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始终低着头不敢往那边看,她心里对莫阳舟有些愧疚,原本自己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诺什么,也是因为如此。
这样的身份,太过不堪。
原本用青阳的入幕之宾这种身份,就已经足够折损一个大男人的尊严了,如今还要在自己夫君面前被羞辱,姜芜心疼又愤怒。
尽管她都不知道这个愤怒该对谁。
“怎么了?”楚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说话的时候,手还握住了姜芜的手,“不高兴?”
姜芜这会儿就算是装也装不出高兴来。她想挣脱楚凌的手,却反而让男人握得更紧了。
“不吃了吗?没吃多少吧?”楚凌的目光看了一眼姜芜吃了两口就推去了一边的粥。
悠悠的琴声这次并没有让姜芜的心获得丝毫的平和,反而让她愈发焦躁,只想快些从这样的局面中解脱。对于楚凌的问题,也是不耐地随意作答:“不饿。”
说完就后悔了,还不如说想吃就能让他松开手呢。于是马上改口:“不过现在又饿了。”
果然,甚至不等她主动说,楚凌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可是姜芜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男人将那碗粥端到了他自己跟前,甚至就用着碗里姜芜已经用过的勺子,往自己嘴里松了一口。
姜芜血液都是冰凉的,满脑子都是“你是不是有病?”
“凉了。”楚凌评价了一句。
“那就……”姜芜想说那就让下人上一碗热的过来,刚说了两个字,就见楚凌将他自己的那碗推过来。
“喝我的吧,热的。”说完,甚至很好心地补了一句,“我还没动。”
姜芜哪里敢表现出嫌弃他,为了不喝被他动过的那碗,只能从善如流接过来,还不忘建议:“大人不如也换一碗热的吧。”
楚凌微微上扬的眉眼显示出不错的心情:“不用。”
姜芜哪怕是不懂琴音,也察觉出了方才琴声里明显的一下停顿。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对上莫阳舟的视线。
那眼里的哀伤太过明显,又在一瞬间仓皇逃离一般地低头。
姜芜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然后又都化作了对楚凌的恼。
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心上人就能光明正大地安置在府里,想什么时候去找就什么时候去找,就能理所当然地维护,还能让自己供着、撮合着。
而自己的心上人,却要被这么折磨羞辱?
此刻的她甚至没觉着这个心上人有什么不对,只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将汤勺一放:“大人,我吃饱了,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楚凌回应就径直离开。
场上一时间只剩了青阳和楚凌,以及还没有停下来弹琴的莫阳舟。
楚凌像个没事人似得,将那一碗粥一勺勺喝完了,才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后同样离去,至始至终没有看向莫阳舟一眼。
青阳始终是像当个隐形人一般一声不吭,一直到他们都离去了,才看向莫阳舟。
“你这是何必呢?”她叹气,“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莫阳舟也只是笑了笑,依旧淡然地抚着琴:“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他赢了吗?阿芜心疼的是我,在意的也是我。”
“然后呢?最后赢的还是他。”
琴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莫阳舟看着眼前的琴弦,眼里闪过一丝阴郁:“这次,不会了。”
***
最后去后山散步的人,变成了姜芜和楚凌。
姜芜敏锐地发现楚凌有哪里变了,比起之前,好像是自己醉酒那一次的之前吧,变了许多。
以前明明除了让自己研磨,吃饭,上床两个人好像就没有太多的交集。
可是现在,他不仅亲自给自己带礼物、挽发,还一起出来散步。
甚至几次感觉他已经在生气的时候,最后他自己又都会默默平息下来,并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冷言冷语。
其实姜芜倒是更宁愿他冷言冷语。
这个季节正是百花开放,风景正好,但因为旁边一起的人是楚凌,姜芜连欣赏的兴致都没了,就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往前走。
也不知道阳舟现在走了没有,希望青阳能发挥点作用,让他赶紧离开,就不至于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她忿忿地想。
她走得太急,没有注意旁边的人,也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一崴,人就往旁边的斜坡倒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被旁边的人抓住了,比较悲惨的是,没什么用。楚凌不仅没有将她带上来,反而被她拉着一起倒下去了。
姜芜的头被楚凌的手护得严严实实,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两人在斜坡上这么一阵翻转地滚下来,等停到坡底以后,姜芜已经是晕头转向。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不头晕,抬头看过去,楚凌还被她压在身下,头发微微凌乱,甚至还沾了几根杂草,丞相大人的威严在这样的狼狈里也没有丝毫的折损,这会儿正一副淡然的模样问她:“走那么快做什么?”
姜芜气死了,她爬起来,还好今日的发髻简单,头饰也简单,就只有一个简单的玉簪,于是简单地理了理,就在一边生闷气。
她敢怒不敢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不得不言:“大人您功夫这般好,就不能嗖得一下把我拽住吗?”
不是她恶人先告状,而是她完全不相信,就自己这身板,楚凌能被自己拉下来,他有这么虚吗?
也还好楚凌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已经从地上坐起来了,听了姜芜的话,想了想才回答:“能,”停顿了一下,“但我不想。”
姜芜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完全想象不到这是楚凌会说的话,她甚至怀疑这个楚凌是不是谁假扮的。
不想是什么意思?喜欢这样玩吗?他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吗?
姜芜完全不觉着这是自己走路没看路的错。不过这些责怪的话她也不敢说出来,就只能自己闷闷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杂草。
一回头,才见楚凌一直维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
姜芜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大人,你不起来吗?”
“嗯。”楚凌动也不动,面上依旧淡定,“脚崴了。”
姜芜这次是真的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脚崴了几个字和楚凌是完全联系不起来的。这像话吗?他怎么会崴脚?但是震惊过后就是解气,让你不想拉我,崴脚也是活该。
没让这些想法表露出来,她像模像样地表露出几分担忧:“那怎么办呢?”
楚凌没说话,她就看了一眼眼前的斜坡,靠着自己肯定是没法扶着他上去的,于是提议:“不如我去给您叫人?”
楚凌沉默半晌后,才嗯了一声。
姜芜于是一点也不客气地自己爬上去了,她上去以后没有立刻走,其实她并不相信楚凌真的会扭到了脚,于是小小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偷偷去看。
结果楚凌真的还坐在原地,位置没变,却摘了几朵身边的花朵,在那里编织着什么。
这画面过于惊悚了,如果是莫阳舟来做,这动作与画面一定都是美的。
可怎么能是楚凌呢?
坐在那里低头编着花环的男人,没了平日里的狠厉与冷漠,他就真的在这里等自己,带着莫名的乖巧。连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姜芜有一瞬间觉着,她像是从没有了解过楚凌。
这人居然会挽发,会种树,还会编花环。
正想要细想之时,熟悉的头痛让她只能放弃。罢了,她突然觉得将这种不是东西的人硬塞给楚嫣,好像也没那么愧疚了。
不过既然楚凌是真的崴了脚,那自己就只能去叫人过来扶他回去了。
姜芜在后山的入口处看到了初一,见她一个人回来,初一面色微微一变。
姜芜也懒得多说,她走得累死了,于是不等初一问就说了:“你们大人在山里脚崴了,快去把他接回来吧。”
初一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又跟她确定了一遍:“夫人是说,大人是一个人在那里,而且脚崴了吗?”
明明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要重新问一遍?姜芜不想理,正要直接走人,却听初一低声说了一句:“夫人,得罪了。”
于是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初一一手拦腰夹在身侧,脚点着叶子向山里飞去。
姜芜被摇晃得想吐,还想骂人,这死人脸!她又没说她也要去!
第27章 继续修罗场(二更)
大概是想着避嫌,初一提溜姜芜的姿势很是不雅。姜芜就觉着自己是被他夹在腋下,又头朝地,他轻功还跳得快,等被放下的时候,姜芜甚至脚步虚浮得无法站稳,退了好几步,半天都没缓过来那恶心劲。
她第一次对楚凌以外的人起了杀心,天杀的,这人是不是脑子跟他主子一样不正常?
“大人!”初一带着几分冷然的语气,让姜芜也暂时忽略自己的不适看了过去。
这一看,吓了一跳。
方才鲜花遍地的草地里,如今到处横堆着黑衣尸体,地上都是血迹斑斑,姜芜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楚凌的死敌多,这种遇刺的场面姜芜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加上他下手的干净利落,场面倒不至于太过恶心,可姜芜刚刚平息的胃里,还是又隐隐地不适。
她看向了站在尸堆正中央的楚凌。
男人今日难得穿的白色衣袍,这会儿全被染上了血迹,素净的脸上也没有逃过,头发比起之前更加凌乱,散下来的碎发被风微微吹拂着,他原先是没有武器的,这会儿手上那把滴血的剑,大概是从刺客手下夺过来的。
虽然一直说他像个活阎王一般,可只有此刻,他才真正地像是阎王。
寂静的眼里没有光亮,只有杀戮后的猩红。
姜芜看他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如今又向着自己走过来,甚至下意识往初一后边躲。
初一出于本能地挡住了夫人,又在楚凌骤然升起的暴虐中反应过来,身子往旁边侧了侧,将姜芜露出来。
“夫人,”他低声开口,“您无需害怕,大人不会伤害您的。”
在观察到大人除了确实脚崴了并没有再受伤后,初一已经退去了一边。
夫人只顾着害怕似乎并没有察觉,他却看到了,大人在看到她以后,身上的煞气已经尽数褪去,迈向夫人的脚步,虽然因为崴脚而微微别扭,却一下犹豫也没有。
那重新有了光亮的眼睛,让男人仿佛一瞬间从堕落的魔,重新变回了人。
他敛眸,不再去看那两人。
姜芜想死,她怎么可能不怕,她这会儿怕得都想“不计前嫌”地拉住这个死人脸的衣服让他不要走,他也不怕他家主子这会儿神志全无见谁杀谁?
还是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收回伸出了一点点的手,总觉得如果这样做,不远处那个男人会更发狂,但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动作像是惊醒了男人,眼里霎时恢复了清明,停顿了一下后扔掉了手中的剑。
姜芜小心地看了一眼,虽然楚凌的眼神没有刚刚恐怖了,滴血的剑也扔了,但是这么个浑身带血的活阎王黑着脸一步步向你走来,谁能不害怕啊?
况且人的脚是因为自己崴的,刺客还是自己走后出现的,她甚至觉着楚凌会怀疑刺客是自己安排的。
冤枉死了。
等男人站定到了她的跟前,姜芜眼神乱瞥地不敢看他,又觉得这样不是显得自己心虚吗?正要鼓起勇气抬头,突然见楚凌手动了动。
她脖子一缩,凉意袭来。
结果男人只是将手放到了胸前,然后在姜芜颤颤巍巍的眼神中,掏出一个花环……花环?
姜芜愣住了。
花环编得很是漂亮,颜色与大小搭配得都很适宜,如果不是因为主人是楚凌,会让人觉着是精心设计的。
与满身血迹的男人不同,这花环上,却没有一丝污垢。
“让你能看风景的时候走那么快,这下可是什么也看不成了。”
可不是,如今这遍地尸体还能看个什么?
刚杀完人的楚凌,这会儿却已经又恢复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连脸上的血痕都衬得人愈发邪魅,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花环戴在了姜芜的头上。
姜芜的表情愣愣的,用手摸了摸花,很柔软的触感,确实是真正的新摘的花没错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楚凌,让姜芜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直觉在告诉她,这样更危险,这样……更和离不了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大概是女人一直都是懵懵的样子,楚凌的眼神又缓和了一些:“怎么了?不喜欢?”
姜芜一手抓着花环的一角,直愣愣地就回答了:“我又看不见戴着是什么样子的。”
楚凌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似乎在认真思索这句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那我戴给你看?”
这人是在说什么恐怖的话?姜芜死死抓着花环,一副生怕他抢走了的模样,其实是真怕他做出这种让人不明所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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