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森林里生长的并非树木,而是一根根高约百米的白色圆柱体。
每一根柱子几乎都是一样高,顶端是一个平面,每一个平面上,都有四五个人。
就在她面前最近的这个圆柱体上,她看到三个人正在合伙将一个人撕裂。
目光远眺,每一个圆柱体顶端的人都是如此,他们在互相殴打,残杀,死去的人或者被他们吃掉,或者被扔进圆柱体之间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但每当一个人死掉,柱子的芯里就会送上一个陌生的新人来。
他们很忙,忙着厮杀,忙着拉帮结伙,没有时间看向她。
白昭昭慢慢走下斜坡,走进这片白色的森林。底部的沙子是白色的,人落下去,很快就被白色的沙子吸收掉了身体,就连白骨也在飞快被腐蚀、咀嚼、消化。
白昭昭心想,也许消化完了,就会变成新的人输送上去……
这时,她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住,一秒后,一颗人头,掉落在她面前,深深砸进黏腻的白沙里。
抬头望去,上面的人也在抻头看她。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脸,但表情却很恶毒。
见没能砸到她,那个男人显然很失望,试图向她吐口水。
明明他们并不认识,他却恶意满盈。
白昭昭并不愤怒,满是血污的脚踩在那个掉下来的人头上,将它深深踩入地下,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发现森林的下方有了不速之客,顶端其余的人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暂时放弃了自相残杀,开始试图攻击她。
她一面小心躲避着,一面向前走……但是被扔下来的尸体往往飞着鲜血,等走出这片白色的森林时,她的身上已经脏污得不能看了。
她的步速变慢,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的嘴唇微动,无声地重复着,喃喃着:
“妈妈,我走不动了……”
小的时候,她和妈妈去公园……
公园太大了,她又那么小,她撒娇,让妈妈背她。
妈妈笑着,蹲下,把她背在了背上。
“昭昭还是个小宝宝呀。”妈妈笑着,“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妈妈背了?”
那时,昭昭还只是她的小名。
“一辈子都要妈妈背呀……”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很天真地说道。
后来,她在母亲的背上睡去了。
她的耳朵下,是母亲的心脏在跳跃,“怦怦”、“怦怦”,厚重而有力,隔着身体震颤着她。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夕阳烧红了西方的云,漫天流火落入她的眼中——
就如此时业火烧红的天空一样。
她这样行尸走肉般走着,双腿早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摆动。
她在命令自己,走一步,再走一步……
在这里,红色的太阳似乎一直高悬在发乌的天上,在一个固定位置,散发着热辣的红光。世界并没有被这样的太阳照亮,反而笼罩在一片晦暗的猩红里。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终于,她的耳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她抬头,终于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海。
海浪翻滚,卷起了红色的血沫,在海面上形成了一片红色的雾……
雾里,黑色的巨人在深海里缓慢地走来走去。
她麻木的情绪终于在此时有了反应,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急促,干裂的嘴唇无声唤着:“妈妈……”
“昭昭啊,我可怜的孩子……”
冥冥之中,母亲哀恸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世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疼惜与痛心……
“妈妈!!”她嘶哑地叫出了声来。
已经疲惫的灵魂就像重新获得了动力,她飞奔向那一片血海。
第54章 现实
已经疲惫的灵魂重新获得了动力, 她飞奔向那一片血海,但才靠近,一片巨浪就高高扬起, 毫不留情地将她拍倒在沙滩上。
天地倒悬,五脏六腑崩裂一样疼。
她痛得趴在地上, 半天都起不来
血雾里的巨人突然停下, 看向了她。
小小的女孩, 像是一只弱小的红色蚂蚁,从黑色的石砾地上爬起来, 再度冲向大海。
“哗……”
凶猛的浪越过黑色的狰狞岩石,再度高高扬起, 狠狠将她打了回去。
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坚硬锋利的碎石割破了皮肤, 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 支着摇晃的身子再度爬了起来, 向大海跑去。
“哗……”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身上无数的伤口被海水刺痛,带来钻心刺骨的疼, 她却仍要做那逆风的一粒沙。
有一次, 她甚至觉得自己疼晕了过去:
大脑变得迟钝, 视线变得模糊,但是她的四肢还能动,她的大脑已经不需要再指挥它们, 它们就已经带着她向大海爬去。
不知何时, 巨人们涉过了汹涌的海,聚拢过来, 他们站在浅海,遮挡住了红色的日光, 俯视着她,看着她膝行着也要爬到海里。
她死死咬着牙关,四肢都在发抖,坚定地,缓慢地,却在触到海水的一瞬间,又被推回了原点。
这次,浪的力度并不狠,而是像一只温柔的手……
像是一种慈悲的规劝。
也像是最后的温柔。
她软软瘫倒在地上,湿淋淋的裙子早已变得褴褛,裹着她鲜血淋漓的身体……她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也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睫毛上的血珠在眼前晕开一个又一个圆形的光圈,朦胧里,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巨人的样子。
原来它们只是黑色的雄壮骨架,皮肉贴着,不辨男女。
在它们的眼眶里,是干涸的眼球,她甚至怀疑他们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到。
“妈妈……”
她昏沉沉地枕在手臂上,无意识地呢喃着,嘴里的海水咸的发苦,混合着血液和唾液,从口中流下,染红了面前黑色的尖利石子。
“妈妈……”
在这一声羸弱的呼唤后,很久,她都一动不动。
巨人们望了许久,最终,他们似乎确认她已经放弃了,转身准备散去——
她的手又伸出来。
从手到臂膀,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但她仍然支起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向大海爬去。
她又睁开了眼,被血染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咬紧牙关。
身体像被人从无数尖刀上拖过,她忍着剧痛,是最卑微的姿态,眼中却燃烧着火,一点点拉近着自己与大海之间的距离。
海浪再一次高高掀起,像是预备给她重重的最后一击——
“啊———————!”
她猛地爆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尖叫,在寂静的世界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回声,逼得那滔天的巨浪节节后退,随即,尖利的声音一瞬间突破了海浪的屏障,铺展开来,震动得整个海面嗡嗡升起细密的水花!
所有的巨人都忍不住抬手挡住了脸,似乎无法面对这样强大的能量。
——就算是你把我打回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我没有死,我就会向前!
——你毁了我身体,我的精神也会回去!你毁了我的精神,我的灰烬、我的残骸也会回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打败我!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回到妈妈身边!
猩红的海剧烈地翻滚着,血浪滔天,突然,所有的巨人都弯下了身。
海水一瞬间成了他们手里有形的实体。
他们捡起海水,将一片涌动的猩红披在了自己身上,如同一条斗篷。
巨人们慢慢走向远处,一件又一件,捡起属于自己的海水斗篷,把它披在自己的身上。衣服飞起,掀起密密的血雾在风中卷成旋涡。
白昭昭不得不闭上了眼,等她再睁开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路,而路两边,是高大的巨人,明明已经是骨架了,她却看得出他们的表情肃穆。
巨人们隔绝了海水,露出一条白色的路来。
那并不是一条平整的路,整条路上,都生长着白色的细小水晶。尖锐的晶体折射着红色的光芒。
近在眼前的希望促使白昭昭又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她的脚毫不犹豫地踩过晶体,在上面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脚印。
路的尽头,是一个两米多高的黑色的骷髅人,盘腿坐在那里。
它低头,一只手用指甲剖开了自己干瘪的黑色肚子,另一只干枯的手则伸向了白昭昭,冲她轻轻招手。
她的眼睛里映照出了强烈的光……
身上所有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她的脸上露出了迷蒙又幸福的表情。
在黑色骷髅发光的肚子里,她听到了熟悉又哀伤的声音:
“昭昭,你应该活得更精彩,见到更广阔的天地……你的妈妈在等你……”
猎猎的风中,她血色的裙角扬起,飞起了一层血珠,像一从小小的血色蝴蝶,融入了巨人的红色袍子。
她的裙子,仍然是纯白无瑕的。
干枯的手还在召唤着她,示意她靠得更近。
白昭昭的脸上浮现出了失神而快乐的微笑,向前走着,然后俯身,慢慢爬进了它的肚子里。
黑色的干枯肌理收拢,将她像婴儿一样温柔地裹了起来,随即,巨人们身上血色的斗篷融化,白水晶的路、血色的脚印全部都被血色的海水掩盖。
世界重归于寂静,海浪翻滚。
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发出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吼叫……
“啊……”白昭昭狠狠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昭昭!”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叶之悠、石勇、柳桃子、徐仕兴……
男孩已经紧紧抱住了她,不管他如何咬牙忍耐,眼泪却仍然抑制不住地流下。
“太好了,昭昭,你活过来了,太好了……”他哽咽着,“我以为……”
我以为,我要永远失去你了……
她扶着叶之悠有力结实的臂膀,呆呆地望着所有的人。
柳桃子跪在床上,为她做了无数次的人工呼吸,一头的汗,现在也禁不住喜极而泣,抱住了他们两个:“昭昭,你有没有好一点,你吓死我们了……”
白昭昭有点混乱,在梦中经历的一切和眼前重合,那个诡异老头的话仿佛仍在她的耳畔轮播。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一些了吗?”
“恶灵,是一切的关键。”
“昭昭,你好点了吗?你现在看着……实心了很多。”石勇心惊地端详着她。
白昭昭抬手抚在自己胸前,胸腔内,她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
但开口,她气息微弱地说道,“我,我想起来了……
我刚才或许是快要死了,所以,我想起了生前的事……”
她看了看叶之悠,又看向所有的其他人,面色苍白地说道:“我在现实里,被凶手抓住了……
我是他的第五名受害者……”
~
窗外,狂风暴雨,天河决堤。
成片的雨砸在窗户上,发出“哗哗”的撞击声。
在母亲被车撞到的当天,也是这样一个暴雨的天气……
原来在她那绝望的灰色梦境里,她并不是孤身坐在街上。
她的怀里,还有奄奄一息的母亲……
可是雨太大了,救护车也被堵在了路上。
她只能绝望地看着妈妈的面容越来越苍白……
破旧的黑伞掉在远处,好像世界破了一个不规则的洞,露出了内里黑色的残忍。
她像是失去了母亲庇护的羔羊一样,守在那里,不敢碰母亲的身体,除了嚎啕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许多人围着她,或是惊慌失措、或是感到可惜,他们预备要帮忙,也在试图打电话报警,还有的,为她撑起伞来……
陈有豪在雨中也淋得湿透,语无伦次地对她、对着周围人解释:“……对不起,妹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我刹车了,但是雨太大了,没刹住……对不起,怎么办,我的天啊,我这个混蛋,怎么办啊,我真该死……”
人群之中,只有一个男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在一片慌乱和惋惜声里,唯有那个男人,他是微微笑着的。他躲在别人的伞下,即便对上了她悲戚的目光,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的唇边,漾着兴味盎然的寒意。那半长不短的头发,病恹恹的笑容,是如此熟悉。
他就是柯吉利。
他的手里,还晃动着一个钥匙扣——
是陈曦彦的限量钥匙扣。
察觉到了她直直的视线,柯吉利神色一僵,飞快收起了手里的钥匙扣。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动作,沉浸于巨大悲痛之中的白昭昭仍然在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有问题。
虽然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警察四处找寻无果的连环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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