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桧这段话,满朝文武脸色皆是青白(听了不变色的那些,已经去海上飘着了):!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你们这对君臣不光自己不要脸非要跪金人,现在还准备让从北到南所有的宋臣宋民一起跪?!
秦桧对上面两位摆设原就无甚敬重,话说到一半,甚至转身背对帝姬和皇子,面对群臣。
欣赏着满殿不满却又干不掉他、甚至得听他话的群臣,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欣赏了几息,秦桧方慢条斯理继续道:“陛下为了孝道都能屈己为政,咱们做臣子的难道不行吗?莫不是尔等不想奉迎先帝梓宫归朝?”
口中说着‘尔等’,但秦桧目光却主要盯着岳飞。
这个一直力主北伐且也有能力北伐的将领,这个曾上书弹劾他这个宰相的将领,这个让他如鲠在喉的将领。
岳飞的军队一直是宋金的前线,金使想来会经过他所辖防区——
那么……
岳飞,你能对金使待之如国君吗?你能对他们跪下去吗?
如果不能,你就是抗旨啊!
**
秦桧转身面对着群臣,故而没有看到身后柔福帝姬也站起了身。
她一手捧着代表宋帝的玺印,一手执剑。
然而,就在她刚要下旨擒住秦桧时,却听一道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臣胡铨有奏!”
声虽嘶哑却有如晨钟暮鼓。
哪怕这朝堂污秽如泥潭,哪怕这乾坤倒悬已久。
这天地间依旧还有正气!
枢密院编修胡铨并不知道皇帝的真相,自然也不知道柔福帝姬起身是要做什么。
故而他是报着死志站出来的,话语中字字沁血,是这土地上千万汉民的血肉——
“陛下不忠不义,只知持禄保身!”
“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
“宰相秦桧,枉为国相,卖国求荣令天下臣民尽污于夷狄。”
……
朝臣们起先是目瞪口呆,望着这敢于此时当朝叱骂帝相的官员,然而随着他一字一句泣血而出,许多人只觉眼眶滚烫。
“放肆!”这回脸色铁青的换成了秦桧。
他没想到今日他掌监国之权,还有人敢于当朝骂他!
胡铨根本不理会秦桧及其党羽的斥责制止,他只是将心声尽数骂尽,最后以一句话结尾:“臣等与秦桧不共戴天!请斩其头,以振民心!”
哪怕他知道这不可能,但他非要说出来不可。
柔福立在丹陛前,将眼前人的面容刻在眼中心里——哪怕有完颜构这种皇帝为君十余载,宋到底还有脊梁!
*
秦桧气的额上青筋乱蹦,转头道:“帝姬还在等什么,如此指斥陛下的乱臣贼子,还不当即拿下处死以警示天下!”
胡铨忽然朗声一笑:“我怎能死于你这种贼人之手!”
他在站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想过活下去。
今日他就要血溅朝堂,让天下人知道这昏君奸臣面目!再者,能死在亲眼看着朝廷国主跪拜虏贼之前,是他的幸事。
于是胡铨闭上眼睛,对准垂拱殿的立柱,毫不犹豫用尽毕生之力撞了过去——
直到身体被一股极为坚实,却又很克制避免拽伤他的力量挡住。
胡铨睁开眼,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岳飞。
“岳帅”。胡铨双目血红:“岳帅无需拦我,只请……”他原想说,唯愿岳帅尽力抗金保民,光复河山,然而却又颓然闭嘴。
又有什么说的必要!
*
岳飞将拦下来的胡铨交给韩世忠保全后,一步步走到秦桧身前。
如同被猛虎盯住的鬣狗,秦桧不由下意识退了一步,之后脑子才克服心理上的畏惧。
想想自己才是监国的宰相,故而喝道:“岳飞,你保此悖逆之人,难道意图谋反吗!”
*
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两件事。
丹陛上,柔福帝姬开口肃杀如刀:“秦桧卖国之奸谀,当如胡铨奏,杀之振民心!”
而岳将军的腰刀未出鞘,就直接将人抽飞了出去。
如果姜离在这里,就会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简直就是刚刚发生过——
孙近就是这么完美转体三周半飞出去的!
果然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俩。
第88章 罪有应得
临安。
垂拱殿上除了秦桧止不住的痛呼,一时寂无人声。
在场文武艰难反应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都要烧干了——毕竟脑仁一下子要同时处理不只一处五官汇聚来的震惊信息。
眼睛:报!看到岳将军竟雷厉风行毫不犹豫的将秦相公抽飞,还在我视网膜上留下了残影弧线。
耳朵:报!听到‘柔弱摆设’公主竟然说秦桧卖国奸谀当斩!
鼻子:报!秦桧落地后,不但牙摔掉好几颗,鼻子也在汩汩冒血,好浓的血腥气。
嘴巴:……综上所述,我正处于结舌状态。
比起文武百官,倒是被抽飞的秦桧,在身上剧痛眼前黑朦过去后,抓住了重点:“帝姬你……”
岳飞此举虽令他痛苦万分,精神肉体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然而只要他还是宰相,将来总能十倍百倍找补回来。
可如今丹陛上手持帝玺帝姬之言,才是他必须要扛过的第一要事!否则还谈什么以后?!
她不要命了吗?她怎么敢下旨杀自己!
陛下只是出海,又不是死了!她怎么敢坏陛下大事!
秦桧本欲极有气势地质问,令这位公主畏惧,但无奈牙齿脱落,血糊了满口,就变成了滑稽的吐字:“汝何敢有违圣命……”
柔福帝姬只面对群臣,持重冷然道:“圣命令我掌玺印。”
哪里有违圣命了?陛下让她掌玺印,处置群臣所奏事,她这不是正在做吗?
群臣如梦初醒:对对对!没错!
理智逐渐回笼,诸官员对此事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皇帝猜忌年幼皇子,忌惮包括宰相秦桧在内的群臣,不肯将帝柄赋予其中一人,生怕再出苗刘兵变那种臣子拥立幼主的悖逆事。
所以在甩锅跑路前,他把权柄交给了一位公主。
然而南归后数年谨言慎行从来只安享富贵,看似极其听话,驸马被皇兄处死都没有丝毫反抗的柔福帝姬,却在这时候反手捅了陛下一刀狠的!
她竟然要杀秦桧,止和谈,坏掉皇帝心头最要紧的大事。
原来温顺的小羊皮一揭,竟然是虎狼!
哈,擅弄权柄如皇帝,竟然也有今日!
群臣满怀期待望着柔福帝姬:只盼她能扛住心理压力。
如今她有‘正经名分’在手。
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此时杀掉秦桧,哪怕将来皇帝回来大怒,人死不能复生,又能如何?今日可是百官大起居,所有临安朝臣都在,难道皇帝回来能把他们都宰了?
只怕那时候,他忙着应付他金爹的怒火还来不及呢!
故而,在柔福话音落下,诸多朝臣已经积极响应:“臣等愿遵圣旨。”
杀!杀秦桧!杀秦桧!!
倒是胡铨望向帝姬,面容上浮现几分纠结不忍之色:他自己准备去撞死的时候,倒是毫无犹豫。但轮到旁人却不忍。
柔福帝姬……在胡铨看来,帝姬此番简直是以命换命。
在皇帝回来后,绝无好下场。
*
不只他这样想,秦桧的党羽也如是想。
御史中丞勾龙如渊站了出来。
他是才被秦桧提拔不久的重要狗腿——自去岁秦桧为相后一直附和皇帝求和之心,为此,朝上骂秦桧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于是勾龙如渊跑去向秦桧自荐:相公你看,为啥这么多人骂你呢,因为管着言官的官员不行啊。让我上,我保证对上替你说好话,对下替你镇压御史。
于是,勾龙如渊就如愿做了御史中丞。
这回他没被陛下带着出海,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呢:生怕那些人与陛下相处几个月后,得了陛下的青眼宠信,把自己挤下去。
而今日朝上,那种吃味的酸楚,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惊恐。
如果让柔福帝姬杀了秦相公,下一个必然是秦相公的忠实拥趸,自己这位御史中丞!
不行,必须吓住这位帝姬,让她不敢如此行事——
“帝姬!您明知道陛下以玺印相托之意,是要修两国之好。此和谈事必托赖秦相公!”
“况你不过一帝姬尔,如何敢持鸡毛为令箭,诛杀当朝宰相!帝姬难道不想想?来日陛下圣驾归朝,如此罪名岂非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悔改,为时未晚!”
勾龙如渊疾言厉色说完,还躺在地上满地找牙的秦桧勉强开口接上话,并且和缓了语气扮个好人道:“是,帝姬久居深宅大院,一时被奸人迷惑也是有的。只要帝姬现在醒悟,来日陛下前臣必不提一字今日事。”
“还会上禀陛下,和谈之功皆为帝姬所有。”
“公主一生荣华富贵无可忧也!”人在危急关头,真实想法就暴露出来。秦桧此时拿来诱惑柔福的,正是他毕生所求。
如此,秦桧和勾龙如渊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威逼一个利诱。
韩世忠急得都放开了胡铨,也要上前一步劝谏帝姬,既然行至此,就万不可再退缩动摇。
“帝姬!”
刚开口,就见柔福帝姬笑了。
这大概是她南归以来,最愉悦的一个笑容。
她对着岳韩两位将军笑了笑。然后转向勾龙如渊,唇角虽然还勾着,神色间确实彻骨的寒:“多谢你的提醒。”
“你说的有道理,反正陛下回来后,见秦桧死了总是要生气的——”
“那只如胡卿所奏一刀砍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既如此……”
随着柔福帝姬扬了扬手上宝剑,黄彦节立刻按照准备好的拍手叫人,兴奋至声音都劈叉了:“来人!上锅!”
七八个宦官自偏殿奋力抬出了一口硕大的专门打造的油锅。后面还跟着四个宦官抬着柴火,按照排练好的,有条不紊迅速在锅下堆好柴泼上火油。
火石被擦亮。
原本只是小小一朵若有若无的火花,待落在火油浇过的柴火上,顿时变成映在群臣眼中的熊熊烈火。
柔福帝姬温文尔雅道:“古有请君入瓮。”
“今日我朝‘请相入锅’,将来必然也能留下一段典故佳话啊。”
勾龙如渊惊的目眦欲裂,还欲再说,就觉得身上剧痛眼前一黑。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秦桧并排躺在一起了。
柔福:原来岳将军每次抽人都能完美转体三周半,竟然不是超常发挥,而是基本操作。
想学!
不过,勾龙如渊没有跟他的秦相公并肩太久——
柔福帝姬声音很遗憾:“唉,秦相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请你不肯进,那么……”
“只好有劳三位将军来‘请’秦相公了。”
韩世忠和梁红玉分别拎起秦桧一条胳膊时,夫妻俩对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多亏了鹏举(岳帅)拉他们来上朝,若是今日不来,简直会后悔到闭眼那天!!
*
垂拱殿中回荡着凄厉痛呼声。
终是有御史站了出来道:“帝姬,纵是秦相公有过,当朝对文臣行此酷刑,是否有违祖宗礼待士大夫之礼法?”
柔福:果然这才是开头,路漫漫其修远兮,有些人的脑子简直是迂腐的榆木疙瘩!
她取出一封奏疏,正是昨日秦桧通知她今日一并盖章的圣旨之一。
“秦桧上书:既要与金求和,流寓在南的北方人,当北归!”
“刘御史祖籍也是北方吧。”
不必柔福再多言,朝上诸多朝臣当即变色。
北人北归!秦桧怎么敢!要知道此时南宋的军队,大多数都是北方流离失所的百姓投军而成。若是如秦桧所奏,遣官纠率将北地健儿都遣返回乡,那,那岂不是将江山拱手奉于金人?!
又置那些曾浴血奋战的北地将兵于何地?
他们拼死反抗不做亡国奴,然而自家的皇帝宰相转手逼令他们回去‘从夷’!
柔福厉声道:“这难道不是该下油锅的罪名?!”
韩世忠听完,忍不住再次走过去,拎起一根柴火棍,将尚在扑腾想要挣扎出来的卖国贼捅回去,热油点溅在铠甲上。
他就是陕西人,他就是北人!秦桧想给他送金国去?
还不忘分给岳飞一根,岳飞祖籍河南,亦是北人。
而朝堂之上的北人,也不只两位大将。此时俱咬牙切齿:原来,秦桧是要把他和一家子都送回金人的铁蹄下吗?
原本还被凄厉呼叫声惊住的朝臣,亦忍不住纷纷围上油锅开始抽柴。
给黄公公急得不得了:哎呀!诸位官人可别把柴都抽走了,一会儿火灭了咋办。
连连重新摇人:“快,快再搬些柴火拿火油来!”
*
柔福帝姬自始至终站在丹陛上看着。
心中虽有大恨稍缓的快意,更多却是凄怆之情——
卖国至此,却身为宰相。且据她从姜离处听得,秦桧掌权柄居相位二十载!
古今未见。
柔福望着在人世间油锅里挣扎的奸臣:她没有忘记,秦桧这等奸臣是谁任命,谁力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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