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坐在靠墙角的位置。
他套着件宽大的外套,黑发顺服地贴在耳侧,发尾沾着些湿气——或者说,浑身上下都沾着点湿气。未擦去的零碎水珠站在睫毛上,从是枝千绘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一张帅气的侧脸。
伏黑甚尔头靠着墙,却撇开脸,面向窗外。姿态很紧绷。
他没和她对视。
从进来开始。
是枝千绘觉得奇怪。
“甚尔?”
喊一声,换来一句低沉的“嗯”。
然后就没了。
“甚尔——”
再喊一句,还是一句“嗯”。
然后也没了。
喊几句都是一样的回答,千绘喊什么都会回应,但每次都是不多不少的应答。
男人心,海底针。
是枝千摇头叹气,食指点着下巴,盯着伏黑甚尔,自发从细节判断起男人的状态。
这幅模样,不像是刚刚听见家入硝子喊走降谷零才开始的,而像是进来之前。不过,甚尔的态度更像是在藏着什么……
千绘松了手。
她猛然翻下病床,径直走向沉默的男人,不给他反应,弯下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不顾他霎时的惊诧,是枝千绘掀开外套,揭开衬衫,顺手按住了作势就要起来的伏黑甚尔。
衬衫下,紧贴着健硕胸膛的是雪白的绷带。
“……你受伤了?”
她没嗅到血腥气,他应该是来之前把血迹冲洗掉了。
是枝千绘追问道:“发生什么了?”
难道是禅院……不、禅院的威胁在天满宫归蝶时代她就清洗掉了,从她给他留下的东西来说,能威胁到伏黑甚尔的东西少之又少。
“甚尔。”
是枝千绘蹙眉,肉眼可见的,气压沉了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
伏黑甚尔条件反射般的要抬起手去安慰少女,又倏地意识到什么,蜷起手掌,收回了手。
他半是垂下眼帘,这次却没拒绝回答问题:“你……死后,我下葬了你。最近有一批诅咒师,盯上了你的遗体。”
这指的就是有人想复活天满宫归蝶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些人我清理干净了。”
伏黑甚尔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具体情况,转而说道:“那批诅咒师里有些人比较特殊,耗了点精力。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他只是没忍住而已。
他尚且不愿亵渎的神明,在诅咒师眼中就是用来夺取咒术的道具。甚至,会被破坏咒术格局还是天满宫归蝶的理想愿景。
伏黑甚尔又怎么忍得住怒火。
但这些伏黑甚尔不会拿出来脏了少女的耳朵。
他提起嘴角,拿出以前的态度,说,“就是一时不小心着了诅咒师的道,我又不是你,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是枝千绘却是忽地弯眸,笑了一声。
“诅咒师?”
那笑声恣意极了,和伏黑甚尔记忆中的天满宫归蝶完全重合,一样裹挟着他不懂的怪诞,声声尽带谐谑和讽意。
“看来他是还没被关够,这才多久?十年?”
“换算进陪我一起死的深渊里也有上千万年了,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真是——”
是枝千绘蓦然收了声。
少女敛眉,掩盖眼底冷厉光色,指尖轻轻按在绷带上。
她问:“疼吗?”
不等伏黑甚尔回答,她自发转身,“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叫硝子来。”
伏黑甚尔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轻轻往回一带,成功让是枝千绘往他的方向倒了几步。倒进他双手够得着的地方。
“不用。”
他弯下身躯,谨慎又克制地把她揽在怀里,头轻轻搁在少女肩膀上。相比之下火热的胸膛贴了上来,是枝千绘整个人被拢在伏黑甚尔怀里,一时愣了神。
伏黑甚尔微微阖了眼眸,放缓声音,附在她耳边,慢慢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你陪我一会儿,就不疼了。”
灼热的气息吐露,拂过是枝千绘的耳垂。
伏黑甚尔贪婪地汲取着是枝千绘还活着的生机,环住她的双手慢慢缩紧,他的头埋在少女颈肩,低哑着声音,祈求,“别走。”
“一会儿就好。”
是枝千绘怔然。片刻后,她抬起手,放在了伏黑甚尔的发顶,轻轻地按了按。
她放缓了声音,笑道:“像在撒娇呢,甚尔。”
她本来只想缓和一下气氛,却不妨,伏黑甚尔轻轻“嗯”了一声,哑着声音承认了。
“你就当是吧。”
男人半是无意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成熟稳重成年人的担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是枝千绘的手僵住。
……等?
等等等等——
这些人是串通好了,一起来烧她脑子的吗!
是枝千绘从伏黑甚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身面对他,看见伏黑甚尔表情瞬间,千绘却是没开口了。
伏黑甚尔的状态很糟糕。
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更像是心理状态上的脆弱。
他撇开脑袋,千绘便用双手轻轻捧起男人的头,看清了他眼中的沉郁和躲闪。犹如暴风雨下的碧海,被风暴打碎的海面交错着白浪,揉着坚硬与易碎这样矛盾的两种光色。
是枝千绘停顿片刻,明白了伏黑甚尔为什么会这样。
最后下决心动手的是他吧。
杀死‘天满宫归蝶’后,会连带着否认她赌上一切存努力造就的成果。这对她的笨蛋家臣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是枝千绘摸了摸男人的眼角,见伏黑甚尔看向她,便扬起笑容,“甚尔在愧疚我的事吗?”
伏黑甚尔没吭声。
但零碎低迷的状态,显然千绘说对了。
“没关系的啦。两种局面我都设想过,你只是选了当时更好的一种,对我来说,两种结果都一样,所以没关系。”
伏黑甚尔眼眸动了动。
前一种对你来说更有利不是吗。他张了嘴,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而且……”
是枝千绘捧着伏黑甚尔的脸,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上,温凉的温度传递过去,霎时间,伏黑甚尔眸子里的色彩晃动。
这样近的距离,他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了浓烈的生机。
正如她在说的。
“我在这里,甚尔。”
千绘拉起伏黑甚尔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明明只是普通的心脏跳动声,却震得伏黑甚尔指尖发麻。
少女笑容灿烂,眼眸明亮,全无旖旎,却又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你看,有心跳的,是活着的。”
“我在,不会消失了。”
第187章 千面百相,绘制新生(22)
“……”
伏黑甚尔的指尖在颤抖,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少女拥进怀里,死死地扣紧是枝千绘的后背,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多久没听见这句话了。
十年前?或者更远?
太远了, 漫长的时间让伏黑甚尔都分不清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只记得固执的守着天满宫归蝶, 守着她留下的这个繁荣盛世。
当一个人变成执念压在心底, 人就疯了。
伏黑甚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疯,但他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归蝶。”
“嗯。”
“归蝶。”
“嗯,我在。”
是枝千绘抚着伏黑甚尔的后脑勺, 一声一声地安抚。
室内的气氛很好。
这就苦了门外的学生们。
虎杖悠仁等人围在门口,他们是来送茶点的,不小心听完了全程, 现在正端着茶点在房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钉崎野蔷薇用手肘戳了戳伏黑惠。
她用眼神暗示:这是你爹,你来决定。
伏黑惠果断推开门。
察觉到有人进来,是枝千绘拍拍伏黑甚尔,示意他该放开了。伏黑甚尔不满地扫了一眼伏黑惠, 暗自磨了磨牙, 还是松开了手。
是枝千绘回头一看, 走近的人正是伏黑惠。
还带来了她最喜欢的甜点心。
“好耶,是我喜欢的, 谢谢惠!”
千绘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
黑发少年微微扬起嘴角,“天满宫大人喜欢就好。”
伏黑甚尔:“……”
儿子大了,还是别留在家里了。
是枝千绘看见了虎杖悠仁。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今年咒术高专的一年级新生们见面。
新生一共四个人,虎杖悠仁、伏黑惠、钉崎野蔷薇和吉野顺平, 其中吉野顺平就是之前她在买漫画时碰到的那个,据说还是特招生, 特别有缘分了。
看见虎杖悠仁,就不得不提一句某位诅咒之王。
“宿傩呢?”是枝千绘问。
而提起两面宿傩,苦的就是虎杖悠仁。
粉毛少年苦着脸回答:“他前几天抢了我的身体跑去了岐阜县,我醒来之后就不知道他去哪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回来的。”
关键是他还身无分文,差点就迷失在外面了。
千绘:……太屑了宿傩。
想着宿傩应该是去飞驒灵山净界了,是枝千绘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千多岁的诅咒了。
总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作为一名名义上的交换生,理论上来说,正经的十七岁女子高中生千绘酱插的是乙骨忧太那一班,算是少年咒术师们的学姐了。
秉着对学姐的关爱,钉崎野蔷薇几人在和少女的交流间,无意识挤开了真正负责保护任务的伏黑甚尔,很是活跃起了沉闷的气氛。
对于喜欢热闹的是枝千绘来说,这让她格外开心。
伏黑甚尔眼眸微抬,看着在少年少女间欢笑的是枝千绘,忽地喊了一声:“归蝶。”
那樱发少女投来目光,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甚尔抿着唇,问:“你知道五条悟他们去做什么了吗?”
“知道啊,要去找国常路先生吧。”
千绘全然不在意地弯下眸子。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宛如旧时冬雪,纷纷扬扬,连笑靥都好看极了。
“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
黄金之王氏族核心领地的御柱塔在几刻前接到了拜访申请。
按理说,拜访就拜访,想来拜访黄金之王的人数不胜数,更何况这几位拜访人身份显赫,平均下来都是能撼动一方的人物,来拜访也可以接待。
但问题是——
分开来看,没什么问题。
可把这些人放在一起就很恐怖了。
咒术界的、横滨的,那边那个银色头发不正是乌丸集团这代的掌权人吗,还有,连警方的人都在……
御柱塔下,一向仗势欺人的黄金兔子头一次感受到了被权力压迫的颤栗,被逼得节节后退,不得不让开了通往御柱塔顶层的路。
“诸位……”
“御前大人还在昏迷……”
黄金兔子不断地游说,试图减缓几人的脚步。
但无效。
反而是被眼神威慑,吓得闭上了嘴。
顶层的监控室,随着访客逼近,黄金氏族的几名高层焦急的讨论声愈发吵嚷。
“怎么办?他们快到了。”
“不能拦吗?”
“能是能,但这个架势,一旦他们下定决心要强闯,中原中也夏油杰五条悟……这种级别根本拦不住!”
“问过来意吗?他们打算做什么?”
“问过,但说是为了是枝大人。”
“……什么?”
这个名字一出,黄金氏族的二把手国常路愣住了,连手上拨出去的电话都忘记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脱口而出一句“遭了”。
何止是遭了。
黄金之王昏迷未醒,一旦第七王权爆发,还有谁能压住是枝千绘?而如果一旦压不住,第七王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爆炸范围又会是多少?
国常路咬咬牙,重新镇定下来指挥局面。
他问:“是枝大人现在在哪里?”
“从定位来看,现在应该是在东京都立咒术院校。核对过,定位信息是真的。”
……也没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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