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一看贺令昭这表情,就知道他以为,进来的是沈知韫。
“东西呢?”贺令昭没好气问。
康乐忙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交给贺令昭:“这是小人在书肆找的书生,这书生说他是留京参加会试的学子,他的文章应该没问题。”
“参加会试的学子?”贺令昭转头看向康乐。
康乐刚点完头,就被贺令昭赏了一个爆栗:“你脑子是被狗啃了吗?你找个会试学子给我作弊,你是害怕我爹看不出来,这文章不是我写的吗?”
“这个二公子您不用担心,我拿了您之前写的文章让对方看了,也说了是应付府里长辈的,那学子不会拿出全部本事的。”
听了这话,贺令昭这才安心了些许:“行,若能过我爹那一关,我重重有赏。”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贺令昭立刻开始誊抄。
自己写的时候,贺令昭绞尽脑汁都写不出来一个字,但有了模板之后,他却抄的飞快。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时,贺令昭将笔一撂,便向后靠在椅子上。
康乐见状,立刻上前为贺令昭松揉肩筋骨。
“二公子,侯爷唤您过去。”贺令昭正闭眸歇息时,书房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
贺令昭立刻坐直身子,将誊抄过的文章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带着文章去见贺承安。
贺承安换了身常服,但冷峻的面容还是让人望而生畏,尤其他不说话,捧着文章看的时候。
贺令昭站在下首处,心里直打鼓。
也不知道康乐找的这个书生靠不靠谱,希望他写的文章他爹能满意。若是不满意的话,他爹会不会又要罚他抄书啊!
昨日他背书没背过,他爹罚他抄书,抄的他手都快断了。今日若是文章不满意的话,他爹能不能换个方式惩罚?
贺令昭正神游时,就见贺承安放下他的文章了,贺令昭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语多赘余,但立论公正。”贺承安冷冷点评。
“是,孩儿……”贺令昭本能想认错,但刚起了个话头,又猛地反应过来,贺承安话中也并非全是斥责之意。
贺令昭鼓起勇气,试探问:“爹,那您的意思是?”
贺承安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勉强能入眼,明日再写一篇来。”
贺令昭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应下了。
再写一篇有何难的,明日他还让康乐光顾那个书生的生意。
贺承安与贺令宜父子之前一直在北境,自从他们回京之后,侯府的晚膳都是阖府一起用的。
平常夜里用饭时,贺令昭都是耷拉着眉眼,极力降低存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让他爹看他不顺眼了,但今夜他却是眉眼疏朗,一副浑身舒坦的模样。
一开始沈知韫还觉得奇怪,直到饭后阖府一起用茶时,贺承安拿出一张纸来:“令宜,你看看,这是你弟弟今日做的文章。”
刚端起茶盏的贺令昭瞬间急了。
他哥看过他做的文章,所以他哥十分清楚他的水平,而且他哥那人十分聪慧,若这文章到了他哥手里,只怕他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文章不是他写的。
但当着他爹的面,贺令昭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文章’到了他哥的手里。
那一瞬,贺令昭已经开始脑补,自己今夜是会被他爹吊起来打,还是会被摁在凳子上打了。
在贺令宜看完文章,转头看过来时,贺令昭已经打算直接跪下认错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贺令宜的视线,竟然直接越过了他。
贺令昭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瞬间,贺令宜的目光落在了沈知韫身上。
贺令昭:“……”
那口气松早了!!!
贺令宜并未直接点评,而是笑着将文章递给沈知韫:“我在北境待久了,于文章上有些生疏,还是弟妹来点评吧。”
沈知韫眼皮一跳。
她觉得,贺令宜递过来的不是文章,而是烫手山芋。
沈知韫立刻推辞:“兄长,这不合规矩。”
“咱们是一家人,不论规矩,只论文采。”贺令宜笑容纯良,眉眼里俱是温文尔雅。
经贺令宜这么一提醒,贺承安这才想起来,这个二儿媳是盛京出了名的才女。贺承安道:“令宜说的在理,你也瞧瞧。”
贺承安都发话了,沈知韫便无法再拒绝,她只得接过贺令昭的文章。
贺令昭顿时如芒刺在背。
第十四章
沈家是言情书网,沈家子嗣无论男女,皆得自幼读书。
沈家到沈知韫这一辈,只有沈知韫一个姑娘。徐元桢怕她独自上女学孤单,索性便让她与堂兄弟们在一起读书。
而沈家男丁只分两种:已经考中进士的和以后会考中进士的。
沈知韫接过文章,竭力忽略贺令昭狗爬似的字,去看文章的内容。
花厅里无人说话,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沈知韫身上。
贺令昭更是如坐针毡。
他爹是武将,虽在学问上对他严苛,但于文章一道,他爹并不是十分擅长。他哥虽然文武兼修,但他却狡猾的将点评之事推到了沈知韫身上。
现在他的生死,可就全掌握在沈知韫的口中了。
可在贺承安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敢对沈知韫暗示什么,贺令昭心里煎熬极了。
通篇看完文章之后,沈知韫这才明白,为何贺令宜会让她来点评了。
这文章虽然表面上看写的通俗易懂,但有几句的遣词造句,一看就知写文章之人功底颇深。而贺令昭这个太学倒数第一,跟功底颇深这四个字却完全不沾边。
“弟妹觉得令昭这文章写的如何?”贺令宜含笑问。
贺承安也道:“若是不好,你直接说,不要包庇他。”
直接说便是,这文章若是她那两位堂弟写的,以沈知韫对她叔父的了解,她叔父会将两位堂弟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让他们滚去跪祠堂,向沈家的列祖列宗请罪。
但这里是定北侯府。
沈知韫收好文章站起来,答贺承安的话:“父亲既然如此说,那儿媳便斗胆直说了。”
贺令昭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他们虽然是假夫妻,但沈知韫不至于真要弄死他吧!
“这篇文章写的通俗易懂,立论也公允,但略微欠缺一点笔力和深度,不过整体来看属于瑕不掩瑜。日后多看多思,假以时日定然能写得更好。”说到这里时,沈知韫转头,“兄长以为呢?”
贺令宜微微一笑,顺着沈知韫的话头道:“我同弟妹的看法一致。”
听儿媳与大儿子这么说,贺承安板着脸问贺令昭:“听见你媳妇说的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贺令昭忙不迭应声。
贺承安又嘱咐:“日后好好读书,若有不懂的,就问你媳妇,或者去向你叔父请教。”
贺令昭点头如捣蒜。
之后他们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便散了。出了花厅夜风一吹,贺令昭才意识到,他出了一身薄汗。
不过好在今晚这一关总算过了,贺令昭正要松一口气时,就听贺令宜在叫他。
贺令昭:“……”
他都已经故意磨蹭拖到最后了,他哥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哥。”贺令昭慢吞吞挪过来。
“这次的文章不错,还有下次么?”贺令宜站在廊下,言笑晏晏看着贺令昭,仿佛是个再和蔼不过的兄长了。
但贺令昭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就知道,他哥看出来了。
“说话。”
“没有下次了。”贺令昭麻溜认错。
贺令宜便没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在临走前,拍了拍贺令昭的肩膀,交代道:“弟妹才华过人,你学问上若有不懂的,可以多向她请教请教。以她的才能,为你解惑完全是绰绰有余。”
贺令昭麻木应了。
回到院子之后,贺令昭又再度进了书房。但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昭宁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便过来了。
“公主已经说过侯爷了,这新婚燕尔的,怎么能让二公子睡书房呢?从今儿起,二公子您夜里还是回房睡。”
“不用,我睡书房挺好的,方便看书。”最主要的是自在。
“二公子,看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但二夫人刚过门没几日,您怎么能让她独守空房呢!”
贺令昭心想:她巴不得独守空房呢!
可这位曹姑姑每次过来时,先是笑眯眯的传话,若不应允,她便要跪下谏主了。而他们这些小辈是她看着长大的,贺令昭自然不能让曹姑姑下跪,而且他也不想让他祖母生疑,所以只得回房去了。
沈知韫沐浴完出来,看见贺令昭在房中时还愣了下。
青芷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两年之约,今夜见贺令昭回来,青芷下意识看向沈知韫。
沈知韫摇摇头,示意她先下去。
待侍女们悉数退下之后,贺令昭立刻解释:“我祖母派人来传话,让我回房睡,我推辞不了。”
既是昭宁大长公主发话,那自然无人敢置喙什么,沈知韫应了声,便去撩床幔了。
而贺令昭先去栓了门,又熟练的将被子铺开,然后皱着脸摸出一本书来。
今夜他哥没在他爹面前揭穿他,已经算是给他留面子了。明日的文章,他若是再找人捉刀,那可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了。
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要怎么样才能写出一篇,和今天水平差不多的文章啊!!!
贺令昭愁的头都大了时,他看见了委地的床幔。
“沈知韫,你睡着了么?”贺令昭试探着开口。
即将睡着的沈知韫被吵醒了,她气愤的翻了个身,没搭理贺令昭。
但贺令昭却锲而不舍:“既然没睡着,那我们聊会儿天呗。”
大晚上的,谁想跟他聊天!沈知韫无声拒绝。可贺令昭却叭叭说个不停,到最后沈知韫实在不堪其扰,只得没好气道:“你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一下就把文章写好的?”贺令昭直奔主题。
床幔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沈知韫的声音:“有。”
“什么?!”贺令昭立刻兴奋坐起来。
他就说嘛,沈家男丁个个都是考进士的料,他们在学业上,肯定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诀窍。他若得了这个诀窍,不说考进士,应付他爹应该完全不成问题了。
然而下一瞬,满怀期待的贺令昭,就听沈知韫冷酷无情道:“躺下做梦,梦里你想写多好就能写多好。”
房中沉默了两个弹指后,传来贺令昭急促的声音。
“不是!沈知韫,你玩儿我呢!”他这等着救命呢!
沈知韫很困,她懒得搭理贺令昭这种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而且学问是日积月累的事,怎么可能一蹴而就?!
赶在贺令昭叭叭之前,沈知韫直接道:“你要是再吵我睡觉,明天我就去告诉你爹,你今天的文章是找人捉刀的。”
“沈知韫,你要不要这么狠啊!”
“你可以试试看。”
他们成婚虽然已经大半个月了,但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贺令昭对沈知韫更谈不上了解。今夜沈知韫突然撂下这么一句狠话,贺令昭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他这个盛京人尽皆知的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他爹要是知道他今天的文章是找人捉刀的,只怕他爹真的能把他的腿打断。
行!沈知韫算你狠!贺令昭不说话了,只恶狠狠的翻着手中的书,在心里疯狂腹诽:有才华了不起啊!
“有才华也没多了不起,顶多也就是写文章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写完之后也不用担心因文章被骂吧。”床幔里传来沈知韫幽幽的声音。
贺令昭霍然抬首。
杀人诛心啊!!!
沈知韫平日很好说话,但只有一点,不能吵她睡觉,否则后果很严重。
而且沈知韫真的理解不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写篇文章,就跟要他命似的。贺令昭要是他们沈家人,按照她叔父的脾气,他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第十五章
第二日一早,青芷进房伺候时,正好遇见贺令昭黑着脸出门。
“见过二公子。”青芷匆忙行礼。
贺令昭头也不回的去了隔壁书房。
青芷进去时,沈知韫已经起了。趁着侍女们出去摆饭的间隙,青芷悄声问沈知韫:“小姐,您和二公子没事吧?”
沈知韫正在戴耳环,闻言偏头看了青芷一眼。
“二公子刚才出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沈知韫哦了声,不甚在意道:“没事,他昨晚没睡好而已。”
昨天晚上,贺令昭最后倒是没再滋扰她了,但他一晚上也没安生。
沈知韫被吵醒了好几次,转头就见贺令昭不是在苦大仇深的看书,就是在枕着书睡觉。但他心里想着文章的事又睡不踏实,很快又会被突然惊醒。
贺令昭又立刻坐起来,继续强撑着打起精神看书,结果没一会儿又睡着了。然后他就如此循环往复折腾一宿。
沈知韫看的简直是叹为观止。
她们二人说话间,静兰从外面进来:“二夫人,二公子说他吃不下,让您用饭不必等他。”
贺令昭吃不下是沈知韫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今日无人给他捉刀,要想再写出一篇昨日那样的文章,对贺令昭来说并不容易。
沈知韫用过饭之后,去前厅见了王淑慧。
恰好程枝意与贺令宜也在。他们夫妻成婚后一直聚少离多,贺令宜如今回京之后,基本一直陪在程枝意身边。
说了会儿年节的事,王淑慧又问起了贺令昭:“二郎的文章写的怎么样了?”
“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写。”至于写的怎么样,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淑慧闻言欣慰点点头:“这孩子,一天到晚没个定性,如今他爹在,正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母亲言之有理。”贺令宜笑着接话,“只是他开蒙晚,平日又懒怠学业,如今父亲让他做文章,只怕他这会儿正头疼呢!”
“头疼就对了。总比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1)的好。”
听王淑慧这么说,沈知韫不禁觉得奇怪。
她本以为,贺令昭性子桀骜骄纵,是因王淑慧一味溺爱的缘故。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说了几件府里的琐事之后,王淑慧便让他们散了。
今日是个阴天,时不时还会吹风。回到院中时,隔着敞开的窗,沈知韫看见贺令昭还坐在桌案后,康乐与安平陪在他身侧,正殷勤的研磨递茶。
沈知韫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进了正房。
书房里,原本抱头沉思的贺令昭,突然坐直身子:“笔给我,我知道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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