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
她还需等往后再吃苦吗?
从小到大她吃过的比这浓茶苦涩的药多了去了, 若是吃不得,她这会儿也不会在这里了。
锦杪眉头舒展,莞尔一笑回道:“我只是不喜欢。”
不喜欢吃苦又不等于吃不得苦, 再者,她的往后与他有何干系?他真是糊涂了才会说出那番话。
傅盈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中。
无人再用膳, 下人将桌上的膳食一一撤了下去。外头忽有一人急匆匆而来, 险些将一下人手中的乳酿鱼给打翻。
这番动静拉回了傅盈的思绪, 他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下人忙在帘子外站定,垂下头恭敬道:“主人, 裴臻回来了。”
“他回来便回来,难不成还要我出去迎他?”
傅盈嘴角轻扯, 无声冷笑,住在宅子里的人不拿他当回事,就连在这宅子里谋生计的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中,真是仆随主样。
下人听出其中的不快,只觉有滴汗从额角划过,开口前咽一下嗓子,颇为艰难地说道:“裴臻昏迷不醒,是被抬回来的。”
话音刚落,帘子蓦地被掀开,下人打了个哆嗦,抬眸瞧见一张精致玉颜,美眸中的焦急与担忧叫他无端又说了一句,“裴臻回来前已让大夫处理了伤口,想来不会有大碍。”
锦杪微微拎起裙摆,匆匆往裴臻住的地方去,碧桃在后面赶紧跟上。
傅盈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远去,冷笑出声,不就昏迷不醒吗?他还差点丢了性命。
掌心猛地搭在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屋中下人受惊,纷纷将视线压得极低,听见咳嗽声,离得近的下人忙上前搀扶傅盈。
见傅盈咳出了血,下人大惊失色,张口就要请大夫,却被傅盈叫住。
“我这点伤算什么?裴臻才是伤得最重的。”
傅盈嗤笑一声推开下人,随手捏着袖口擦过薄唇,迈开腿便往外走。
谁都听得出这话是在怄气,但是谁也不敢劝。一番面面相觑后,一个腿脚麻利的丫鬟赶紧寻狗子去了。
-
“何时会醒?”
“回程公子的话,两处伤皆未伤及要害,晚些时候便能醒。”
站在床边身着竹月色长袍的年轻男人闻言颔首,旋即命大夫好生照顾。
年轻男人言罢,无声凝视了裴臻半晌,才转身离开。
锦杪来得急,没料到里头会有人出来,幸得碧桃及时拉住她,才没一头栽进对方怀里。
程洵伸出去的手接了个空,旋即放至身后,垂眸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笑道:“府上何时养了个没及笄的丫头?”
“回程公子的话,姑娘已年满十七。”
听见碧桃回话,锦杪才正眼去瞧她刚才差点撞上的人。
男人眉眼清隽,神色温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着很好的亲和力。
可与之对视久了便会发觉这人眼底似寒潭,所谓的亲和力,其实不过是伪装罢了。
“是在下唐突,还请姑娘恕罪。”
锦杪没将此事放于心上,道了句无妨,便领着碧桃继续往里走。
程洵出了房间,沿着抄手游廊行了一段,傅盈自拐角处匆匆而来,两人差点撞上。
傅盈下意识的后退,牵扯到了伤口,脸色登时煞白。
程洵伸手过去搀着傅盈,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怎么连你也急急忙忙的?那裴臻死不了。”
“谁说我担心他了?”傅盈眼睛一瞪,不自觉拔高了声音,说完察觉到程洵口中的一个也字,眉心一紧,沉声道:“关于她,我自有安排。”
琼阳公主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块垫脚石。
一块重要的垫脚石。
穆亥尤其疼爱琼阳公主,到时候拿琼阳公主要挟穆亥,想必能为他们解决不少问题。
这样一个人质,寻个地方关着,用的时候再拎出来便是,根本无需好吃好喝伺候着。
为此,傅盈到江南后,耳边就没清净过。他们说的是在理,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因此,他们有谁想要到宅子里来拜访,都让傅盈给拒了。
傅盈没想到程洵会同裴臻一道回来,还见到了她,心情不免有些低沉。
程洵本以为傅盈是瞧上了这位琼阳公主的容色,方才一见才知原来如此。
他微微一笑,“我相信您。”
这番话既在傅盈的意料之中,又在傅盈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在对琼阳公主的安排上,程洵也没少在他耳边叨叨,但与其他人比较起来,程洵更多的是在提醒他不要耽于美色。
这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傅盈回眸,看见一道瘦削身影疾步而来,因为走得太快,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
傅盈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心再度皱紧。
隔着面具看不见脸色,但一双眼睛也能说明许多东西。
程洵眉梢微挑,俯身稍微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嗯,去吧。”傅盈心不在焉地回过头朝程洵说了一句,随后又将视线放在他着急忙慌的小狗身上。
就剩最后两三步,狗子几乎是直接扑过去的。他没想过主人会伸手来接他,一颗心激动得不行,仿佛将口一张开,心就会跳出嗓子眼儿。
看着自己小狗傻乎乎的模样,傅盈没忍住扬起了嘴角,他伸手在小狗头顶拍了拍,“急急忙忙找主人做什么?”
狗子回过神,赶紧抬手比划。
您伤得严重,得回去歇着才行!
傅盈看懂其中意思,他摁下狗子的手,温声道:“放心,我没事。”
跟在程洵身边的侍从仲阳回头瞧见如此亲昵的一幕,嫌恶溢于言表,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沉迷美色。”
至下个拐角,程洵借着余光看了眼傅盈和那个哑巴。
早就听闻傅盈待身边一个哑巴不一般,今日亲眼见到,叫他恨不能将昨夜所食全吐出来。
程洵收回视线,淡声道:“我从未担心过你说的。”
他劝傅盈,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一块垫脚石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起来,要不是他之前反应及时,傅盈就成垫脚石了。
想到这儿,程洵忍不住笑出声,老头子喝太多酒,把脑子给喝糊涂了。
傅皇后的孩子若还活着,到如今得有二十二岁,琼阳公主才满十七,怎会是同一人?
其实也不怪酒老头糊涂,琼阳公主与傅皇后实在相像,若是不知年龄,他大概也会将二人视作母女。
倘大楚皇室还有血脉在,哪儿轮得到一个只是跟皇室沾了边的人来带领他们光复大楚?
想到方才看见的那幕,程洵只觉晦气。
-
锦杪从大夫口中得知裴臻不仅腹部挨了一刀,胸口还受了一箭。
而且箭上还涂了毒。
好在两处伤处理及时,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即便如此,锦杪还是让铺天盖地的自责淹了个彻底。若非她想要出去听说书,裴臻就不会为了成全她,而去答应傅盈提出的条件。
现如今,人伤了,说书又没怎么听。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疲惫地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锦杪阖眸倚着椅背,指尖落在隐隐作痛的眉心轻揉,曼声道:“你们退下吧。”
碧桃领着大夫等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两扇门缓缓合上,发出微乎其微的动静。
锦杪慢慢将眼睁开,扭头看向床上脸色苍白,了无生气的裴臻,心里除了自责,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从帝京被迫来到江南,前路未知,有担忧有害怕,还有生气,但更多的是一种轻松感。
因为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现下的轻松并非真正的轻松。
如今她受制于傅盈,能不能保全自己都是一回事,更别说保护别人。
她必须得想办法逃离傅盈才行,待裴臻醒了,与他好好商量一番该怎么办。
-
裴臻醒来时,正好听见外头梆子敲了两声。
已经亥时了。
喉间干渴发痒,他一边咳嗽一边起身下床,刚有动作,便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递来一杯水。
“殿下怎么在此?”
裴臻将水接过,又是一阵咳嗽,震得手里的水洒出不少。
“听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瞧瞧。”
锦杪从袖中拿出绢帕,轻轻擦拭洒在手上的水。
她的神色专注且认真,仿佛是在呵护珍爱之物。
有那么一瞬间,裴臻觉得殿下好像是喜欢他的。
可惜他深知殿下心善,今日若是换了别的人,殿下也会这般温柔相待。
“奴才无碍,请殿下放心。”
裴臻喝完这杯水,锦杪见他意犹未尽,又倒了一杯递过去,待他喝完,才低声细语问:“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儿?”
“殿下可是受了欺负?”裴臻问时,呼吸一窒。
“没。”锦杪摇头,旋即叹了口气,“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这儿吗?”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带您出去。”
裴臻目光温和且坚定,锦杪原想再说两句,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她颔首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锦杪发现裴臻与傅盈走得越来越近,二人相谈甚欢,似挚友。
这一晚,裴臻随她上街游玩,趁着人多,带她甩掉了身后的下人。
躲至一艘画舫上,裴臻找来了两套衣裳,他们换上后,成功躲过了傅盈派来搜寻的耳目。
就这样,他们在画舫上躲了一夜。
天将明的时候,裴臻在她耳边低语,“殿下,奴才带您逃出来了。”
锦杪一夜紧张未眠,这会儿困得不行,她软绵绵地靠在裴臻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裴臻收紧揽在细腰上的胳膊,薄唇轻轻擦过柔软的青丝,“殿下睡吧,奴才会一直陪着您。”
第31章
锦杪迷迷糊糊间感觉裴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应该是画舫停了,他们要下去了。
一路行至江南,途经许多关口, 每个关口都有人拿着她的画像在找她。要不是傅盈让狗子在她脸上化了生疮流脓的妆,再以言语要挟,她早已回了帝京。
现在,她终于要回去了。
那个令她一呼一吸都觉得难受的地方。
锦杪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自己被囚在了宫殿当中, 连半步也无法踏出去。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令她深感绝望。
恍惚间,锦杪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
“姐姐……”
“姐姐……”
疲惫将眼睁开, 只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趴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小丫头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可算醒了。”
“你是?”锦杪开口说话才发觉声音沙哑, 喉咙一阵阵地发疼。她手撑在身下想要坐起来, 小丫头伸手过来帮她, 说:“我叫玄英,这里是我的家。姐姐着了风寒,怀瑜哥哥给姐姐抓药去了。”
玄英说怀瑜, 锦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想起裴臻字怀瑜。玄英扶她起来靠在床头, 之后撩开黛色幔帐挂到一旁的钩子上, 她这才得以看见屋子的全貌。
老旧残破, 胜在收拾得干净。
玄英去了一趟外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粥, 双手捧着,小心翼翼。
“姐姐, 这是怀瑜哥哥出去前给你熬的粥,说你醒了,就让你吃一些。”
锦杪伸手接过,捏着勺柄轻轻搅动碗里的粥,隔着四散的热气,她看见玄英对着这碗粥目不转睛,察觉到她的视线,又飞快看向别处,偏偏肚子在这时候叫了两声,让玄英闹了个大红脸。
玄英用力摁住肚子,似在骂自己的肚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锦杪现在没什么胃口,她将粥递出去,“我过会儿再吃,你吃吧。”
只是一碗普通的白粥,但玄英的眼神却让锦杪觉得这仿佛是一碗珍馐美馔。
玄英咽了咽嗓子,摁在肚子上的手动了动,但是没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将锦杪望住,“姐姐真的不吃吗?”
“姐姐现在不饿。”锦杪将手伸长了些,玄英缓慢伸手接过,觑了眼她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不吃后,才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突然想起什么,玄英来不及咽下嘴里的粥,忙说道:“锅里还有好多好多!”
锦杪杏眼弯弯,“那你多吃点。慢点吃,别着急。”
玄英点点头,慢了一会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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