提过,只是因此多次询问催促镇国大将军审问进展。
萧晟二人以为她着急得到结果,害怕迟则生变,并未往其它地方想。
于是每日里,在军营主帐时,她与其余将领一同兴致高昂地安排战术,可当回到寝帐,种种忧虑便如阴云笼罩,让她时时不得安宁。
空熠察觉了出来,担忧地问她。
她一开始并不想回答,这种预感毫无根据,只是她一人的猜测,多一人得知,便是多一份忧虑。
可她瞒得过下属,瞒得过将士,却瞒不过日日相处的枕边人,尤其他还全身心都放在她一人身上,时时关注。
她不开心时,他比她还要忧虑。
南宫姣看不过去,抬手抚平他的眉头。
“只负责看病的小军医,怎的也学会了皱眉头呢?”
随着瘟疫灾厄大势渐去,天机谷其他人都应召回了谷中,只有他,守着承诺,像个小赖皮糖一样黏在她身边,只为她疗伤,与她日日相拥而眠。
他曾那么执着鱼水之欢,可之前三月之期到了,他却是提都没提,还是日日没心没肺地哄她开心。
南宫姣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期限多日,抱歉提起时,他却主动开解,道是待一切安定下来也不迟。
着实令她暗暗吃惊。
因为她在最开始时有过一个猜测,觉着或许待他如愿与她春风一度,就会离开回去天机谷。
后来,虽然这个猜测很快打消,但她也始终认为,此事是他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结果这个十分重要的目的,就以这样轻飘飘的方式揭了过去,怎能不让人惊讶。
她表露出来,还惹得他生气,道她不相信他的真心,哄了好久才罢休。
后来不顾天机谷召令一直安安静静地与她相伴,可不就成了个只负责看病的小军医。
空熠哼道:“公主日日忧虑也不同我说,怎么开心得起来。”
南宫姣轻叹了口气,“阿熠,你便当事关军机不便透露,不好吗?”
“关不关军机,我可看得出来,公主如此烦忧,夜夜不得安眠,若是军机,该是日日在主帐之中与那些将领讨论才对,怎么可能独自忧愁。”
“你怎知我没有与他们讨论?”
“公主若与他们讨论后还没有解决,惹得自己如此忧愁,怎么可能连续多日这么早回来,公主忘了,以前军情紧急时,动不动通宵达旦,我都在你们主帐里打了两天地铺呢!”
南宫家嗔他一眼,“还不是某人说若不与我一同便睡不着,结果呢,我让你在帐中打地铺,一个转头的工夫,鼾都打起来了。”
空熠脸红,“公主又不是不知,我这么说还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休息。结果不领情也就罢了,还一直记着来嘲笑我!”
“不要转移话题,公主快说了吧,我都问了你许多回了,若不想说,也总得有个正经些的理由吧,回回要不搪塞,要不转移话题,我就这么不值得公主托付吗?”
南宫姣按住他扯她袖口的手,无奈,最后挣扎,“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此事告诉了你,于你没有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拖累你。”
“拖累?”空熠不认,“公主与我之间,还会害怕拖累彼此吗?公主说了以后会与我成婚,夫妻一体患难与共,难不成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不成?”
他越说越生气,“公主既然拿我当外人,还是趁早说明了的好,不然到时候再反悔可就晚了。”
“好了好了。”南宫姣真是败给他了,赶紧将人搂住拉回来。
但凡闹了矛盾,总是他面上稍稍露出些委屈就惹得她心软,他也知道如此最能拿捏,便总来这一套,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阿熠,此事不是小事,或许你身为天机谷中人已经隐隐有些预感,若真说出,我都不知你会如何作为。”
空熠天机占卜之术了得,此时一听话音,其实就已经大概知晓了。
心中震动。
低眸看她。
他是因天机占卜有些预感,十分模糊,她呢,就靠直觉吗?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之人的天赋异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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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发作
空熠不敢善断,直言:“就算如此,晚不如早,如果因此天机占卜可以得到些信息,能帮到公主,就是好事。”
南宫姣垂眸,长睫投下的阴影恍若泪痕,“若是皆无能为力呢,如此,不过平白多惹烦忧罢了,何必呢?”
空熠抚了抚她的手,正色:“公主不能如此想。”
“就拿天机谷来说,世人皆说天机谷有未卜先知之能,可我在谷中,深知并非如此,天机占卜之术是精妙,可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互为因果,有时隔了一日,占卜结果都不同,谷中占卜最准的,便是已经发生不久世人还不曾知晓的灾厄。”
“如此说来,事情未切实发生之前,不准的占卜结果比比皆是,难道此时遇到大凶之兆,还会因为不一定发生避而不谈吗?”
“不会的,这种占卜结果一旦出现,尽管当时去看毫无根据,谷中也会极其重视,甚至会立刻派出人手前往大致方位探查,以防不测。”
南宫姣心间微震,看向他,“阿熠此言,可是将我这潦草的直觉与天机占卜之术相比?二者天壤之别,如何能等同类比。”
“怎么不能?”空熠为她如此自贬不忿,“公主莫要将占卜之术看得太高,占卜的依据是龟甲星象,公主的直觉,是亲身见闻,是澜瑛阁所有从不同渠道得知的消息,说不定,有时候比占卜都准些呢。”
南宫姣被他此言惹笑了,指尖点点他,“这番话若是让你师父天机谷谷主听到,估计都能跳起来追着你打。”
空熠缩了缩脖子,想想又硬气起来,“他为何要打我,他的本事还没有我高呢,对于天机术法也没有我理解得深,我说的不定就是对的呢!”
南宫姣揶揄,“你也知道不一定对啊。”
“公主,”
空熠长臂揽住她,下颌蹭着她的额角,“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总该告诉我了吧。”
南宫姣也心软了,沉默良久,开口:“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老生常谈。你可还记得上回我想要以瘟疫对付灰衣人时候所说?”
空熠点点头,“似乎是提过,道若是不出手,面对灰衣人时的胜算就不大。”
南宫姣:“不错,当时我提到三样,一为蛊毒,二为阵法,三为黑石,可是如今除了黑石,另外两样都不见踪影。分明灰衣人老巢就是以阵法所匿,可是这么多个城池攻打下来,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蛊毒就更不用说了,至今除了瘟疫,没有发现有另外的病害。”
空熠若有所思,“公主是觉得灰衣人有手段却不用,十分蹊跷,或许另有所图?”
“这个另有所图,正是我想不明白的一点,从一开始灰衣人出现的时候,我就对他们的真实目的有过诸多猜测,可是这些猜测到了现在,一样都不成立,我实在无法想出除了权势与霍乱天下,还有什么是他想要得到而我一直没有发现的。”
空熠头一回听她说澜瑛阁阁内最核心之事,也头一回帮着南宫姣这样绞尽脑汁地认真思考,前后顺了顺,确实让人想不通。
只好暂且略过,“公主是觉得,这个别有所图,正是灰衣人在战场上如此行为的原因?”
南宫姣颔首,“若单是如此还好,可是随着前线一步步推进,我越来越有一种预感,预感有一张天罗地网正往下慢慢罩住我们所有人,或许不止澜瑛阁,整个天下都在此圈套之中。”
“预感如此危险,可若说依据,具体来讲又没什么切实可靠的。我曾经面对类似情况时总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也不会时时烦忧,可是这回不同,这回预感中危机太过,若临到头再作反应,我怕根本来不及。”
空熠身为局外人,一针见血,“可是公主时时烦忧,可能有什么用处?”
见她愣住,笑嘻嘻搂她,“公主,若是做了所有能做的都不行,那便如有朝一日定会到来的天翻地覆,难不成,人还要为了早晚都会到来的灾厄而忧虑得不活了吗?”
“人啊,过一日便要开心一日才对。”
他就觉得,在公主身边的每一日,都必须得好好珍惜,天下万事最恒定的就是始终不断的变化,所以更应该趁着现在,过好当下的每一日。
南宫姣:“或许,我的忧虑之处正是在于,总觉得有什么可以做却没做的,害怕因为这些许疏漏酿成大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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