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一丝想要辩解的意思。
她的亲生父亲……明珠的眼眶渐渐湿润。
是的,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莫阳舟不是自己的父亲。那么她真正的父亲呢?
她从没有见过他,却能轻易地勾勒出他的模样。
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像母亲描述过的那样,像莫阳舟伪装的那样。
可是她居然……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滔天的恨意在那一刻汹涌而至,明珠弯下腰,手还在颤抖着,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还不能死。
她想着楚凌从没有叫过自己莫明珠。是的,她是梁明珠,是梁谦的女儿。
梁明珠,你清醒一点,那个男人不是亲人,是仇人。
她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要揭穿这个男人虚伪的面孔,要救出母亲。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明珠捡起剑后,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初一松了口气。
他方才是走了一半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对方来势汹汹,却好像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甚至最开始偷袭自己的暗器,都是算准了自己躲得过去的。
那他真实的目标呢?想到这里,初一才急忙折返回来,还好是赶上了。
他也没指望明珠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实力,只怕她会真的失去生志。
莫阳舟确实没有解释的打算,对他来说,无非是必须死的人,又多了一个罢了。
***
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莫阳舟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今晚的一切原本都是很顺利的,让姜芜看到了楚凌的追杀,带着她离开后,只要再杀了明珠,这笔账就可以顺顺利利记到楚凌的头上了。
而他只需要在姜芜难过的时候安慰她就可以了。
只是临时杀出了个初一使得计划有变。
该死的!
“阁主。”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是之前在姜芜面前假扮明珠师父的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真容的人。
莫阳舟收拾好情绪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了?”
“已经给她用过助眠之药,按照用量,这会儿应该还睡着。”
莫阳舟点头,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
只有明珠死了,楚凌也死了,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拥有姜芜,才能彻底掩埋这些事情。要不是担心姜芜醒了起疑,他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地往回赶,给了那两人逃跑的机会。
男人进去房间前,脚步稍稍停顿了片刻:“一定要找到那两人,解决掉。”
“是!”
莫阳舟这才进去,床上的人正睡着,他远远看着那道身影,心里便安定了不少。
一开始……报复楚凌才是他的首要目标,可是现在,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心底深处,某个执念在纠缠得越来越深。
为此,哪怕是让他现在放下仇恨远走高飞,好像也没有什么。
为什么非要明珠死?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除了先前的想法外,他知道,还有别人原因。那是梁谦的孩子,可不是他的。他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的心思,总是放在那个臭丫头身上。
莫阳舟又往那边走了一步,适逢一道雷正好劈了下来,床上的人显然是受了惊吓,突然动了动。
“阳舟。”
带着恐惧与依赖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出几分哭腔,是那么娇软而无力,仿若只能依靠自己。
光是这么想着,莫阳舟就觉着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更何况,她叫的还是阳舟,是自己的名字。
莫阳舟压下那因为喜悦而上扬起的嘴角,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后才快步走过去:“阿芜。”
姜芜刚刚在听到雷声就已经坐起来了,再看到莫阳舟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阳舟,明珠呢?明珠回来了没有?”
她的手是那么软,可又是那么用力地在抓住自己,好像自己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莫阳舟看到了她眼角的湿润。
真可怜,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依旧是伤痛的模样。
“阿芜……虽然阁主及时赶到,但是丞相府高手众多,无影阁也是损失惨重,现在明珠……还生死未卜。”
他生死未卜才说完,女人的眼泪就开始簌簌掉落。
“我要去找她,不可能的!明珠不可能出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下床,莫阳舟赶紧死死地拉着她:“阿芜,你冷静一些。”
“我怎么冷静?”姜芜像是疯了一般,突然失控地推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放明珠一个人在那里,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丢下?你还是她的父亲吗?”
莫阳舟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是任由她发着脾气,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他也都默默收下了。
直到姜芜像是终于没了力气,慢慢停歇下来。
“阿芜……”莫阳舟原本是想说什么安慰她的,却被女人一把抱住。
那小小的脑袋就在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哭着跟自己道歉,“我不该跟你发火的。可是阳舟,那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一定不能有事。”
真是可怜又惹人疼。
莫阳舟还是难得被她如此亲信,自然是说好的,却没有看到怀里人慢慢转冷的表情。
姜芜早就被雷鸣声惊醒了。
她醒来时,头晕晕沉沉的,是她熟悉的过服助眠之药后的感觉。是谁喂给她吃的不言而喻。
她是在那时候再一次意识到,莫阳舟与梁谦,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梁谦,哪怕是再迫不得已,也不会给自己吃那种东西。
只是莫阳舟大概不知道自己背着楚凌吃过一段时间这种药,有了一定的抗药性,所以醒来得会比较快。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是莫阳舟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因为被雷声掩盖了一些,姜芜并没有听得清楚,只是觉着语气与平日里并不相同。
直到他说完了,那雷也正好停了,姜芜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回了一声是。
原本尚且受药物影响还在晕晕沉沉的女人猛然惊醒。
那声音太过简短了,只有这么一个音节,不是之前听过的沙哑之声,但姜芜听得出来,那就是明珠的师父。
这两人说话的尊卑语气,与自己之前听过的是明显不一样的。
她突然想起明珠与她说过,很久没有见到师父了,那日莫阳舟与自己在一起,明珠也说了并没有等来师父。
脑海中无数个碎片在慢慢拼凑,真相仿佛要呼之欲出。
可她还是不动声色,怕莫阳舟发现自己的表情异样,就只能抱住他,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她需要先确定明珠的平安。
***
几日后,莫阳舟带回来了明珠的剑。
那剑姜芜认识,是明珠从不离身的。她哆嗦着手抽出来的时候,那剑已经断了一半,上面的血迹甚至都还残留着。
“对不起阿芜,我……”
姜芜没有去管男人红了的眼睛,愧疚、悲痛的语气,她只是抱着断剑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声想要一个人待着。
她虽然没有莫阳舟想象中的崩溃大哭的模样,可那仿佛已经没了生志的表情,还是让男人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先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拿她手中的剑:“阿芜,你先把这个给我。”
姜芜木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她空洞的眼神里,大约只剩下了憎恨这唯一的色彩,“我还没有给她报仇,怎么会寻死?”
这话终于让莫阳舟的手停顿了很久后,才终于收了回去。
最终也留着她一个人了。
但他不知道,姜芜在断剑里找到了明珠留下来的信息,知道了她的平安。
她还是表现得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好几日地不吃不喝,莫阳舟说他密切关注着无影阁的情况所以很少来看她,但是姜芜知道他是忙着对付楚凌而分身乏力。
她装作不知,甚至在莫阳舟难得到来的时候,只是关心无影阁的动向,问什么时候能杀了楚凌。
她表现出来的恨意,让莫阳舟也信服了。
直到姜芜终于等到了约定的那日,莫阳舟不知去了哪里,而明珠则出现在了她的窗前。
“母亲。”
姜芜的脚在那一刻其实都是软的,没有看到明珠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哪怕是看到了她的讯息,但是没有见到人,她如何敢放下心确定明珠是安全的。
姜芜死死咬着唇,怕一不小心就会哭了出来。
还是明珠两步到了跟前,眼疾手快地扶住母亲往地上下滑的身体。
“明珠……”姜芜小声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她仔细地确认着女儿的完好,害怕又是谁给自己下了蛊,让自己产生幻觉。
她太怕,刚与明珠重逢,就再次失去。
明珠则是紧紧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
可她知道楚凌能为她拖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长话短说:“娘,我没事,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杀了莫阳舟,救你出去。”
再说起莫阳舟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只有冰冷的恨意,再无一丝感情。
姜芜看着女儿森冷的脸,她也是在这一刻,才猛然发现,明珠像是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那是残忍真相后的成熟,是经历了流血后的看透。
姜芜心中满是心疼,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明珠永远不必经历这些。
视线瞥到明珠身侧的佩剑时,她的呼吸微微一窒:“这把剑,是谁的?”
明珠表情微变,她低头,手抚摸上了剑柄。
她知道,母亲认出来了。
“是初一叔叔的。”
那声叔叔,让姜芜眼眶蓦然泛酸,艰涩地再次问:“他呢?”
“死了。”
第115章 重逢
明珠永远都会记得,初一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
他们逃跑之时,自己身受重伤,是初一叔叔替自己挡住了莫阳舟毫不留情放过来的箭。
她对莫阳舟所有的、属于对父亲的那份感情,在那一刻终于彻底湮灭。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追杀,在一处山洞休息的时候,沉默寡言的男人,难得地说了许多话:“楚大人并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想把你接回来的。因为当年,去接你的人就是我。”
“我应该见过你的。”男人眼睛微微闭上了。
明珠以往见过这个男人几次,他从来都是冷淡、一板一眼的模样。
他向来不会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的,可这一刻,明珠从他身上,看到了懊悔。
“那日我去你家,你被他抱着,我们就这样擦身而过。若是当日,我能察觉到不对,及时认出你,或许就能将你带回来。”
这事,是梗在初一心中的一根刺。
“你的亲生父亲,虽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但从身体来看,他死之前,受过不少折磨。”
明珠的眼眶瞬间湿润。
“你不需要对莫阳舟愧疚,他原本就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工具。若不是他带走了你,你原本……是能在夫人的庇护下长大的。”
初一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才终于让明珠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
可男人已经闭上了眼,再也没有回应,明珠慌了:“喂,你怎么了?”在检查他的身体时,明珠才发现他后背处中了箭。
箭上有毒,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吭过一声。
“喂。”
“初一。”
“初一叔叔。”
明珠这么一声声地叫着,可回应她的就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身体的疼痛、被最信任人的背叛,以及目睹别人为自己而死,她像是一夜之间经历了许多,眼泪在黑暗中汹涌而出。
明珠守着初一的身体到了天亮,可整整一夜,一直到楚凌找了过来,她都没能想明白。
这个人,为什么要拼了性命救下自己?
***
明珠已经离开了,但姜芜还站在原地了许久。那些尘封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呈现着。
此刻的初一不仅仅是过去的这五年里,自己认知的那个冷血无情的楚凌手里的刀。也是曾经十几年的时光里,那个沉默寡言却异常可靠的侍卫。
姜芜手扶着桌子,身体慢慢滑坐到了椅子上。
“初一,我烤野鸡没有工具,就借你的剑用一下了。”
“哇,这剑可真好,都不会烤黑。”
那是他们一家人在山林玩的事情了,阿烨还好奇地从自己怀里探出脑袋:“初一叔叔,你不是说,剑就是你的第二生命吗?”
姜芜愣了愣,她看过去时,在男人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了闪躲。
“没有。”他说,“那是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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