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顿早餐就闻妤一个人在吃,柳笙早就用过,只陪着她聊天。
闻妤略有些不好意思,吃东西时脸颊一鼓一鼓,咽下去后便很捧场地夸赞道:“柳阿姨,这个甜饼跟我在京市吃得味道不相上下。你怎么知道我早餐爱吃甜啊?”
柳笙笑了下,回道:“我哪知道,是谈让交代厨师……”
她话音顿了下,原本是秉持着不撮合的态度,不在闻妤面前夸自家儿子的。没想到被问了下,竟随口说出来了。
提起谈让,闻妤想到了昨晚的事,胸臆顿生一种闷感,他怎么能像一个无赖一样私藏她的护照。
那顿早餐她又吃了几口,便道:“柳阿姨,我吃好了。谈叔叔在哪啊?我有事情要去跟他说。”
她要去告谈让的状。
柳笙吩咐人把早餐撤下去,笑道:“大约是在书房,我陪你过去。”
古堡里的路线是真有些复杂的,闻妤想,如果不是柳阿姨陪她一起,她自己根本就找不到书房的位置。
书房的门被柳笙推开时,谈及明正坐在木质书桌前一手支额犯困。柳笙上前,语气是含着关心地数落:“困了怎么也不知道回房间休息?”
谈及明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笑意里带着一种疲倦:“大概是今天早上新配的药有助眠成分。”
他注意到闻妤,笑意更浓厚了些:“小妤来了。”
柳笙接过话:“小妤说有事情要跟你说,我就领她过来了。”
谈及明揉了几下太阳穴,似乎是想让自己从方才的困倦里清醒出来。脸上带着蔼笑:“怎么了?”
闻妤正打算将谈让的恶行揭露出来,可倏然想到谈叔叔是因为心脏问题才出国修养,而且听他们方才的对话,应当是一直有在吃药维持的。
心脏病人不能激动,这点常识闻妤是有的。
原本的那些措辞,此刻梗在喉头,半个字她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她在两位长辈慈蔼的目光中,弯了弯眼睛说道:“我想去市区转转。”
说完她自己也有点难为情,毕竟这种小事实在不值得专门来打搅长辈。
谈及明丝毫没因为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产生不悦或不重视,而是笑着回道:“你什么时候想去,就让管家给你配备好司机保镖和随行翻译。”
“嗯,好。”
心间有暖流涌过,闻妤笑容诚挚。
关于护照的事此刻她心里也有了抉择,柳阿姨和谈叔叔待她太好,她要是急着走,一来不礼貌,二来也辜负长辈的心意。
既然不打算太快走,那就等一周。
闻妤走出书房后,在犹豫要不要去和谈让说,她可以留下一周,但一周后他必要把护照还给她。
可又觉得也没必要特意去说,到时候指不定话题又被带偏到什么地方。
她的犹豫还没有结果,路过一道门开着的房间,眼底猝不及防落下一幕:
年轻男人身着笔挺的西装,坐在电脑前,从容地安排各项事宜,说话的语气是一种工作性质不带情绪的冷感。
他大概是在开视频会议。
闻妤以为他没注意到她,转身要走,却听到他叫她名字。
“妤妤。”
比方才的语气多了些情绪和温度。
既然撞到,那也不算特意,闻妤想着说完就走,反正一句话的事。她没往房间里走太多,就只站在离门口不远处。
谈让的视频会议已经结束。
来德国前就已经安排好,在国内料理集团事务的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但一些重要决策,还是需要由他决定。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饶有兴致地看她站在门口,淡蓝色的长裙下脚腕纤细白皙,就停在原地,像是半分都不愿意往前走。
于是,他起身,朝她走去。
他身量很高,走过来时无形之中有着一种压迫感,闻妤从前不觉得,可现在说不上来的心跳速率攀升。
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住,而后抬手。
闻妤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就听到门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再然后,是反锁的“吧嗒”声。
像是一枚从高处坠落的石子,直到落地那刻才激荡起灰尘,她后知后觉地萌发了慌乱感。
他因为关门的动作而微微前倾着身子,那张脸就在她视线所能触及的最近的地方,近到连他喉结细微的滚动都如此明显。
“妤妤,你觉得门开着是在等谁?”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说得每一个字慢慢萦绕在她耳畔。
闻妤蓦地明白过来,既然要开视频会议,又怎么可能大开着门。或许他早就知道她会去书房,像一个圈套,他开着门在这里等她。
她别开脸,目光无聚焦地落在别处,语速略快:“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周之后,请你务必遵守承诺把护照还给我。”
“好。”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她。
一句话的事已经说完,闻妤转身要去开门,那道身影却不知何时挡在了门锁前。他垂首望着她,眸光半是晦暗:“妤妤,你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和我多说吗?”
第19章 服软
他声音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 落入水中慢慢被浸湿,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低微。
这算什么?示弱吗?
明明打破这一切的人是他,私藏她护照的人也是他。为何他现在又做出这一副弱者姿态?
相对而立, 闻妤平视过去, 目光只能触及他一丝不苟的领口, 没系领结,喉结弧度分明。视线上移,就能看到他此刻神情,但她没这么做。
眼眶酸涩,她长睫似羽毛垂落,声音平静:“你在委屈什么劲?”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过矛盾, 但那只是因为一些不涉及原则性的小事,往往他先低头示弱, 她就顺势原谅。
可这次不同。
因为今时今日他们没办法再站在朋友立场去解决矛盾, 所以闻妤才会无措,不知道怎么面对。
可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
这段时间积压的情绪像无形之中摞起的积木塔,或许是他反锁的动作, 或许是他说得话,总之,本就不牢固的积木塔轰然倒塌。
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 两行清澈的眼泪从白净脸颊上淌过,语气像质问又像发泄:“你现在所做的这些, 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有没有尊重过我?”
她终于抬头, 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连睫毛都挂着泪珠, 眼底、眼睑、连同眼尾红了一片。
她的情绪和眼泪,全都为他。
谈让似乎在此刻谛听到心脏的震颤。
无数交错缠绕的感觉中, 一种不可言说的嗔狂昭示着他的病态。
他竟然会为她冰凉的眼泪而狂热。
可这种剧烈的心绪起伏过后是慌乱,他生平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
曾经被亲叔叔背刺时,他也能镇定自若搜集证据,没有任何犹豫送亲叔叔进监狱。执掌谈氏集团以来,他从未质疑过自己任何一次决策。
而现在,面对她的质问。
他犹豫了。
他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有没有尊重过她?
也许,他的方式真的错了。
以前,对她好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可后来他发现,这种好得不到她的爱。她只是把他当朋友,他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在她身边,可他不甘心,对她的感情也在压抑中日渐扭曲。
很早他就知道,感情无法克制的那天,他会疯。
后来,他换了一种方式去爱她。
强势的吻。
在得知她要来德国时,他在短时间内安排好集团的各项事宜,义无反顾地先她一步降落柏林。
既然她不见他,那就换他来见她。
藏起她的护照,让她不能回国。
他爱的方式,桩桩件件都没顾及她的意愿。
谈让沉默良久,抬手从西装里侧口袋拿出两本护照,是闻妤和他的。被他一起放在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他想分辨哪本是她的,于是他把本子展开,可视线不知不觉有些模糊,本子上的字迹产生了昏影。
他真的看了好久才确定哪本是她的护照。
“抱歉妤妤,是我的错。”
把护照递给她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荒谬地想,深红色的封皮,和结婚证的颜色很像,如果这是闻妤和他的结婚证就好了。
那双指骨如玉的手,托着小小一本护照。
不是捏着或者攥着,而是完全摊开手掌,那本护照就那样躺在他掌心,只要她想拿,没有任何的阻力。
闻妤的眼泪停住了,可眼底还是很红,视线从与他对视转而垂落到他手掌,停顿片刻,抬手拿回属于她的护照。
指甲无可避免地划过他掌心,他也有感觉,但只是指尖颤了颤,再无其他动作。
“妤妤,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我换一种方式好吗?”
他开口的声音很哑,恍然让闻妤有种他哭过的错觉,可是他的脸庞是干的,至于眼睛,被他垂下的鸦羽遮挡,看不真切。
年少掌权的荣耀不能使他的头颅低下半分,但她可以。众人仰望高高在上,却从不吝啬一次次在她面前服软,展露出低微的那面。
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
那本护照在闻妤手中攥紧又松开,莫名的,他们以前的相处碎影像走马灯一幕幕在脑海跳跃。
如果他们不做朋友,哪做什么呢?
不知道。
但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闻妤的声音很轻,带着丝沙哑:“换一种什么方式?”
她轻轻一问,于他而言却似千钧重量。
沉思默想大抵有一分钟。
谈让还是答不上来。
他在感情里是一个伎俩拙劣的生手。迄今为止的人生里,除了一厢情愿地爱她之外,他没有任何感情经历。
学生时代,其他同龄人讨论要怎样追一个女孩时,他只能想到这些方法不适合闻妤。他可以熟练而又不失体面地拒绝示好的女孩子,却无法说出一种追求方式。
其实也不是说不出,只是不想用虚假的话语敷衍她。
静默之中,闻妤的目光触及到旁侧穿窗而入的一缕阳光,如此灿烂明亮,可以照进所有的裂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那束斜晖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移动着,肉眼其实是看不出来的,可她就是感觉光的角度在变幻。
光的移动代表时间的推移。
只是很短暂的时间里,她听到了门锁打开的声音。他甚至连转身都不用,反手拧开了门锁,与之同时的,是谈让嗓音隐忍而克制:“好啊。”
现在的方式是错的,以前的方式也不一定对,可总会有对的方式吧?他可以将偏执与病态暂时隐匿起来,可这个暂时会是多久呢?
但愿是在对的方式到来后。
-
中午饭桌上,谈及明提起了闻妤说想去市区的事,好似真把这当成了件非同小可的事,用餐接近尾声时,他笑到:“柏林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择日不如撞日,小妤要不要今天下午就去市区逛逛?”
原本只是一句临时的借口。
但闻妤现在心情尚可,还真起了点出去逛逛的心思。古堡地处郊区,庄园占地面积虽然很大,但远没有市区对她的吸引力大。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来柏林。
以前虽然来过德国,但那时是去慕尼黑,为了能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她曾经以为第一次来柏林,会是带着作品来参加电影节,但现实是,她拍得两部电影连入围都没有。
闻妤细微地轻叹,为她的演艺事业,而后眼睛亮了亮,笑着答道:“好啊。”
也是下午临出发前,闻妤才知道安排给她的翻译是谈让。她知道他会德语,但她没想到他会纡尊降贵地充当翻译。
“你没必要这样。”
谈让单手拉开车门,扯唇看她:“不是你说像以前那样?我以前应该不止一次充当过你的翻译吧?”
闻妤一时想不到话反驳,梗了片刻,直接钻进车里。
司机是一个纯正的日耳曼人,谈让和他用德语交流,闻妤听不懂,可偏偏不肯主动问她的翻译,微抬着下巴偏头望向窗外,脊背绷得很直。
她穿了件雾霾浅蓝的羊绒短衫,袖口宽大似荷叶,一双肤质细腻的手交叠垂落在白色裙面上。
姿态宛若一只白天鹅。
谈让目光停留片刻,唇角漫上几分笑意。
如果是以前,她大抵会迫不及待地问他说得什么。明明说像以前那样的是她,做不到的人也是她。
已经不知在她面前低头多少次,再多一次又何妨。
他主动说:“今晚是柏林灯光节的第一天,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是勃兰登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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