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亭轻轻吁气,将胸腔里那股灼热到心脏发烫的气,缓缓吐了出来。
她扯起嘴角,“开玩笑的,你当我没说吧!”
她努力维持自己的骄傲转过身去,手却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了。
她不敢回头看。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期待他的点头,还是抗拒他会答应这个无礼的提议。
片刻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什么时候要?”
果然,在三百万面前,她的自尊和骄傲都太不值得一提了。
所以才在对方说出这句话以后,决定要靠自己的那颗心,没出息的再次动摇。
可此刻,她心里没有窃喜。
只有苦涩。
几秒钟后,许兰亭转过身去,冷静的强调:“唐先生,我说的不是三万,也不是三十万,而是三百万,你确定要借给我吗?”
“我确定,三百万。”
“你不怕我不还吗?”
“你不会。”他望着她,眼神肯定,“就算不还,也没关系。”
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啊,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那么信任她?
而且就算她不还也觉得没关系。
许兰亭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又怕自己过于计较背后的原因,戳破了对方一些不能见人的秘密而惹怒对方,从而拒绝这次交易。
她没有多问,由衷的感谢对方:“谢谢你,唐先生。”
“不用客气。”
唐厉行松开了她的手,“你把账号发给我,最晚明天,我会让人把三百万打到你账号上。”
许兰亭掏出手机,将相册里银行卡的图片发给他。
随后,她抬起头来,表情冷静得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唐先生,结婚的事,我全都听你安排。”
唐厉行沉默了一下,语气微沉:“结婚不是儿戏,我希望你不是勉强的。”
“我不勉强,我很认真。”
“许小姐。”唐厉行望着她,目光依然淡得看不出情绪,“你除了知道我的名字以外,了解我这个人吗?”
“……”
三翻四次有意无意的遇见,让许兰亭笃定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意图。
无论是肖想她的美貌,还是其他的什么,她都无所谓,只要给她钱就好。
可是他现在说的话,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许兰亭咬着牙,强迫自己直视他,“不了解,但一个愿意借我救命钱的人,应该不是个坏人。”
“你结婚的标准,仅仅是对方不是个坏人,就可以了吗?”
没等她回答,唐厉行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冲动之下和一个愿意借你钱,却完全不了解的人结婚,不怕以后后悔吗?”
怕啊!
正因为怕,她才不愿意将就,再辛苦再难,也要等一个心甘情愿想和他在一起的人出现。
哪怕代价是孤独终老。
可是怕有用吗?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互相了解就一定不会后悔吗?”
许兰亭弯起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一字一句,努力的去演绎自己的真心,“唐先生,我并不是冲动之下才做的决定。你长得帅,又有钱,是个女人应该都想嫁给你。我不瞎,也是一个普通女人,想和你结婚并不奇怪吧?”
她莫名其妙的马屁并没有取悦到唐厉行。
相反,他轻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眸更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半晌后,他说:“我的长相,我的条件,之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那天,你提的条件我表示都可以接受,但你依然不愿意继续和我接触。”
“……”
“现在,你的亲人生病了,你突然改变了态度。很明显,你并没有考虑好,你只是被眼下的形式所迫,不得已和我做这样一个交易。”
他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许小姐,或许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着急结婚,但我是想找一个认真过日子的伴侣,而不是以钱财为筹码,逼迫你和我完成一场应付他人的婚姻。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我希望你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出结婚的决定。”
“这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的负责。”
唐厉行字字珠玑,许兰亭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对他所有别有目的猜测,也都被这番话击得七零八碎。
甚至生出一些惭愧感来。
是她小人之心了。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就算再别有目的,又会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呢?
许兰亭突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着眸沉默了一下,第一次用真心跟他谈论这个话题:“我们又不熟,也没见过几次面,你为什么愿意借我三百万?以我现在的情况,可能十年都还不上。你图什么呢?”
唐厉行转头看向急诊大厅。
那里医护穿梭忙碌着,患者、家属神情凝重,满面愁云。
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和艰难。
在疾病面前,众生皆是蝼蚁,不分三六九等。
但不管是谁,他们都在认真面对生活的残忍,世界的不公,并且努力与之做抗争。
“三百万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但是对你来说,或许可以拯救一个人的命。”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许兰亭脸上,语气淡淡的,却别有深意:“如果非要有所图,就当是积福报,希望下辈子,别再浪费那么多光阴了。”
许兰亭没听懂他后面那句话,也没试图要去理解,只是感慨于他的豁达和格局。
“唐先生。”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态度诚恳道:“之前在饭桌上跟你说的那些条件,并非我的真心话,都是我想摆脱相亲胡说八道的。我为我不认真的态度跟你道歉。”
每次和他见面,许兰亭不是在撒谎,就是正在撒谎的路上,就连面对他时的笑容和热情,都是极其虚假敷衍的。
这是第一次,她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了真诚的表情。
唐厉行无意识地蹙起眉心,黑眸深沉莫测。
许兰亭向前走了小半步,微微抬起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坦然,丝毫没有欠债人的卑微讨好,“谢谢你借我三百万,我会写借条,并且一定还给你。另外……”
她顿了顿,主动提议:“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就抛开这三百万,和所有外在问题不谈,认真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儿。”
第16章
唐厉行说最晚明天把钱打到许兰亭的账上,但实际上,她的账户当天下午就进了三百万的账。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当年父亲公司破产了以后,欠了一大笔债务,公司仅剩的资产、私人的动产不动产,包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拍卖了拿去还钱。
即便这样,他们还欠了六百多万。
这么多钱,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也许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她和张水莲,为了赚钱几乎拼了命,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勉强还了三百多万。
眼下只是厚着脸皮跟唐厉行开了个口,就轻易抵了她们的十二年。
多么讽刺的人生啊!
这三百万,虽然没有多到很离谱,但也没有少到不值一提。以她现在的赚钱能力,努力十几二十年就能还清了。
可是欠他的人情债又要怎么还?
趁着下班前,许兰亭和医生详细聊了陈玉鹃的病情,并且在和陈玉鹃母女商量过后,让医生安排等待肾.源的配型。
做完透析,陈玉鹃转入转入了病房。
徐盛留下来陪着他们,许兰亭则坐公交车回了家。
经过路口药店,她想起了张水莲下午的嘱咐,进去买了两副膏药。
回到店里,她直接拉着张水莲进了里屋,帮她贴上膏药。
“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动不动就这疼那疼。”
张水莲碎碎念着,从电饭煲里舀了一大碗鸡肉汤递给她,“周奶奶家买的老母鸡,补得很,赶紧趁热喝。阿盛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半天没见人,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眼见她要掏出手机,许兰亭忙道:“他跟朋友吃饭呢,你就别打扰他了。”
“跟那个朋友吃饭啊?”
“这我哪知道?”
许兰亭低下头,夹了一块鸡肉喂进嘴里。
张水莲是个实在得过分的女人。
丈夫死了以后,她还不离不弃拉拔着她这个继女长大。
还有丈夫留下来的巨额债务,她本来可以不管,带着徐盛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可她还是选择以自己瘦小的脊梁,抗下这能压垮人的债务。
钱财可以慢慢还完。
可是丈夫带出去却发生意外死去的人,她该怎么还?
张水莲对陈玉鹃是有愧疚的。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哪怕陈玉鹃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也偷偷关注他们母女的情况。必要的时候,尽自己所能在背后偷偷帮忙。
如果她知道了陈玉鹃现在的情况,别说让她承担医疗费了,就算让她割一个肾给对方,她大概也会二话不说的去割了。
许兰亭知道,陈玉鹃的情况迟早瞒不住,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张水莲,只好想办法先拖着。
怕她会继续追问,许兰亭匆匆吃完那碗鸡汤,以困了为由回家了。
路上,她给徐盛发消息,互相通了一下信息。
水果店开在菜市场附近,他们住的地方在后方的居民区,两地之间约五六分钟的路程。
回到家,许兰亭立刻洗了澡,躺在床上。
昨天晚上在医院陪夜,根本睡得不踏实,再加上担心陈玉鹃的情况,导致身心俱疲。
如今,钱的问题解决了,她以为自己倒头就能睡着,结果酝酿了半天也没一点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看着书桌的方向。
上面放着一束包装漂亮的玫瑰花,是上次在客户婚礼上抢来的那束新娘捧花。
她起身坐到书桌前,拿着那束捧花仔细端详。
花瓣已经有些枯萎了,色泽也不如当时漂亮饱满,但她还能清晰记起新娘当时对她真诚的祝福:“捧花既然落在你手里,就是想把我们的幸福传递给你。”
听说接到新娘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结婚的人。
真的有这么灵验吗?
她真的可以结婚,去依靠另一个人吗?
她想起了唐厉行下午的回答:“好,那我们给彼此三天时间,我会认真考虑,也请你认真考虑,三天后如果答案一致,我们就结婚。”
提出要做这个交易时,她是抱着悲壮赴死的心情。唐厉行的那番话,让她发现了自己的狭隘,也意识到自己对婚姻的理解过于悲观了。
听说老辈人大多是经过家里的安排,匆忙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结婚。
其中有人不幸,未能遇见良人,但也有很多一辈子相亲相爱,老了也要牵着手散步看夕阳的爱情。
她和唐厉行,为什么不能是后者?
可她欠了他三百万啊!
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她又该如何经营他们的婚姻?
她真的能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像他身旁那株木棉一样,平等的与他相处,培养彼此之间感情吗?
如果只是一场简单的交易,她就不必烦恼那么多了。
想着想着,许兰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里响起了细小的开门声,她才慢慢睁开了眼。
打开卧室门出去,张水莲正一身疲惫地靠在破旧的沙发上,抬着一只手揉捏肩膀。
见她出来问了一句:“吵醒你了?”
“没有,我出来喝水。你的腰好点了吗?”
“好多了。”
许兰亭给自己到了杯温开水喝了以后,走到沙发边坐下,熟练地伸手去帮张水莲捏肩膀。
“还是你捏得舒服。”张水莲闭上眼睛,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阿盛的力道太大了,每次让他给我捏一下,感觉他都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那你肩膀不舒服了就叫我啊,我天天给你捏。”
“可别,我不需要你天天给我捏肩膀,你赶紧找个老公把自己嫁出去,我这肩膀保证每天都舒舒服服的。”
许兰亭沉默着没说话。
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
徐盛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进了屋。
“怎么才回来啊?”
张水莲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姐说你和朋友吃饭去了,哪个朋友啊?”
“你不认识。”徐盛看了许兰亭一眼,直接往自己的房间去,“我先去洗澡了。”
张水莲瞅着他的背影感慨:“这孩子,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冲,吃炸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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