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很识趣地准备把那杯有酒的杯子拿到自己面前,动作却被唐佳的声音打断。
“那杯是我的。”
说完,把气泡水放在他面前
宋远:“我还以为你准备把我灌醉,好让我知无不言。”
“你病刚好,不能喝酒。”
宋远笑着用下巴指了指:“那你还喝什么,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直接问不就行了。”
“壮胆。”
看着唐佳一本正经的表情,宋远失笑。
“侦探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
唐佳没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直接切入正题:“之前在山城做志愿者时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对你说过的话,统统作数。”
听他说完,唐佳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果然,跟宋远说话还是得做好准备,不然也不知道会被他的哪句话扰乱阵脚。
唐佳握着酒杯,淡粉色的酒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宋远,这些年你过得辛苦吗?”
从一开始唐丽让她不要跟宋远走太近,到后来他突然失踪,现在又一跃成为华商的董事长。唐佳不用深想,就知道宋远的身世远比他展现出来的要更曲折。
十岁,正是需要父母关心陪伴的时候,被迫来到了孤儿院,又在十八岁的时候前往异国他乡,回国后又要扛着华商集团的生死存亡步履维艰。
这一个月,她又看着宋远连轴转的处理事情,甚至病倒,第二天照样早起赶跨国航班。
现在的宋远在商界可以呼风唤雨,运筹帷幄,却依旧有不得已的时刻。
那以前的他呢?会不会过得更艰难。
想到这,唐佳眼眶泛红,心疼得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宋远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一种怜惜,那是他做梦都想从她这得到的东西。
他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想听听我的身世吗?”
“想。”
唐佳目光灼灼,她想再多了解他一些。
第38章
宋远家算是三代从商。
在他祖父来到溪市的第二年,华商渐渐有了雏形,一直到他父亲宋承志接管过来,把企业壮大,最终有了现在的华商集团。
华商做原材料制造业起家,从一开始就跟致远集团在市场上明争暗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持续了十几年。
直到宋承志自杀,一切翻天覆地。
那时宋远九岁。
他被黎山从睡梦中喊醒带到医院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切意味这什么。
那天晚上,宋远觉得医院的走廊格外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灯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愣愣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被白布严严实实盖着的病床,之后他听见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同方向地视线投过来,宋远的手紧紧攥住黎叔的衣角,手指嵌在肉里,全身被酸涩填满,甚至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
在这个年龄,宋远对于‘死亡’这两个字只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眼泪、难过、分离,这是他能想到的有关死亡的所有词汇。
可真正措手不及地触碰到死亡的时候,他没有眼泪,也没有伤心,而是一种追入虚无般的困惑和无助。
他茫然地看向旁边几近哭晕过去的母亲,下意识地朝她靠近,想要寻求安慰和答案。
宋远伸出手触碰她的衣角,然而只触及到冰冷的空气。
忽的一股力量把他向后拽,身体不自觉下坠,之后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黎山蹲下身,眼眶红着,手掌抚摸宋远的头顶安慰:“小远不怕,黎叔在。”
怀抱是软的,可他的身体却紧绷的厉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恐和痛苦。
直到母亲晕过去,被簇拥而来的医护人员带走,宋远趴在黎山肩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致远集团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导致华商集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彻底撕裂了宋家的平静。
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暴雨倾盆时骤然炸开。华商集团的大楼在雨夜中第一次显得如此孤立无援。
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
骄傲了半辈子的宋承志无法忍受华商集团就这样毁在自己手里。他想起来父亲在他年少时满载期望地说:“给你起名叫宋承志,就是希望华商能在你的手上继续发扬光大。”
宋承志之前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这代表了父亲对他的期待和信任,他也愿意扛起这份让人跃跃欲试的未来。
可如今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却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最黑暗的时刻,宋承志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绝望中,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宋承志去世后,周琼音变得不爱说话,甚至有时候宋远要喊她好几遍,她才能听到。
其实宋远也记不大清周琼音那天开车带他去干了什么。
他印象中那天夜晚的城郊渺无人烟,他安静地坐在后排,车厢内气氛沉闷压抑到极点。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覆盖,远处隐隐地雷声一阵阵往耳朵里钻。
雨越下越大,雨水如细针般斜斜地打在地面上,路面反射着稀疏的路灯光,窗车窗外的景象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留下一闪而过的红色尾灯。
突然之间,一个不易察觉的黑影从侧面快速接近,一声巨响,两车擦身而过。
宋远的心脏猛地一跳,耳边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他感到阵阵眩晕,世界陷入黑暗。
他再次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只受了些皮外伤,额头的伤口已经被贴上纱布。
护士走来,他想要说话,才发现嗓子干哑刺痛,他撑起身,强忍着不适:“请问我妈妈在哪?”
他略显稚嫩的声音染上颤抖。
他很怕。
他害怕妈妈和爸爸一样,被裹着白布躺在小小的病床上。
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护士见他神情慌乱,连忙安抚:“别担心小朋友,你妈妈没事,只不过暂时还没醒,等她醒了,姐姐就马上带你去看她,好吗?”
宋远将信未信地点头。
他环顾四周,异常安静和空旷,惨白的墙面一尘不染,没有丝毫生气。
宋远不知怎的,突然一阵反胃。
护士吓了一跳,连忙按下呼叫铃。
宋远艰难抬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这里的一切让他喘不过气。
宋远下意识想要逃离。
之后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
-
周琼音后来确实醒了,但人却变得不大正常,每天就是坐在床边,透过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谁说话都不理。
宋远年龄太小,照顾自己都勉勉强强,更别提照顾精神失常的周琼音。
黎山把宋远接到身边,又把周琼音安置在养老院。
宋承志在自杀前留下一封遗书,里面提到让黎山做宋远的监护人,并在他成年之前代持股份。
黎山深知树大招风,为了保住华商集团,不得不断尾求生,他毫不犹豫地变卖掉华商的部分资产和子公司,堵上了资金缺口,才让摇摇欲坠的华商有喘息之机。稳住华商余下产业后,也没有进一步发展,而是渐渐缩小势力范围,淡出大众视野。
老友骤然离世,黎山十分痛心,但他却不能自乱阵脚。在处理这一堆烂摊子时,他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先不论华商资金链断裂这件事肯定是致远集团在背后捣鬼,连周琼音出车祸这件事他也觉得十分蹊跷。
当时警察处理事故定案,主要原因是周琼音精神恍惚导致没能及时发现后方来车,从而导致的意外事故。
因为丈夫离世,家里的生意又出变故,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疑点。
但黎山知道周琼音不会赌上她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如果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不足以开车,她肯定不会贸然上路。口说无凭,黎山没有证据,这件事也没能追查下去。
-
宋远的声音在唐佳耳边流淌,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一下。面色上依旧平静,然而握着杯子的手却不自觉攥紧。
唐佳不知道,在宋远眼里,此刻她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她低下头,忍住不让声音发抖:“那你后来为什么会去山城?”
她多么希望。
宋远能在黎山身边平安的长大,最起码这代表着后面没有更多发生不好的事。
她宁愿没有遇见过他。
也不希望宋远本该肆意热烈的人生戛然而止在十岁。
可没有假设。
宋远没说话,而是伸手托着她的脸,往上抬:“躲什么,看着我。”
他想看见她眼中的情绪。
因为太过在意一个人,才会在听到这个人受委屈时而产生的情绪。
唐佳不得已抬头,喉间发涩,却倔强地不肯看他,因为她知道此刻她的眼眶是红的。
宋远没再继续,而是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把手收了回来,说:“因为我母亲住进疗养院没多久,有天放学,我被人拖进黑车里拐走了。虽然有惊无险,但那时候的情况,我待在溪市太危险了。”
“孤儿院偏远,霍家的手伸不到。”
宋远像是一只幼虎被鬣狗包围。
那时霍家在溪市几乎是只手遮天。
他们害怕留下宋远是放虎归山,于是选择悄无声息地斩草除根。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躲藏,积蓄力量,直到能够反击。
唐佳从地毯上跪坐起来,情绪激动:“那人贩子有没有抓到,肯定是霍家干的。”
宋远拉着她的手腕,顺势朝他身边的用力,唐佳坐下的时候靠近他了些。
他眼眸漆黑,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有些事情,很复杂。”
唐佳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权势代表的意,但他懂。
“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放过霍家。”
宋远喉结缓慢滑动了下,声音很轻:“如果我说,以后不会让霍家好过,你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会觉得我......跟他们是一样的人吗?”
和唐佳重逢后。
她后退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里。
宋远不懂,明明她喜欢,却不敢上前。即便他想要澄清当年所有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事,她也不愿意听。
后来他去问顾泽。
他清楚的记得那句话:“你有问过唐佳愿意过我们这样的生活吗?声色犬马的名利场,可不是人人都羡慕。”
宋远沉默半晌,克制着情绪,一字一句:“我不管她过去如何,现在如何,也不管我要放弃什么。”
“我只要她的未来里,有我宋远。”
顾泽有片刻恍惚,昏暗灯光下,他隐约看到宋远的眼眸有一抹红色。
他眨眨眼,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唐佳终于肯抬眸,怔怔地望着宋远,气泡水的沙沙声萦绕耳边。
宋远的话说的委婉,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唐佳也知道,宋远跟他们不一样。
她回应着他灼灼的目光,无比认真。
“他们偷了你的东西,自然要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暖黄色的灯光包裹着两人。
宋远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他压抑着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眉目舒展地笑了。
第39章
宋远以华商集团特邀记者的身份给唐佳发了商务邀请函,用于加急办理商务签证。
等待签证的日子,唐佳在某社交软件上刷到好多拒签的帖子,还有的吐槽说等审查等了七八个工作日才下签。她害怕自己的签证来不及,尽管宋远特地强调华商集团发的邀请函不会有审查问题,让她放宽心,她还是因此心绪不宁了两天。
没想到第三个工作日,唐佳顺利收到护照返还信息,次日已经贴好签证的护照就被邮寄送回手中。
唐佳捧着护照窝在沙发里,对着签证页观摩:“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把护照收好,又拿出前两天宋远送过来的采访提纲,仔细阅览上面的要点。
宋远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唐佳进行采访。
他邀请她作为特邀记者,其实只是一个借口,目的是为了让她放心地同他去英国。
对于华商来说,再多支付一名记者的报酬微不足道。唐佳难得休这么长的年假,宋远希望她能够彻底放松,尽情享受旅行。
但唐佳觉得还是得做些什么,不然白吃白住,她花得不安心。
采访她经常做,不过跟一般的记者采访不同,她面对的大部分是不愿意露面的匿名采访者,在方式上有一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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