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嘲这下可更得逞了,余光瞥她了眼,从架子上拿下两只杯子。
眼下也没有别的位置,陈之夏找了个地方落座,她拘谨极了,想找点什么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等下冯雪妍来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已徐徐落在她的眼底。
玻璃杯底紧跟着传来“嗒——”的声轻响,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能喝凉的吗?”
他问她。
陈之夏恍然抬头,脸上一刹而过的紧张,恰恰落入他的眼底。
他长得实在是高,她坐,他站着,给她的压迫感更强,这么懒懒地垂眸睥住她,眉眼与神情更显矜傲与散漫。
实在不习惯他还有这么照顾人的时候,可她也只能愣然地点头:“嗯,可以。”
于是冰块儿“叮咣叮咣——”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落下,撞击在玻璃杯壁上的动响清脆,像是砸在她的心口。
她目光落在他指甲修得干净利落的指尖儿,有一瞬间微微的失神。
“看你没穿裙子。”
他的嗓音浮在她的头顶,淡淡的,没太多情绪,“这个加冰比较好喝。”
原来……
他观察到了吗?
但她又想到,昨天在篮球场,那群男生说她穿体操服怎么怎么那些没个边儿的话,他还肯定了句“是啊”。
这人这么混蛋,绝不是出于这个好心。
她便有一丝小小的戒备与羞窘。
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江嘲看着她,连她这心思都摸透,他没说什么,给他与她各倒了一杯,端起自己那份儿,唇搭在杯沿儿:“有人说你腿好看。”
“?”
她心下紧张一瞬。
“确实。”
他漫不经心地作了评价,口气就像是觉得杯中的东西很好喝这般的稀松平常。
“……”
果然就是看了吧!
陈之夏今天的确没穿裙子,换了牛仔长裤,冯雪妍之前也夸过她穿这种贴身的裤子显腿长怎么,但她只是嫌冷罢了。
心底有点雀跃惊喜的开心,又有点儿羞赧,还有点来气,她却是又忍不住悄悄观察起他喝东西的模样来,也端起面前另一杯,小抿一口。
……好好喝!
甜滋滋的,却又不是很甜,加了冰块儿,有种绵延在舌尖儿的清爽,后劲儿很浓郁。
还以为是牛奶或是什么,她不好意思说自其实不喜欢喝牛奶,看他倒给她也没拒绝——也不知这“不好意思”从哪里来,毕竟几乎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江嘲见她这样儿,好笑地觑她:“好喝么?”
陈之夏匆匆遮掩了下过多惊喜的表情,多少有点敏感。
在学校,会有很多人说她“土气”,虽然她已经极力不去听,去留心,但每每入耳还是忍不住在意。之前他们怀疑她偷他的校服铭牌,还说她什么都没见过。
她的确没喝过这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该怎么叫。
这一切都是她在小湾不曾接触到的。
但他看着她笑,就只是笑,眼底只有素来那一丝对她浅浅的玩味,并没有丝毫的鄙薄或是什么。想起来,他好像也从没认为过她真的偷了他的东西。
许是也真的毫不在意,毕竟喜欢他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陈之夏正想张口答他,是的,很好喝。
顺便也想同他借势随意地再搭两句,问问他家里怎么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家长与他同住的样子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来结束总蔓延在他们之间,那种以她为主的尴尬氛围。
昨晚经过程树洋,她发现好像和男孩子聊天、找话题什么的,也没她想的那么难。他还说她结巴。
蓦然一阵儿细微震动。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便响了。
江嘲薄唇上咬了支没点的烟,右手拿起了手机搭在耳边,接起的同时,他左手拿起了那一大罐饮料,要再倒给她。
饮料的瓶盖儿刚拧回去了。
陈之夏下意识地想,要不要给他搭把手帮忙拧开,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他漂亮的手指轻巧地一旋,瓶盖就轻松落到一旁。
他把那饮料瓶放到了她手边,示意她随意添。
然后折身,去一旁接电话了。
他家真的非常大,整片的平层结构,是那种会在网络或者时装杂志上看到的很新很大气的装潢风格,与客厅连接的地方是一处磨砂灰色的推拉门,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里面应是卧室或者书房——但这一切都是她狭窄经验的猜想。
他身影没入那黑暗中就消失了,也再看不到什么。
她这才放松了点,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右手翻转了下旁边的饮料瓶,根据标签上的单词,辨识出好像是椰汁还是什么。
视线却还是心不在焉地飘忽到他离开的方向。
是去接女孩子的电话了吗……
不多时,门铃响了。
也不知冯雪妍是怎么在那黑乎乎一片的门上找到门铃按钮的,今晚在这里的人中的确有他们的初中同学,张京宇不好意思去开门,另一人便去了。
冯雪妍应是半路也才知道这里是江嘲的家,气冲冲杀了进来,就要去找那些个给她骗来的同学们算账。
那会儿在门口,陈之夏看到江嘲打来电话给她,一紧张就把手机关了静音,冯雪妍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很多短信,她居然都没察觉到。
来都来了,一群同学也乐意撮合冯雪妍和张京宇,拽着她到那电视机前打游戏去了。
陈之夏难逃一劫,也被拉了过去。
混乱中,听谁说,电视机屏幕上的那款游戏是江嘲自己做的。
虽貌似是简单的火柴小人在丛林冒险,却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世界观,非常讲究变幻的空间感与操作技巧,看似从这个角度就能成功触及到下一关的通关文牒,摘得胜利的果实,画面一反转,就有可能摔的粉身碎骨。
一伙儿人聚在这儿了好半天,游戏手柄都快按冒烟儿也过不去,任谁上去尝试都没个解决的法子。
有人说,这只是江嘲随手写的一个游戏程序而已。
他之前也这么十分随心地做过几个游戏脚本,卖给了好几家赫赫有名的游戏公司。他对于这种程序、编码的理解与实操都非常厉害,这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父母是做生物科研的,先前他还为某个级别很高的研究所写过一个极其私密的内部程序,目前他们高中所接触的这些课程,早就不能满足他了。
大家感叹,这真的是父母培养的好吧,毕竟是高知家庭背景。
却又听说,他父母太忙,从小几乎不怎么管他的,他有足够聪明过人的头脑,对游戏、代码、程序等等这种东西也有一番独特理解,这一切都靠他自己开悟。
陈之夏想到,同学们言谈之间流传过,他高三这一年其实本不打算在崇礼读的,所有人也几乎都以为他要转走。
——这个转走并非常人理解范围内的“转学”,听闻他家人已为他安排好在国外加读一年高中,紧接着可以破格进入某研究所从事相关。
科研与游戏。
真是相距甚远的两种事物。
每一种对陈之夏来说却都足够震撼,她除了震惊,就只是震惊。
可他怎么没有去呢?
在他们普通人来看,聪明头脑、过人天赋、优异的家世背景、傲人的学习成绩等等,他完全不缺少其中的任何一样。
如此前途无量,留在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崇礼,反而是最下的下下策。
而他这个高三上的也吊儿郎当,根本无需每天和他们一样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里学习,他们弄不懂的概念、公式,在他眼里都是蝼蚁般的小儿科,考试对他来说,除了永远的第一名之外也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如果能找到唯一让他留下的理由,可能就是有大把的女孩子环绕,让他可以时刻保持新鲜感与无穷无尽的兴趣吧……
也难怪,他会在那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时说,希望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并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是在做喜欢的事,在做自己了,但底下其他所有人早就清楚地认识到了,大家与他,并非同一池中之物。
陈之夏正这么想,已被人推到了前头去。
面前赫然一大块儿屏幕,比姨妈家里那台还大好大好大一圈儿,看起来还很新的样子。
他们见她愣神儿,又有点儿笑话她了,揶揄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电视机”,是块儿LED“家庭巨幕”,另一头连接的是电脑,不是她以为的卫星信号或是什么。
“——陈之夏,过来试试啊!来都来了!”他们咋咋呼呼的,这就怂恿起了她,“你不也是崇礼的第一名吗?快来替我们理解一下江嘲的脑子,这游戏到底是怎么通关啊?”
“我看江嘲可能根本就没想让我们通关,把大家叫来陪他玩儿的吧!”
“这程序可能就是乱写的,根本没有最终答案。”
“……不可能!上次我玩另一个就过关了,虽然也花了好长时间——”
“别吧,江嘲的脑子是你们普通人能理解的?那你来理解理解,他怎么不上学不上课,次次就能考第一名呢?”
——把我们叫来陪他玩儿的。
这句话环绕在陈之夏的耳畔。
是啊。
他昨天让她陪她打球,不也是吗?
他就是需要人陪罢了,可能这玩意儿也真是他随便写的,拿来捉弄他们这群人的也说不定,完全是他能做得出的事情。
陈之夏的心底,又油然而出那么一丝叫做嫉妒的情绪。
是的,她也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不上学、不上课,次次就能考第一的,她只知道自己为了这个第一名,为了明年能考个好大学在拼死拼活、起早贪黑地努力呢。
于是,她就要接过手柄。
兜里的手机却响了。
游戏还没开始,画面暂停中。
她从口袋拿出来,打开,看到来电人是程树洋。
她今天可是江嘲叫来的,大家都清楚,昨天在篮球馆也有人留意到程树洋与她,好事者看到了,这下又七歪八倒地开始起哄,乱作了一团。
但确实,她和程树洋约定过今天要抽时间一起学习的,心想到底应该先接个电话说明现在的情况。
还没从地毯上起身。
忽然,察觉有人在她附近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手腕儿挨了个力道,她整个人便被他又拽了回去。
险险地向下一跌,差点儿摔到他怀中去。
——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她半个人都挨在了他胸口,几乎能感受到他缓慢的心跳。
已经顾不上谁在起哄、尖叫了,她的手心一空,他把她那手机的两面翻盖儿“啪”地合上,铃音瞬间消弭。
游戏手柄重新落回了她手中,沾着他指尖的余温。
像高三开学典礼结束后,他冷不丁地坐在了她的后座,此时,他隐约的呼吸紧密地从她身后这么环绕住了她。
“赢了我就还给你。”
“……”
她惶然一回头,便直直跌入了他的眼底。
“还是不敢玩儿?坐这儿这么久了,”江嘲散漫地瞧住她,“要我教教你?”
陈之夏这下彻底不服气了,他怎么总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此时都没了素来的紧张与怯意,眼神儿透露出异常的大胆,看着他,顿了顿声:“……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赢不了?”
四面人声登时沸腾了。
“我没说你赢不了,”
江嘲眼睫半垂,视线漫不经心掠过了她,也拿起个游戏手柄。
按了“开始”键。
他人却几乎没动,任她这么半倚在他身前,屏幕画面跳出来时,嗓音低低飘过她的耳边:“但是怎么办,今天就是好想看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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