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进到龙德宫后,张俊是越走越敬佩:这位小宦官对龙德宫的防守布置简直是了如指掌,守卫们什么时候换班,哪里是巡回薄弱处都十分清楚。
带着他一路行来,就遇到了两回普通禁军的例查,皆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小宦官轻声道:“也就这个时辰,从西北门进龙德宫便宜些。若是遇到梁将军的亲卫,那可糟了!”又道:“所以委屈将军穿成这个样子了。若扮作匠人或是运送之人,盘查的太严。”
张俊忙道:“为了上皇尽忠,有什么可委屈的。”
又在心内点头:果然是陛下,不愧是当了十多年皇帝的人,哪怕如今落难中,还有这么得力的心腹暗棋!
“还不知这位中贵人高姓大名?”张俊觉得应该提前搞好关系。
别看这个宦官年轻,但上皇一旦复位,至少一个内侍省押班跑不了啊。
小宦官扬起一张机灵讨喜的面容。
如果有恐怖游轮上稻草人在这里,就会惊恐认出,这就是当日给他们念诵‘剥皮揎草’指南的人,念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极有氛围感!
但张俊自然不认得,他只觉得这位公公声音挺好听的,待人又周到又客气,比从前宫里耀武扬威的宦官们强多了。
“小英。”宦官笑眯眯道:“我哪里配将军称一声‘中贵人’,官家如此唤我,将军也如此唤我就是了!”
*
张俊一路行来,看着断壁残垣未曾整修的龙德宫直叹气。
唉,官家怎么过的下去这种日子。
而他,若是将官家从这等凄凉境地救出来(还是第二次),他都不敢想,会得到何等封赏!
第118章 事成之夜
夜色中宫宇残破的龙德宫,看起来阴森可怖。
只有巡逻的侍卫,时不时带着一队灯笼飘过。走的久了,甚至让张俊想起话本里,行人误入深山鬼楼后再也走不出来的故事。
“喵。”
张俊怀着心事精神紧绷,在看到一只玄猫忽然跃出来后,心跳都停了两拍,差点抽出靴中藏着的匕首掷过去。
倒是小英连忙拦着道:“将军使不得!这是上皇心爱的猫呢。”
甚至还蹲下来,像是面对同僚一样,很认真握了握黑猫的爪子。
然后转过头对张俊露出了亲切和善的笑容。
黄色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在小英面容上映出一片血色般的殷红:“看到猫衙内啊,说明咱们快到上皇的寝宫了。”
张俊心下稍安。
那就好。
其实他敢于今儿趁夜独自来此,并非托大。
据他得到的情报:开封城外的誓军祭台已然营造完毕,李纲相公遍请此番领命北伐的诸将,待他下衙后一起去城外勘察下现场,顺带再商讨些四日后大师之礼的细节。
也就是说,今晚,各位将领都不在开封城内!
黄昏时分,张俊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岳韩二人结伴出城去了,连岳云也骑马跟在后面。
又令府中亲信去打听了,吴玠吴璘两兄弟、刘锜、甚至他的副将杨存中等人也都应李纲老相公之请出城去了。
——他这才敢放心赴约。
今夜,就是最好的面圣时机。
**
龙德宫西北角的一处宫殿。
因怕弄脏了她素日住的院落,姜离就另外挑了一个合适的院子。
从这处殿宇出去走西北宫门,到开封城外的誓军之地最近。
她原本百无聊赖地抱着手炉发呆,直到6688跟她分享视线:“来了。”
姜离遽然睁眼:看到金龙鱼真身了。
那一瞬间,姜离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一千两黄金打造的大金球——
这回不是什么情绪上的比喻,而是事实。
张俊爱好收敛金银,家中金银多的都犯愁。自家花不完不说,还怕贼偷和贼惦记。
于是张俊就想了个法子:既然散碎的金子银子容易丢,那就搞个大的。令匠人把家中闲散金银熔了,每一千两打成一个球。
对此张俊颇为得意,还给心爱的金银球们起了名字,叫做‘没奈何’,意思是连贼来了都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搬不动!*
彼时玄猫趴在姜离的膝盖上继续道:“虽史册上没有记载张俊家到底有多少大金球,但却有记载过:张俊死后,家中后辈恐朝廷查抄,曾主动‘进献黄金九万两。’”
主动送出来的就这么多,府中到底有多少,实难估量。
为此,哪怕岳少保等人记挂她的安危,姜离还是很坚持定下他们都出城去的计划。
虽说现实中钓鱼总是空军,但姜离还是很有些理论经验的:越是大鱼胆子越小,一定得给它安全宁静的环境,它才会来吞吃鱼饵。
现在,它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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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自然曾经设想过君臣相见的场景,只是他没想到太上皇会这般激动。
见到他的瞬间,太上皇就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潸然而下:“张卿,朕等你太久了!”
张俊当即跪拜:“臣见过官家!”用的是官家,而不是太上皇,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叩首后抬起头来,准备说出下一句备好的台词:臣来晚了,官家可受苦了!
然而抬眼看清太上皇时,张俊的台词忽然有点卡住:太上皇看起来眼睛明亮气色绝佳,甚至比起他年初见到时还丰润了一圈。
最近愁的消瘦了许多的张俊,在心里写了个‘服’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字:真不愧是对着金人也能跪下去的陛下。
心真大啊,被幽禁都能把自己养的油光水滑的!
好在,张俊只是卡壳了一下,很快调整了状态,拿出奸臣的职业素养,面对气色上佳的太上皇,凄切说完了那句‘官家受苦’的台词。
张俊说完后就见太上皇边擦眼泪边回道:“朕倒不苦,张卿接下来的日子,才真是要受累受苦了。”
姜离还是主打一个实话实说:刑讯不好挨呀。
前几日她可是去看过一次传说中的金兀术(完颜宗弼),自然也见到了擅长做人的杜刑官和他的‘做人成果’。
正好,四日后大师之礼,完颜宗弼就要被拉去祭旗。
——杜刑官的档期也就空出来了,可以专心烹饪全身是宝的金龙鱼。
姜离想到漫天飞舞的黄金,整个人再次不可控制地溢出幸福的泪光。
“张卿实不知,你今日出现在这儿,朕盼了多久。这些个日日夜夜,朕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张俊也不免陪着落泪,并且指天誓地郑重道:“陛下如此信重,臣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又表述了七八句忠心后,张俊觉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交流感情了。应当进入正题才是。
而太上皇似乎跟他心有灵犀,情绪平复了下来。
在张俊眼中,太上皇姿态堪称闲散地拎起了自己身上盖着的金色小被子,拿出了一支黑漆漆的金属棒。
张俊:这是?
黑洞洞的一个口对着自己的腿:“那就请张卿,为朕做点掏心掏肺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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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北门外的誓军之地。
韩世忠看着两脸严肃,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岳飞父子,走过去劝他们安心。
“鹏举,小云”在外面不能称太上皇,韩世忠就换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称呼:“那位小友不是说过吗?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何况,我夫人也在龙德宫,你们有什么不放心?”
说起来,因韩世忠跟张俊曾经都是王渊的部下,在今岁以前,他府上跟张俊家的私交还是比较好的。
然而今年从姜官家那里看了些密信才知道:平时称兄道弟的,然而张俊跟秦桧谋划起来坑他,可一点不手软!
甚至正因为有这层旧日渊源,张俊对韩家军比岳家军更为熟悉,还准备先背刺朋友。
张俊已经在韩家军内提前笼络了一个叫做胡纺的总领,准备让他这个下属出面诬告韩世忠拥兵自重心有不轨,以至于楚州之地这些年只知有韩世忠,竟不知有临安,不知有陛下!
其实这些年相交下来,韩世忠夫妻自也看得出,张俊对梁红玉一直是不以为意的,觉得女流之辈,算不上什么将领,从来拿她只当韩夫人看,从未真的当过梁将军来看待。
原先看在张俊的官位和两家的相交上,只能忍着。
现在嘛……韩世忠想起了梁红玉今日拎着剑提起张俊的神色,真心觉得该被担心的绝不是太上皇,而是张俊。
*
“咦,那不是梁将军吗?”先发现梁红玉骑马奔此而来的,并不是正在担忧姜太上皇的三人,而是恰巧在用望远镜望向开封城内的刘锜。
望着这久违故都的万家灯火,刘锜正在感慨呢,就见主道上有一队人马戎装急驰而来。
他看清梁红玉的瞬间吓了一跳:梁将军掌禁军,怎么忽然过来,莫不是他们终于盼到的新君出了什么事?!
刚摇头甩掉这个不祥的念头,刘锜将军就被吓了第二跳——梁将军身旁的马上还五花大捆了一个宦官装束的人,然而此人在马匹颠簸的过程中露出脸来,竟然是大将张俊。
刘锜将军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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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宦官打扮的张俊,被梁红玉踹下马。
梁将军用一句格外简单的话给震惊的众将解释了张俊的罪行:“张将军这副打扮潜入了龙德宫,求见太上皇。”
诸位将领脑瓜子集体飞转起来:宦官打扮,龙德宫,太上皇,偷偷潜入——好家伙要素齐全,这是要搞政变拥立太上皇复位啊!
如吴玠等之前不知此事的将领,是真的震怒:张俊,人事儿一点不干是吧?!
梁红玉又向着李相公和诸位将领说明了下后续进展:张俊潜入龙德宫‘惊扰’到了太上皇,被禁军当场抓获,自己已经带他去回过陛下了。
陛下已命将张俊收入大理寺候审。
只是张俊掌淮西路兵马,如今城外还有一千余亲兵驻扎,故而陛下一面命禁军去收押张俊亲兵,一面让她带着张俊来与诸将说明此事。
说是向‘诸将’说明,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张俊的几个副将。
张俊谋逆是板上钉钉了。
你们这些他曾经手下副将的态度呢?
杨存中王德等人态度极其统一:主帅,不,前主帅啊,您怎么这么糊涂啊!这种一家子去刑场集合ⓨⓗ认亲的事儿也敢干?
走好吧你,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烧纸了。
毕竟,对张俊这样的主帅,哪个手下能没有意见呢?
要知道张俊部所覆驻的地盘是固定的,土地就这么多,能产出的粮食就这么多,他自己私吞的越多,自然将士们分到的就越少。副将们只能各自想法子为麾下士兵们填饱肚子。
况且除了贪财过甚外,张俊是那种有事儿兄弟们先上,我退至最后掩护大家的性子。
要不是完颜构一直倚重张俊,他也难收拾住手下这些有本事的副将。
此时,正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时候啊。
凡是从张俊部下走出来的,都急于在新君面前撇清自己,表示自己跟张俊可不是一路人,完全不知道他的谋逆行为。愿意即刻交出自家兵权待审,直到证过清白后再领兵。
跟岳韩两位有旧的,更是已经在想着怎么求两位帮着说说话了。
梁红玉待他们表完态度,颔首道:“诸位所言,我都会如数转呈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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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被梁将军踹到地上的张俊,才从震惊和绝望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方才梁红玉带他去面圣,他在新帝眼中,看到了比登基大典上还要温暖,甚至炽热的目光。
油锅一样炽烈滚烫。
张俊开口喊冤的时候,还呛了好几口尘土。
“太上皇误我!实是上皇误我!”
众人皆平心静气恍若不闻:这话说的,就像谁没被太上皇误过似的。
而岳云看张俊在地上扑腾翻滚,心道:确实很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金龙鱼呢,一会儿就回去说给上皇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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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俊欲谋逆之事虽大,但证据链实在确凿,是众目睽睽下被从龙德宫拖出来的。故而朝臣军民们讨论了一两日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审讯抄家定罪罢了。
对满朝文武,天下臣民来说,最要紧的还是近在眼前的大师之礼!
这回要祭旗的,可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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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都城会宁府。
这一日,没人敢去惹皇帝。
是的,金国这边是清楚完颜宗弼死期的。
虽然宋帝当朝斩杀金使,定下两国永不遣使和谈——然没有使臣来回传信,可以有檄文啊。
完颜亶在送走宋徽宗棺椁和不少宋俘后,就在期待着进一步的顺利和谈。
然而……等来了一纸痛骂‘金贼扣押徽宗遗骸,两国不共戴天’的檄文。
年不过二十,从未受过这种冤屈的年轻金帝完颜亶,被这个意外气的要发疯——
两国打不打仗另说!但朕,绝对没偷你那死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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