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冉笑笑:“我倒觉得,陈匡愚,老覃,还有林司令你,本质上是很像的。”
又是这讨人厌烦的模样。
林承孝受不了了:“你有话说话。”
安冉抬眼:“我没绕弯子。”
“…”
两人四目相对,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承孝不再跟他耽搁时间,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忙,先不叙了。”
最好下次也别叙。
他真是被头疼冲昏了,才会来找这人说话。
安冉依旧不急不躁,林承孝说走,他也不拦着,只继续往下聊:“尊夫人还在执着当年的事情吗?你们有多久没联系了。”
果然,提到这个,林承孝脚步又停了下来。
“那件事对她刺激太大,如果她这样能好受点,那就这么做着吧…。”
安冉努了一下嘴巴,有些俏皮的表情与他的年纪十分不符,看起来尤为惹人生气,道:“刺激大,应该本人去看精神科。我以一个医务室老师的名义友情提醒。”
趁着林承孝还没冲过来砸他桌子,他又紧接着说:“上面想要的,和尊夫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如果不是陈匡愚带走了核心技术,尊夫人早就该停下了,正是因为核心技术的缺失,尊夫人的心愿才一直失败。”
“这话根本不用我说这么直白,司令自己践行着的,自己最清楚。这些年,那孩子活到现在,也正是因为这份价值。不然,尊夫人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的,换句话说,你们也不是接受了,只是因为这对上面很重要。”
林承孝脸色骤变,额头血管凸显,青筋贲起,仿佛被戳到了什么隐秘处,怒意直如惊涛扑岸,一脚踹向桌子,连着水杯一同飞出,在房间“哐当!”一声巨响。
滚烫的热水洒了安冉一身。
安冉面不改色:“我直言直语,司令又不痛快了?”
林承孝咬牙:“安冉,不要以为,知情,就可以胡说八道。”
“是胡说八道吗?”安冉反问。
他语气轻飘飘的,这句话的本身就是答案。
林承孝走上前:“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所以可以理所当然的看笑话,嘲讽我们自私。”
“曾经我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可无论如何,他就是我的儿子。我一直很愧疚,他没有享到什么福,却要为了我们自私犯下的错,去承受之后所有的苦。”
在说这些时,他原本愤怒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只是从愤怒转为了无尽的痛苦。
安冉没有收敛,他持续直言:“我没有嘲讽你自私的意思,我只是嘲讽你虚伪。”
说着,他将倒地的桌子扶起来,那些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一归位,林承孝一切崩溃外放出的那些情绪就只是打入棉花。
“林承孝,你是一个非常有着传统意义上,大爱的,英雄主义。但你内核具不具备这项东西,真是难说。我向来爱说实话,很少说谎,因为我觉得,人的阴暗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用什么来定义‘黑暗’?无非是胜者的史书,那我对此的看待是,只要能赢就够了,黑白会自行变化。”
回顾这一生,他都基本上没说过什么谎话。
如果有什么话,达成了‘谎话’的效果,那也只是听的人愚蠢。
“不够坦诚的是你。”
他给了林承孝最后一击。
林承孝面部肌肉抽搐着,激愤高昂的情绪彻底落了下来,只剩下沉痛。
他声音嘶哑的问:“安冉,如果你有孩子,遭遇了意外,却有那样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就不想要尝试吗?你就克制得住那份痛苦,保持得住清醒与冷静,面对失败,又能坦然接受吗?那才不是父亲。”
但他没有等安冉回复,又继续往下说。
“你没有当过父亲,安冉,你没有从小养大过一个孩子,没有从他孕育之初就天天盼,夜夜盼,把书翻了又翻的为他想名字;没有看着他历经了十个月才终于出现在你面前,然后又紧张又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抱才好,生怕磕了碰了;你没有一遍遍教他喊‘爸爸妈妈’,听他第一声学语,记录他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去一口一口喂他吃饭,换尿垫。所以你不懂得这种感受,不懂得一个作为父亲的感受。”
听着林承孝难得的袒露,安冉微微直起腰,收敛起那副轻笑的表情,抬起手来在林承孝肩膀上轻拍:“所以你不能接受你投入进去的心血付诸东流,当一切付诸东流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你就受不了。也不是很爱孩子,你爱自己的付出。”
同样是认真的话,但还是那么的不中听。
林承孝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再逗留。
安冉也不再追着人刺激,他走到内间将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林承孝也刚刚好走到了操场。
陈姝他们正在挨个计时的爬调货网。
自从事态越来越严峻,所有体能训练包括格斗课在内都需要负重。
她的四肢和腰都各绑了一圈的沙包,总不低于百斤,相当于背了个人在身上。
在已经经历了负重十公里跑,过了平行杠、翻越低墙、翻越高墙、低姿爬行,层层的关卡,爬调货网时开始明显地钝了起来。
老师还在高喊:“快!快!快!快!”
陈姝皮肤憋涨得通红,在翻过去的时候险些没踩住格子。
“陈姝!快!迟了一会儿加跑十圈!”
命令像催命一般,秒针飞速。
陈姝爬到最后已经全靠肌肉反应,脑子和身体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终于她稳稳落地,秒针停止计时,老师严肃的眉眼才有所缓和,欣慰地为她鼓掌:“很好,陈姝比昨天快了足有一秒。不要小瞧一秒,当你们真实的去战斗,去救援的时候,就会明白,一秒就是黄金时间!你多一秒和少一秒是完全不同的,明白吗?我希望所有同学,都能为自己,提升这黄金一秒!”
“是!”同学们震声回应。
在下一个人开始前,林承孝上前与任课的老师打了声招呼,随即喊道:“陈姝,林雨泠出列!”
两人同步:“到!”
林承孝目光左右扫过,凝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思想建设。
小片刻后吩咐:“跟我走。”
陈姝面露迷茫,下意识看向林雨泠,但林雨泠同样迷茫,细微地朝她摇了摇头。
但就算陈姝再傻也想得到,这次喊她和上次喊她出去绝对不同,在现在的这种当头,林承孝不可能没事闲逛校园,又做东请客只为唠家常。
林雨泠更是心事重重。
自从想起那些事,他对父亲母亲就生出了极大的隔阂。
他实在是太独立了,以至于只要一棒子打得足够痛,他立刻幡然醒悟,哪怕曾经再渴望,也会及时抽离。
如果不是心理防御机制导致的选择性失忆,使他模糊了那尖锐的一段事,他又怎么会还又做了十多年傻子。
那时他因为遗忘,尽管一次次面对妈妈崩塌的情绪,但始终会劝慰自己的想,妈妈也许只是承受不来他失忆受到伤害这件事情本身的痛苦,所以才歇斯底里了些。
妈妈在冷静的时候说爱他,爸爸也说爱他。
但现在他清楚明了了,爱绝对不是这样。
他从未如此清晰直面父母的扭曲。
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格’,那么作为这个人格,他从未得到过父母的爱。
但现在比起这些无意义的‘爱不爱’,他更担心的是,父亲突然地找过来,会不会和陈姝身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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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疫苗实验室
车内。
“疫情发展到现在,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变异种却还在日益增强,基于现在人类平均的身体素质,无法抵抗这样强大的病毒,所以,我喊你们两个来,是为了让你们配合帝国的疫苗研究。”林承孝沉重开口。
事情和林雨泠设想的方向大不相同。
他心里松了口气。
陈姝原本也是直挺挺地坐着,以为是要交给她什么清剿任务,脑补了很多,但一听只是去做疫苗研发,就完全不紧张了。
“是,保证配合。”
林雨泠也跟了一句:“明白。”
因为等级,他们两个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会更好,也更不容易生病,更容易恢复,帝国需要研制疫苗,找上他们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雨泠甚至想,陈姝这次如果可以成功配合研究出疫苗,有功在身,又确实年幼对身世毫不知情,假如身世真的有问题,保一保,事情应该是可以度过的。
不说在军队有什么更高的发展,至少职业选择上能放宽松些,不至于将路全部堵死。
当然,最好的方向还是陈姝的身世足够干净,真的只是个被捡走的孤儿。
然而两个孩子的配合并没有让林承孝心情好转。
他通过后视镜看向并肩坐着的两人,又继续缓缓往下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们拥有着超出民众的等级,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需要你们承担起来。”
“人类拥有第二性别,从最低等级到现在最普遍的A级,用了几千年,变异种却极快地普及到了3s,并且从动植物,感染到菌类。”
“很难说,接下来会不会出现4s,5s的变异种,那到时候地球就不是人类的家园,人类将是螳臂当车。”
“…”
陈姝看着街道上处处被喷火器处理过的样子,心里‘突’地一下,竟切实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恐慌,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从几千年前就有人预言,什么几千年后,几万年后,什么行星会爆炸,什么会撞击地球,什么能量会不够,但那些预言的人都死在了地球毁灭前。
这些人并没有亲自来经历一遭末日,但活在当代的几千年后的他们,却将眼睁睁看着这一天的逼近。
——以变异种的方式。
再一次摁下手印的时候,陈姝终于有了实感。
她的指尖微微地陷入潮湿之中,汁水就吸附住她的指纹,一起一落再一起,摩擦过纸张,发出了‘簌簌’地轻响。
第一次接触印泥是入学,那时候她对‘军校’对‘军人’并不存在信仰,对自身的前途也没有什么更高的指望,唯一挤在脑子里的两件事就是吃饱穿暖和负债累累。
第二次接触印泥是Abyssus的生死状,她在贫民区也不是没做过,不就是除了不能用武器以外无限制的打架嘛,她对生命的重量依旧没有感知,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咬穿对方的喉管,或者被咬穿喉管,仅此而已。
但这一次,明明那些死亡的人和自己没有关联,但仅仅是看着残破不堪的街道,她竟就感受到了生命之轻。
随着军车稳稳开入医药实验基地。
陈姝换下军装式样的校服,配合实验人员穿上了一套蓝白条。
和基因实验室诡异的氛围不同,疫苗实验室就是传统上的充满了学术氛围,工作人员虽然非常严肃,但是在面对她和林雨泠时又非常和气。
带路的omega姐姐防护镜下的眉眼弯弯的,声音温柔的像哄孩子一样:“别害怕,我们现在是给身体做个检查。”
陈姝点点头:“好。”
实验室和安冉的步骤也差不多,为严谨要先确认等级,再看身体的各项机能。
当3s的检测结果出来后,omega姐姐眼里顿时满含热泪:“天呐,人类居然真的又有了一个3s,这真是人类的希望!”
然后其他工作人员就也一并围上来,看着电子屏连连说着“好好好!”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干,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救星。
林雨泠的等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先一步做完了身体检查,见她一脸茫然的站在那儿,就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怎么了,还不适应被当稀有动物?”
陈姝回神,挠了挠头:“嗯…,刚入学的时候我也问过安老师,3s真的那么稀有吗,安老师说,算上你,咱俩是唯二的3s,不过我当时看你打架,就觉得你特别有技巧,拿捏自己的优劣势非常精准,并没有对3s这件事有具体的概念。”
真被捧上这种高度,她就又虚无了。
林雨泠这方面的信息是比陈姝灵通的,他凝着眉,语气略有些沉重地道:“大家现在最普遍的身体机能才仅仅是A,还有很多人是B是C,甚至是E,F。虽然在学习上可以取长补短,智慧这种事并不会因为身体机能就受限,但是同样的伤害打在身上,对我们而言只是多流点血,对他们而言就是致命。”
“疫情已经大半年,变异种又加强,封控遥遥无期。对普通百姓而言,经济下滑,财产重创,养不起家,糊不了口,这种时时压在头上的困境,甚至远超了死亡。”
“增强人体抵抗能力的疫苗迫在眉睫,却始终没能成功,因为这次3s变异种的病毒感染力太强了,s和2s都无法有效抵抗,所能寄希望的满世界找也只剩下我们。他们当然激动。”
如果他们也不能抵抗3s变异种的病毒,一切都只是空欢喜,希望多大失望也就多大,他们也许又会成为众矢之的,百姓的恐慌和怨愤将视他们的‘无能’为宣泄口。
就像陈姝曾经对曹鑫的那番话。
以一对百,对千,对万的时候,那个‘一’就算再无辜,活着就已经成了原罪。
“呜无~”陈姝装着哆嗦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回道:“压力好大。”
omega姐姐眼泛泪花地过来,接下来要带她去做身体上的各项检查,于是陈姝和林雨泠又就此分开。
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她听到omega姐姐吸了一下鼻子,于是摸了摸口袋,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衣服换了,她的卫生纸不在。
“抱歉,我有些失态,我实在是太激动了。”omega姐姐说着,又破涕为笑:“我从事着医药研究,可是疫情以来,却毫无进展,家里也频出意外,我都无能为力…。你们无疑是疫情的一个突破点,我真的太高兴了。”
经历过苦难,平平安安这个词显得尤其珍贵。
科研人员和军人一样,大家也都只是肉体凡胎。
他们有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情感,怀揣着远大的理想与抱负,却又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感知到无能为力的痛苦,可是除了负重前行,又别无他法。
一次次的实验,一次次的失败,背后的付出与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除了日以夜继被消耗掉的精力,还有为了疫苗实验所牺牲的人。
被打入处理过的病毒后没能抵抗住,没能拥有抗体的那些实验人员,那些s和2s人员,他们原本拥有生的机会,却为了更多人生的机会,而选择直面病毒。
对于陈姝和林雨泠这两个极其稀有的3s,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而且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一旦失败,几乎就昭示着人类灭绝的必然。
3s如果都没能产生抗体,没能抵抗住3s的变异种病毒,那么还有什么人能有呢,人类没有那么多年头去等待一个4s的从天而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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