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彩声里，她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晏微风。”
男声冷冽而清晰，带着与夏日的火热格格不入的寒意。
晏微风转过身。
当她看到身后那排座位上站着的狄夜舟时，心克制不住地猛跳了一下。
狄夜舟身量极高，微长而凌乱的头发被在脑后胡乱抓成一个小辫。
他像其他路过的男大学生一样穿着普普通通的运动T恤和短裤，站在那却莫名地极为显眼，与周遭大喊加油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目光相触的一刻，狄夜舟目光一凛。
他俯身，居高临下地和晏微风对视。
“所以你拒绝我的邀约，就是为了到这里来看帅哥吗？”他冷笑一声，“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轻浮的人！”
晏微风懵了。
她怎么了？她怎么就轻浮了？
且不说她是为了室友才推了他的约饭，就算她真的是为了帅哥而拒绝了狄夜舟的邀约，那也是她的自由，没必要这样说她吧！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晏微风哼了一声，越想越不爽。
看来传言不假。
狄夜舟确实说话难听，性格古怪。
室友猛戳了她的胳膊几下，让她快看帅哥。
晏微风转过身，懒得再计较下去。
算了，本来就是不同专业的同学，后面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第二天一早，她出乎意料地看见了带着打包好的早餐等在楼下的狄夜舟。
两人目光相触的一刻，狄夜舟迅速大步跑到了晏微风的面前，在晏微风反应过来之前把早餐袋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趁热吃”。
晏微风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对方就跑掉了。
早八时间紧，晏微风也来不及多想，拿着早餐就赶去了教室，一如既往地坐在了教室倒数第三排最左边那个又偏又不起眼的座位上。
可往抽屉里放书包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阻力。
她低头一看，发现抽屉里面竟然有一个牛皮纸袋，纸袋里是一小束红玫瑰和一张贺卡。
她打开了贺卡。
“对不起，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
贺卡的金边被从左侧窗户透入的晨曦照亮。
正面的图案是玫瑰花，背面的落款是狄夜舟。
晏微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气不打一处来，给狄夜舟发了条消息：“不好意思，既然你觉得我轻浮，就别再送东西了，我受不起。”
“玫瑰花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并不喜欢玫瑰，我喜欢香水百合。我们不合适。”
“你给的东西，我全都不喜欢。”
她以为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交集。
可狄夜舟却比晏微风想象得要有耐心得多。
每天早晨，晏微风都能在宿舍楼下看到狄夜舟的身影。
每次他都是不容拒绝地将早餐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迅速跑掉。
有时候，他还会别出心裁地自己做一些面包给晏微风当早餐。
自此，狄夜舟被晏微风的室友们称之为“早餐哥”。
除了早餐，还有各种学习资料和笔记总结。
狄夜舟总是提前把东西塞进教室倒数第三排最左边的位置上。晏微风每次一坐到位置上，就会发现。
其实晏微风给狄夜舟发了无数次消息，让他别再送早餐，别送东西了，自己对他没意思。
可对方却压根不改，照送不误。
简直是死缠烂打。
但慢慢的，晏微风就习惯了。
连她的室友也开始常常问她借狄夜舟的笔记。
甚至，当收到狄夜舟的邀约贺卡的那一刻，晏微风感到非常平静。
待反应过来，她才突然意识到，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拿了太多次对方的早餐，看了太多次对方的笔记，她好像脱敏了。
她突然感到，狄夜舟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赴约的晚上，晏微风看到狄夜舟的手里捧着一束香水百合。
她挖苦道：“你不是喜欢红玫瑰吗，怎么现在却买了香水百合？”
“抱歉，我之前不应该乱说话的。我不该说你轻浮的。”狄夜舟有些拘束地把花递到了晏微风的面前，“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问题。”
他低着头：“抱歉，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自我，太幼稚了。”
“……”晏微风一时失语。
狄夜舟把花塞到晏微风的手里，他俯身与晏微风平视，一点一点的凑近：“求你考虑一下我好吗？”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说我孤僻，说我说话难听。”
“我也承认我性格不好，嘴巴毒，脾气差。本性难移，我知道这不好改，但我保证，至少在你面前，我会克制住。”
狄夜舟住了口，后退一步，侧过了脸，耳朵却明显红了：“还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说，我都能为了你改。”
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
晏微风怔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后，她攥紧了手里的花，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被对面的人拉近，抬头撞上一双掩不住喜悦的眼睛。
狄夜舟看着晏微风，眼中的温柔里带了些委屈：“晏微风，你对我好狠心。”
-
属于校园的记忆此生终究难以复刻，因而虽平淡却令人珍重。
晏微风心知回不到过去，可细想起来却依旧记得那时的心动。
可纵使清晰如昨，过去的一切也已如流水不可追，眼前的一切，才是晏微风需要选择和把握的。
自那日后，狄夜舟便一连多日都没了消息。
雨终于停了，山洪的积水也终于泄尽。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在确认近期不会再有风险后，晏微风随着乡民们上了山，检查杨梅林的损失情况。
洪水后的杨梅林惨不忍睹。
满地的落梅，随处的水洼，折断的枝桠上挂着破损的避雨膜……
晏微风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烂杨梅，一时间感到有些无力。
早先父亲本就执意要卖掉这片小杨梅林，是她一意孤行坚持要接手。
她苦苦恳求，父亲才同意不再卖掉爷爷传下来的小杨梅园。
再过一段时间，杨梅就可迎来大丰收。
那时等资金回笼，她便能将那笔钱补给父亲，真正地拥有这块山地。
眼前的景象却昭示着，她过去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咬紧了牙关。
电话响起，晏微风麻木地掏出了手机，顺手按下了接听。
“喂，是小风吗？”
晏微风瞳孔地震，侧过脸看向了手机屏幕。
她屏息平复了下情绪，才出了声。
“嗯，爸，是我。”
第11章 细草
“现在洪水过了，你那杨梅林怎么样了？”
晏微风有些不耐烦：“还行吧。”
“我早就跟你说不要种什么杨梅，你不听，你看吧。现在这个样子，八成也没什么收成。”
晏磬冷哼一声：“还说要赚钱，我看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用想那些赚不赚的了，不亏就不错了。”
晏微风强忍住不快，回道：“不用您操心。我自己的杨梅林，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什么？你能处理什么？”晏磬的声音沉了下来，“小风啊，不是爸说你，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了。”
“你现在去准备下半年的考公其实还来得及，我们这边也有应急管理局，和你专业也对得上。”
“女孩子弄那么辛苦干什么，找个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晏微风咬牙：“爸，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我先挂了。你平时多注意身体。”
“哎，你这孩子，我还没说完……”
晏微风按了挂断键。
她看着眼前一团糟的杨梅林，回想了一下父亲的话，竟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从一旁的枝上摘下了一颗杨梅，咬了一口。
被雨水淋过的杨梅，甜度上差了不少，却依旧多汁味美。
晏微风想起了她小的时候，每到杨梅成熟的时节，爷爷便会带她上山，让她随便摘随便吃。
她知道家里种的杨梅是要拿出去卖的，可爷爷从不限制她折腾，总是让她放开了想摘就摘，还会把最大最好的几颗特意挑出来留给她。
她一年一年地长大了，爷爷也一年一年老去了。
家里念着爷爷身体，不同意让爷爷再去折腾杨梅林，可爷爷就是不听。
晏微风去市里上学前，爷爷拉着晏微风的手说，这杨梅林他能再多管一年是一年了，可只要他能管得动，晏微风回来的时候就一定有自家的杨梅吃。
高考的压力很重，晏微风回家的日子少了，吃到杨梅的机会也少了。
但晏微风知道，只要她在杨梅季回家，就能吃到爷爷为她留好的杨梅。
直到大一那年的冬天爷爷突然去世，晏微风才意识到，她高三复习冲刺时没能回家，错过的那个杨梅季，竟本是她最后一次能吃到爷爷为她留的杨梅的机会。
家里的杨梅林没人打理，渐渐地荒了。
人容易被年少未得之物困住一生，晏微风被困在了那年的杨梅季里，可她想走出去。
她在父亲转手林子前，硬是回到了仙岭，重新打理起了杨梅林，管起了这片曾属于爷爷的杨梅树。
她不是喜欢辛苦，也不是不喜欢安稳的生活。
可比起那些，晏微风有更想去做的事情，这才是她拒绝父亲建议的原因。
她既然做过了选择，明白了自己的路，便做好了坚持下去的打算。
比起慌乱和纠结于已经无法挽回的一切，她明白，当务之急应当是应对好这场洪水留给她的挑战。
-
这场山洪后，遭受损失的并不只是晏微风一个人。
整片仙岭的乡民们都为这天灾而郁郁寡欢。
可损失已经造成了，大家也只能尽力想着办法去弥补。
在村长的主持下，湖头山村的村民们开了场大会，商量该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
葛大爷先站了出来，道：“成熟的杨梅被打落了好多。其实那些也没有都坏掉，但是肯定没法再拿出去当鲜杨梅卖了，损失太大了，怪可惜的。”
村长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和小张商量过了，小张，你来说吧。”
张在南站到了前面：“我爸的厂最近想着在做杨梅核仁油。我向他确认过了，地上的杨梅也是有利用价值的，可以拿杨梅核去榨油，大家可以挑好一点的落地梅收集起来，卖给我们家。”
大家一听，都兴奋了起来：“张队长，还是你们家行，有事情愿意出面。”
张在南爽朗地笑道：“应该的，都是自己人。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打算以村为单位，统一批发一些避雨膜，给杨梅树补上。
杨梅已经开始丰收，第一批杨梅的采摘与上新比较忙碌，大家打算再统一划一块地作为杨梅批发市场，方便大家卖杨梅。
肖阿婆道：“村长，还有个问题。现在我家的杨梅林间全是水洼，水排不出去，摘杨梅的工作很困难。而且还有可能会烂根。”
“这问题我家林子也有。山洪的积水太多了，现在一下子根本排不完。”
“我家也是……”
村长摆了摆手：“这确实是个问题，那大家有什么解决的方案和想法吗？”
村民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们这是山地，以前也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洪水，但我们可以照着一般田里面的做法。”葛大爷道，“要不我们挖点沟，把积水给引出去？”
“有道理，可这沟具体怎么挖呢？要不要找点专业的人来看看？”
专业？
晏微风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身影。
她摇了摇头，怨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少去招惹那人。
“乡亲们，要不我来试试吧。”
出现得有些突兀的男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看到那个根本不可能会来的人出现在了这里时，晏微风愣了一下。
狄夜舟背着一个橙色的双肩包。
他今日少见地带了个黑框眼镜，掩住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倒显出了几分书卷气。
她不知道狄夜舟从哪里得知了村民大会的消息，可狄夜舟他……他怎么会来？
葛大爷打量了一下狄夜舟，道：“小伙子，你瞧着怪眼生的。你不是我们村的吧？”
“大家好，我是H大农业水利专业的毕业生狄夜舟，现在在Z大读研，研究的也是农业水利相关的方向。”
狄夜舟站到了中间的位置：“我确实不是你们村的，但我有投资你们村的杨梅林。所以如果大家有需要的话，我愿意出力，来帮大家规划一下杨梅林的排水。”
Z大？
晏微风愣住了。
Z大离仙岭很近，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便可到达。
但为什么是Z大？
对于他们H大的学生来说，保研到D大已经是极限了，去Z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狄夜舟怎么会在Z大？
村长点了点头：“Z大？好学校啊！那小后生，你大概说说你打算怎么规划咱们这湖头山的排水沟？”
“刚刚那位大爷说的挖沟，其实就是我们专业常说的明沟排水。”
“我之前调研过这片土地，山坡地形复杂。”狄夜舟指了指一旁的山，“我觉得仅仅只用明沟排水可能还不太足够，最好在采用明沟排水外，还要采用暗管排水。”
“简单来说，我们可以在林间按照一定的距离埋一些暗管，再利用这些暗管把积水引到挖好的沟渠里，这样就能很好地进行排水了。”
肖阿婆道：“小伙子啊，你这方法也太麻烦了。”
“挖沟本来就需要很多精力，现在大家都忙，这时间成本也是成本。而且这买排水管也要钱啊，我觉得这太不划算了。”
“阿婆，这装暗管不仅仅是为了现在这一次排水，我们需要从长计议。”狄夜舟解释道，“我看了一下你们这的山势，这里的排水其实并不算太好。”
“而且你们这边近几年的降水量呈现上升趋势。这山洪很可能不是偶然一次的问题，以后也会常有发生的可能。”
“所以我想的是，尽量这次就把整体的排水系统做好。排水的功能强了，以后就不容易再引发山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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