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常常探望皇帝这件事,柔福不但不会低调避嫌,反而每次都非常高调。
散朝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下:“如此喜事,怎可不报于陛下知道?”表示这就去探望皇帝,还真情实感道:“陛下这两日圣躬不安(姜离沉迷研究博戏,这两日确实有点萎靡),但得知这样的好消息,一定会龙颜大悦,精神头好起来的。”
诚实的帝姬如是道。
然而群臣们自动翻译:哦豁。帝姬又要去气陛下了。
这诛心(划掉),尽孝悌之道的频率真高。
于是有不少欣赏的眼睛目送柔福帝姬离开的身影——其衣上绣龙栩栩如飞。
陆宰就是其中一个。
“帝姬是个体面人。”自皇帝从海外归来后,陆宰观察了几天帝姬的行止,如是感慨道。
有流程帝姬是真的走!
自皇帝从海外归来,住在清景园‘养病’后,帝姬是晨昏定省去给皇帝请安,然后不急不躁一道道把圣旨往外捧:比如‘朕躬不愈,令帝姬总录万机’;再比如‘中元节将至,帝姬可代朕祭祀太庙’。
甭管这些圣旨是不是出自皇帝本心,但反正帝姬拿到了。
于是从暂掌玺印,丝滑过渡到了临朝称制。
并且,自然而然就触发了宋朝女子临朝称制后的关键词——着天子衮服。
于是,在三日前的中元节祭祀宗庙之前,梁红玉将军在朝上请旨道:“当年章献明肃皇后(刘娥)临朝称制,纲纪四方镇抚中外,祭祀宗庙之时,便着帝王衮服。”
“臣恭请帝姬效仿先贤,以安战乱之时天下百姓民心!”
此时身为殿前都虞候兼领御营使,即掌握着这临安城内外兵力的梁将军,提出这个‘帝姬着衮服祭祖’的建议,并友善问满朝同僚谁赞同谁反对,实在是……一种客气的通知。
是真的很客气,看,还引经据典的呢!正是给某些满口礼教旧规的御史、士大夫们一个台阶下。
不过帝姬的态度显然也很直白:台阶给了,识趣的就下去。
再不识趣的,台阶没了,也得被踢下去,那还可能摔个好歹。
于是朝臣们甭管内心如何想,面上就是统一的:啊对对对。帝姬既然临朝称制,就着帝王衮服吧。
满朝文武:这要是放在三国线,基本就是从剑履上朝入朝不趋,走到赐九锡加殊礼这一步了……再往下,可就该数辞数让勉为其难接受禅位了。
若不看经典三国线,只看本朝,帝姬也是很有太祖遗风嘛——
咦?这衮服怎么就披在我身上了呢?好吧,皇兄既然不良于行,那我只有勉为其难着帝服去祭祖了。
**
话说,中元节柔福头一回穿上衮服后,自然特意跑去清景园,展示给姜离看。
姜离点头:好看!
中元节啊,真是值得怀念的节日。
让她想起之前在明朝时,那一次中元节大点兵来了。
于是,中元节当日群臣们就听闻:考虑到陛下养病中不能出门去祭拜列祖列宗,帝姬就给陛下送了许多祭祀贡品纸钱等物,好让陛下在清景园内遥祭。
朝臣们一起赞美帝姬的孝心德行。
而姜离这边,直接把柔福送来的各色纸钱……烧给了明那边的故人们。
虽然是跨时间线,但也算是心到神知了。
*
中元节当日,看着柔福帝姬亲手给太祖烧栩栩如生的纸人贡品时,李纲等朝臣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把皇帝本人烧下去,太祖应该也挺高兴的……
其实柔福也在想:那要不是我姐,把完颜构烧下去给太祖添添喜气就好了。
不过……身着衮服跪拜宗庙的柔福,很快想到遥远的五国城:那里,还有一位皇帝哥哥伸长脖子等着回来呢。
她俯首行完最后一礼:总有一日,她会把那位皇帝哥哥,分批分次烧给列祖列宗,烧给天下万民。
想到这儿,大孝女帝姬又真情实感为了已经死掉的宋徽宗哭了起来。
父皇,您怎么就死的这么早,不给女儿尽孝的机会呢。
没关系,女儿定会事死如事生,将您棺椁请回来后,与兄长一视同仁地‘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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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正如此时映在陆宰眼中的龙样绣纹——自中元节衮服祭祖之后,柔福帝姬就若无其事换上了皇帝常服上朝。
大部分朝臣也跟着帝姬一样若无其事。
站出来反对的朝臣当然也有,不过很快得到了‘提前退休’的优厚待遇,羡煞旁人。
至于帝姬什么时候走出最后一步……
眼明心亮的朝臣都有差不多的猜测:大概是要在开封城,而不是在这临安城中吧。
尤其是今日,帝姬又下了封赏北地各路义军授官授爵的旨意,跟向金国承诺北人北归的当今皇帝形成了更加鲜明的对比——
北地官心民心若何,再不必问。
故而所有站在帝姬这边的朝臣,都很欣慰:帝姬走的真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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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稳稳的帝姬,此时正在进行每日最快乐的减压活动——
清景园外戍守的侍卫也好,在园内负责洒扫庭院、侍弄花草的宦官宫人也好,都见怪不怪听着里面皇帝对帝姬的发火。
伴随着各种砸东西出气的声音,乒乓响成一片。
好在……宫人们心道:也不用他们去额外收拾碎片,只需要将物件摆回原处即可:帝姬把陛下寝宫里的物件都换成了金属的,砸起来虽然响,但并不祸害东西。
唉,陛下现在也只能砸砸东西出气了。
而屋内——
“姐姐的准头真好!”
柔福把手里的杯子往墙上画的圈里掷去,见杯子落在圈外,就取了一枚筹码放到姜离那一堆去。
姜离特意澄清:这准头好跟完颜构无关,是她自带技能,当年她刚到大明,拿个铜杵从背后砸王振,也是一砸一个准。
柔福在输掉所有筹码的过程中,跟姜离讲完了今天的朝堂事。
听到朱仙镇,姜离就忍不住开开心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算算日程,哪怕是负重前行,云崽现在也该到朱仙镇与岳将军会合了——
姜离不免想起,史册之上于少保曾在京城保卫战善用火器,抵御外敌。
他保住了大明没有变成南宋。
如今,这火器到了南宋另一位少保手中。
姜离很期待。
看着香炉里燃尽的一柱香,柔福有点低落:“我又该走了。”
外面还有无数等着她去忙的事情。
她心如明镜:如果她跟完颜构一样,是一位侥幸逃出来的皇子,那么哪怕她平庸无能,在完颜构出事后,也能顺顺当当坐上帝位。
因她是一位帝姬,平庸和混日子就不够了。
姜离把屋内最大的铜盆递给她,柔声道:“摔吧。”压力是需要发泄的。
哪怕走在梦寐以求矢志不渝的路上,劳累和压力也是不可避免的。
柔福的状态便是如此。
*
一声熟悉的巨响自屋内传来,守在寝殿外面的宫人都已经学会了听声辨物:哦,陛下又开始砸那大铜盆了,那就代表着陛下力气快花完了,今日的砸东西之旅马上要结束。
果然,很快只见帝姬从屋内从容走出。
“再也不许来了!”陛下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的同时,还有一道黑影飞出来。
吓得旁边宫人侍卫忙一拥而上:“帝姬小心!”
好在这被砸出来的物件,只落在帝姬脚边。
被扔出来的是个没有插花的铜花瓶。虽然是铜制品,但花纹还是很漂亮精致的,而且厚度可观十分耐砸,不会一砸就变形。
宫人们忙捡起花瓶,就见帝姬不但不恼,还亲手去折了一支夏日开的最好的紫薇花插到了花瓶里:“送给陛下赏玩。”
旁观者:帝姬脾气真好!
有小宦官低眉顺眼与旁人一起跪送帝姬,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快也会一一传话出去。
帝姬如今越来越过分……陛下一定是急于收回权柄吧。
而屋内,姜离重新躺回去准备补觉:唉,这些天就钓了几条特别小的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大鱼上钩。
**
朱仙镇。
岳帅也在计划钓鱼。
钓一只大金鱼。
他已经亲眼见过了火铳火炮的威力。
而岳云在旁有点紧张问道:“父亲觉得炮火火力足以轰动开封城城门吗?”
却见父亲只是凝神望着火炮留下的痕迹,片刻后才道:“火器之用,无间攻守……破敌可成血路,攻城可使之碎。”[1]
攻守……
谁说,他们一定要是攻城的那一方。
岳云一怔。
自打接触火器以来,他想的都是威力越大越好,此时被父亲忽然一问,如晨钟暮鼓。
倏尔明白过来:兵法曰‘上攻伐谋,其下攻城。’!
“父亲的意思是,完颜宗弼如今被围开封城,已失斗志,若再知道咱们这边有新式的……火药,必更增退意。”
听儿子说的是火药,而不是火器,岳飞露出几分笑意。
果然是进益了。
上兵伐谋:先吓一吓完颜宗弼,让他以为岳家军这里有新配方的火药,能够炸开城池(攻城炮当然还是机密),若他被吓得直接弃城而走,自然是最佳结局,他们直接去痛打落水狗就可以了。
岳飞看过各种火器图,神机营布兵图,觉得比起守城,机动的神机营似乎更适合去追着草原上的骑兵打。
而火炮比起攻城,作为守城方来用,克敌更甚。
若是时空能彼此交汇,岳将军此时的想法能够被听到——
那么不管是带着神机营五征漠北,去扫蒙古骑兵的明太宗朱棣,还是明晚期靠着红夷大炮守住了宁远城,痛击另一脉女真人首领努尔哈赤的袁崇焕,都会感慨一声:岳少保,知己啊!
岳云越想越小鸡啄米点头:“父亲说得对,无论成不成都该试一试——若是把开封城轰坏了,咱们还得重建!”
能够上兵伐谋最佳,若不能……再攻城就是了!
反正他们是利器在手如虎添翼,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嘛。
岳云仔细盘算了一下:要是给完颜宗弼施加些压力,感觉还是有希望的。
毕竟与从前几年被打败而退走不同,数日前,完颜宗弼在颍昌府可是已经避战跑掉一次了——不战而逃这种事儿,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
*
开封城内。
其实,岳帅是真的有那么一丢丢高估完颜宗弼——
其实在他用计之前,完颜宗弼就有点想要跑路了。[1]
毕竟,完颜宗弼是经过祖上富裕的日子的。那时候金军打南宋绝大部分军队真的是摧枯拉朽,手拿把掐,他曾经是相信,他们金的骑兵精锐战无不胜。
可正如李纲所奏那样:此消彼长。
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几个月来,完颜宗弼扎实输了几次:不是从前那种宋军占据长江天险,他们渡江攻占南边不得的输。
而是就在这中原之地的平原上,精兵对精兵,他输给了背嵬军,损失惨重。
而十数年的征战下来,金的精锐部队是越打越少的。
征兵自然是要征,但……女真就这么多人,兵源能有多少?
完颜宗弼如今麾下队伍,许多都是……签军。也就是强行征用平民丁壮当兵。
问题是这强行征发的平民,很多是这金占区的平民!
一旦开战,这些人的刀枪剑戟到底向着哪里?
再加上,想起岳飞那个连结河朔的谋略,完颜宗弼就恨得像身上有无数蚂蚁在爬。
这比岳家军之前战场上干掉他女婿养子什么的,让他难受多了。
要是神灵能明码标价,多少个女婿换一个岳飞去死,他都能主动出手祭献。
他想离开这座开封城了!
反正离开中原,他背后还有大金广袤的国土。
只是……他在屋内烦躁地来回踱步,再次回旋镖式的体会到了和谈派完颜昌的痛苦:被人架到墙上下不来了。
这时候灰溜溜回去,以后他在金国还有什么话语权。
但脑海中很快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但要不回去,就永远回不去了呢?面子权势都是一时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在天人交战中,忽见亲信斥候急匆匆求见,向他禀明了一个好容易探知到的绝密消息。
“……是距离咱们百多里外的一处孤城军塞。”斥候边回禀还边拿出物证,是一大团有着浓烈硫磺硝石气息的土块:“从前可没有这样厉害的火药,简直是直接炸碎了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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