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的鹰日行千里,死侍汇报时,她竟然并无多少意外。
身为掌权者,她可以理解,甚至可以说,她十分理解。
肩上的责任注定着像他们这一类人只能为大多数活着,也为大多数做出抉择,有这样的决定无可厚非。
尤其之前已经因为空熠让天机谷出现了一次危机。
可身为空熠的爱侣,与他行了婚仪,真正结为一体的人,她只觉得心间空茫,乃至生出了些微恨意。
天机谷是他的家啊,可是现在,他却连家都不能回。
又一瞬按耐下去。
若他还醒着,尽管也会伤心,但定不会责怪自己的师父。
甚至会怨自己又为师父带来了麻烦,觉得师父的决定十分正确。
况且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本来,空熠就能够依照宝藏中秘法活下来。
老谷主才不多说一句。
可无论是哪种,她必须都尽快赶回去。
宫中传信,泗垣已经入宫,天机谷都不肯帮忙的情况下,他是唯一的选择。
依旧是盛夏,日月轮转,风雨兼程,她从沿途驿站换了一匹又一匹的马,几乎从不停歇。
胸前心口处的伤口刚结痂又裂开,而后再结痂,再裂开,反复多次,南宫姣从不去管,任由渗出的血一遍遍浸透衣襟。
之前征战时,他喂她喝过许多他的血,当时实施秘法日日药浴,无尽圣药融入骨血,加上上天垂怜改变血脉,让他的血也成了药。
他只喂她一人喝过。
她的身体里融入了他的血,让她的伤口就算愈合得再慢,也不会恶化。
每日天光有时柔和有时炽热,他们越来越临近京城。
她日日给他喂食物,可他却渐渐连流食都无法吞咽,心跳呼吸仿佛比之前还要更慢,南宫姣无计可施,只能再次撕裂胸前伤口,扒开内里已经愈合的血肉,让血滴入他的口中。
发现他手指微动时,南宫姣喜极而泣,坐在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哭了许久许久,说了好多好多话。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未来天子,也并非武功盖世的澜瑛阁阁主,只是一个随时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小娘子。
只要他能醒来,能好好的,让她怎么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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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归京
盛夏明月夜,京畿。
遥遥官道尽头,两人一骑,马蹄飞扬,披了满身月华。
南宫姣遥遥看见萧晟在城门外率兵相迎,心神一松,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眼前发花模糊了好久,视线再清晰的时候,萧晟已经策马迎了过来。
隐约听见是要接她下马,南宫姣摇了摇头,示意他把自己身后的空熠接下去。
她实是已经到了极限,怕再这样下去,将空熠也摔了。
萧晟接过去,让人帮着架上马。
她让萧晟骑马走在前头,她得时时看到空熠才能安心。
一路疾行到皇宫,宫门大开,禁军拱卫,直入含元殿。
泗垣焦急在殿门口等候,看到他们愣了一瞬,一时竟觉得比起空熠,更需要他医治的是南宫姣才对。
空熠一路上被她保护得很好,除了昏迷不醒,看起来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南宫姣,满身疲惫,衣衫上到处是血污,尤其胸前,他若没看错,竟还是湿的,那色泽都不知被血浸透过多少回了。
胸膛之上的伤,如何能马虎?
宫侍将人扶进去,南宫姣踉跄跟在后头。
满眼都是空熠。
泗垣在榻边为空熠把脉,确认暂时平稳,目光忧虑地转向南宫姣,“殿下,不如我先为您……”
“如何,他怎么样?”南宫姣急切问。
许久未开口,一开口咽喉都痛,声音也嘶哑得难听极了。
“少主脉象平稳,殿下,我先为您处理下伤势吧。”
南宫姣摇头:“他一直不醒,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醒。”
“主上。”
萧晟开口,蹲身扶住她的手臂,“姣姣,听大夫的话,你的血一直在流,无论如何,得先止血。”
南宫姣看向萧晟。
她眼眸中尽是血丝,眸光发灰,如同身在望不见出路的深渊。
涩声道:“他一路脉息都不稳,我有时都险些摸不到了,靠我的心头血才挺到现在,若……若他再有什么万一,我不在,便来不及了。”
闻言,泗垣、萧晟齐齐面色大变。
萧晟失声,“你是心头的伤口没有愈合?”
泗垣一下站起,“殿下,取心血稍有不慎便无可挽回,您还反复撕裂,能挺到如今,已算是奇迹了,若再不处理,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啊!”
南宫姣一把挡住萧晟向她伸来的手,显出极端的镇定,“所以泗垣,你必须治好他,让他快些醒来,不然,若还需要我的心头血,便得再撕裂一次。”
泗垣与萧晟对视一眼,皆肃然沉凝。
南宫姣决定之事,向来无可转圜。
既然劝不动,便只能尽快医好空熠,让她安心治伤。
泗垣立即转身再次仔细把脉,又撑开眼皮看了看空熠两边瞳孔。
现在少主身体情况已经平稳,之后对症用药,醒来不过迟早之事。
无论秘法还是刺青作用都只在一时,既然已解,也将人救过来了,便可缓缓图之。
检查结果也与脉象一致,按理说,到这个程度,人应该已经醒来了。
心念一转,询问南宫姣:“殿下,您服下宝藏药丸后以心头血救下少主,之后又喂少主服下数次,可否容我再取一些血查验药性。
少主现在脉象平稳,与常人差别不大,我怀疑症结便在此处。”
南宫姣一怔,“你是说,他可能是因我的血才昏迷不醒?可是路上我查探脉息若有若无,若非我的心头血,可能……”
泗垣愧怍道:“之前我从未见过可解秘法续脉息的神药,用量效用等亦十分懵懂,但殿下放心,从结果来看,殿下所做十分正确。”
“只是殿下服过药,少主本身血脉又异于常人,所以谨慎起见,查验过后才好施针。”
南宫姣明了,当即扯开衣襟,转出匕首,动作熟练地对准心口。
萧晟看清她的伤口,面色发白,呼吸凝滞。
连泗垣都面露不忍。
伤口处血肉模糊,最外已经泛白,别说留不留疤的问题,再耽搁下去,恐怕那一片都会坏死。
还好没有发炎感染,不然,她哪能撑得到今天。
泗垣忙低身从药箱取出银盏,南宫姣接过,血一滴滴坠落到银盏当中,发出清脆悦耳的滴答声。
血液红得炫目,将银碗都映衬得有些暗淡,闻不到多浓郁的血腥味,反倒有浅淡的异香幽幽散发出来。
刚滴了一个碗底,泗垣便迭声:“殿下,可以了,可以了。”
南宫姣松手,又缓缓几滴,方彻底止住。
泗垣唤上药童,往一边去忙。
南宫姣一手拉好衣襟,一手随意将匕首在身上抹了几下,收回袖中。
有血在衣襟处接着之前的晕开。
这些并非心头血,大多是外头皮肉又被扯开的出血。
她对自己如此不在意,可当目光落到躺着的空熠身上,却能立刻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过他的额角。
看得萧晟咬住后槽牙,心里极不是滋味。
这个空熠,或者说是司空瑜,真是……
以前还好,自从主上再遇到失忆的他,当真如中了蛊般,越来越上心。
现在的场面,放在以前,便是集齐他们澜瑛阁所有人,也没一个能想象得出来。
他们如何敢去想竟有一人,能将心中全然没有情爱的主上扯下神坛,缚上情爱的枷锁,还陷得如此之深。
尤其此刻。
还是那一句,若非主上动心,空熠何德何能。
为主上赴汤蹈火以命换命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非主上对他不同一般的情感,若非他身份特殊还能改头换面重活一回,也无非和他们一样,在祠中留个牌位罢了。
过上一段时日,恐怕主上连他的模样都会淡忘吧。
想着想着,萧晟垂眸。
然抛开这些,他却是最盼着她能得圆满之人。
从年少求而不得时,他便盼着能出现这么一人,让主上也尝尝为情爱而苦……但最终圆满的滋味。
不识情滋味,多半是还没遇到那个人,司空瑜不行,但空熠可以,他便认。
认定这一条路,无论中间作何想,情状有怎般的变化,他都如磐不移。
现在终于得愿,只是不曾想,竟如此曲折。
萧晟静望许久,而后悄然离开,去了泗垣那里。
南宫姣察觉,微侧过头,捂唇低低咳了两声。
重重眨了下眼,才看清袖上血迹。
扯了扯唇,放下手。
其实,她浑身最痛的并非心口,而是脑中。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血脉中的灼痛便向着脑中涌去,痛她可以忍耐,只是痛的时间久了,眼前时不时就会模糊一会儿。
且模糊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
她都担心,会不会待他醒来,她已经看不见了。
所以总想,趁着还能看见时多看看他。
到时候看不见了,还能靠着记忆回想。
天边亮起晨光时,泗垣准备好,前来施针。
南宫姣踉跄起身,萧晟扶住。
南宫姣看了他一眼,靠在床柱边上。
众人目光笼罩之下,泗垣面色淡然,八风不动。
南宫姣低声道了一句,“让他们都出去吧,你也出去候着。”
萧晟担忧望着她,“姣姣……”
他怕她出事。
南宫姣轻笑,“朝中我顾不上,还得靠你呢。”
“这么久,你也不怕我干脆将你架空了。”萧晟玩笑。
只是他实在不是多么会开玩笑的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南宫姣睨他一眼。
她知道,他这是说她将朝中事务撂下太久。
“你若当真能彻底代我,我尚求之不得呢。”
轻松的语调却让萧晟眉头微蹙,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姣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南宫姣转头看向床榻,只留给他一个侧颜,看不清神情。
“用了宝藏神药,我总得闭关一段时日。”
“你去吧,议事的时辰也该到了。”
萧晟看看天光。
确实到了。
灰衣人根除,各方事务收尾后便可筹备新朝建立。
正是最忙的时候,所以才日日召集议事。
议事臣子或是京城原本总阁之人,或是各处分阁新提入京任命的原分阁主。
萧晟换了口气,“主上,想必他们已经接到了您回京的消息,您总得露个面才行。”
南宫姣想到什么,失笑,“若你当真能一言替我,可不就省了这一趟了。”
“行了,去吧。待此间事了,你再安排。”
“是。”萧晟应着,退了出去。
阖上门最后一眼,他只看见南宫姣弯腰搭了把手,帮着泗垣两人给空熠翻身。
衣袖垂下之时,好似上头的血迹比适才又多了些。
……
正如萧晟所料,进了议事堂,众人都未落座,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主上。
在这些澜瑛阁老臣眼中,向来是主上安危大于一切。
萧晟苦口婆心说了许久,最后还是刘延武进来出声,才勉强安抚下来。
遑论萧晟无法代表南宫姣,便是他与刘延武等澜瑛阁高层一齐出面,怕是都无法让众人安心。
今日所议事项众多,待彻底散去,已经临近傍晚。
晌午天还晴朗,天色越晚,云雾越多,众臣踏着暮鼓声跨出宫门时,轰隆一声闷响撼动天地,雷鸣声中,暗夜如白昼。
乌云密布,连天也黑得格外早。
不需片刻,暴雨倾盆。
南宫姣自含元殿内踏出,抬头仰望雨夜。
她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朱红霓裳,轻纱般的布料随狂风起舞,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胸前的血又透出了包扎的白布,但已比之前好了太多。
泗垣在她身后一礼,轻声道:“殿下,不再等等,等少主醒来吗?”
南宫姣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
缓道:“不了,我相信你能照顾好他。”
泗垣再次劝:“便让我为您把个脉吧。”
这一日,他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虚弱,浓浓的不安阴雨般笼罩在心头。
单骑归京已是透支,但极度疲惫之下瞧着气息尚可,可现在,他在这么近的距离,都快要感知不到她的气息了。
就仿佛眼前所见并非真人,只是他的幻觉。
先前少主未记起过往,他不曾露面,现在少主记起从前,也定然记起了他,万一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少主醒来得知,肯定不会饶过他。
南宫姣眸光空渺,虚虚落在暗沉沉的天边。
听见后低笑一声:“若他醒来,便让他来寻我吧。”
话音未落,便脚尖轻点,转瞬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泗垣目光就锁在她身上,却连残影都未捕捉到,只能徒劳望着瀑流般倾泻的天水,沉沉叹息,吐出胸中浊气。
回首望向殿中灯火阑珊处。
那少主,得快些醒来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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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失魂
南宫姣是在幻觉里再见到宫敛的。
重重巍峨高大的宫殿中,她是自己幼时的模样。
她看到宫敛藏在深宫,对尚且明事理的父皇步步诱导。
看到山河日下,父皇没过多久便听信谗言,愈加暴虐。
原来,司天台释义天象为他与母妃扣上祸国殃民的罪名之事,那么早就有了预兆。
而她,也早在尚未知事时,就被宫敛选中。
南宫姣抱着双膝,坐在与空熠初遇那一年的雪地中,仰头看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对于一个孩子的身量来说,宫敛当真是高大极了。
只是这个孩子却有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眸,带着睥睨天下,不可轻掠的气势。
冷然愤恨地向他摄去。
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饶有兴味:“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保持神智。”
若放一般人,早就成了任由他操控的傀儡。
南宫姣没有说话。
她无法开口,幻觉中一切都是宫敛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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