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来之前在英国他被自己骗到的那一次,低笑着说:“那你可真好骗。”
宋远眉眼温柔:“只在你面前好骗。”
他在吃人不见血的商场里机关算尽,只因对她的一腔赤诚,所以尽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也只有她能骗得到他。
两人聊着吃完一顿饭,此时正站在水池边洗碗。
说是一起洗,但橡胶手套只有一双,此刻被宋远拿在手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薄线毛衣,袖口拉到臂弯处。
唐佳离他很近,手臂上那些疤痕自也然而然落入眼底,随着橡胶手套滑下又消失在眼前。
她忽然涌起一阵疑惑。
那天救护车就停在不远处,宋远却坚决不肯过去包扎。起初唐佳以为是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显露自己受伤,但仔细思考过后,这个想法被她否定了。她觉得这个理由过于牵强,毕竟唐佳实在想不出他隐藏自己受伤的动机是什么。
但那时候她的心情正处于慌乱之中,无法深入推敲其中缘由。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宋远无论生病还是受伤从来没有去过医院,甚至上次发烧,他也依旧不去。
唐佳感到好奇,她试探着问:“宋远,你看起来很抗拒去医院,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水流声哗哗作响,宋远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她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心下了然。
他没想要瞒她。
“我之前跟你说我我父亲和母亲的事。”
唐佳小声“嗯”了一下。
“那次车祸,我醒来之后就对医院的环境产生了应激反应,认为医院是夺走我父亲生命和母亲健康的元凶。严重的时候,曾一度对消毒水的气味十分憎恶,闻见后会变得心慌头晕,甚至无法提及医院这两个字,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这种症状减轻了许多,只是现在还很抗拒靠近医院。”
宋远说话时神色平淡,甚至刷碗的动作都没停下,仿佛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唐佳的心像是被重重揪了一下,喉间有些酸涩:“那你生病要怎么看医生呢?总不能每次都硬扛。”
宋远此时已经把洗干净的碗筷摆放整齐,脱下橡胶手套,在她鼻尖轻轻刮一下:“心疼我啊?”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了?不用担心,我有私人医生。”
唐佳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硬生生被他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可她心里还是不好受。毕竟他受得这些苦实实在在,现在为了不让她担心,还试图用轻松的话来略去自己承受的痛苦。
她的小表情落进宋远眼底,心里某块软了一下。
“真想心疼我,还有个办法更有效。”
“什么办法?”
唐佳此刻正靠在岛台边,话音落下,宋远朝她靠近。
和他含笑的眸子对上,胸膛不自觉上下起伏,下一秒腰间一沉,被他双手握住,阵阵热意透过衣服往皮肤里钻,唐佳脑子懵了瞬,就已经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放到桌面上。
整个人被他圈在双臂之间,被迫和他平视。
“这就是你的办——”
“唔......”
还没有落下的音节被宋远的吻堵在唇间。
唐佳下意识想要后退,腰间突然多了一道力量把她捞回去,反而比之前贴得更近。
周围空间被他的气息强势占据,唐佳被吻的脑袋发昏,唇齿间的碾压留下极度暧昧的声音。
良久,她快要喘不过气,宋远终于在此时放过她。
唐佳软在他怀里,质问:“这就是你的办法?”
“还不够。”
唐佳:“?”
她眼中氤氲着水雾,诧异地看向他。
“给我个名分吧,侦探小姐。”
“砰”的一下,这句话在唐佳脑海中炸开了花。
云淡风轻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蛊惑,本来就被他吻的纷乱的思绪,此刻更是一团乱麻。
女朋友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
可是宋远女朋友这个身份,太过沉重了。
唐佳深知跟宋远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如果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就要试着去融入宋远的生活圈子?
这个属于上流社会的世界,她仅仅站在帘子外窥探过皮毛。
她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适应。
虽然现在和宋远给一起体验到的生活好像和普通人差不多,但她能意识到他这是在兼容自己。
而他向上能够到的,她或许这辈子都不行。
唐佳的心情在复杂的情绪中摇摆不定,就像是在风暴中的小船,摇摆颠簸。
她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还没通过试用期。”
宋远垂下头,轻缓地笑了声,又抬眸看她:“试用期是多久?”
“还没定。”
“霸王条款?”
“签吗?”
“签。”
唐佳憋着笑。
“你不怕又我被骗了?”
宋远没忍住,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只怕你不愿意骗我。”
“那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
-
十二月二十号。
临近圣诞节,街道旁许多商户都已经挂上节日装饰品,夜晚十一点多还亮着灯,浓郁的圣诞氛围扑面而来。
天气越来越冷,赵悦顶着寒风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奶茶店,她停下脚步,敲了敲面前的卷闸门。
没几秒,屋内响起均匀快速的脚步声,紧接着卷闸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温和的灯光映在赵悦的脸上,看见邓舒的那一刻举起手中的生日蛋糕和礼物袋。
她进门后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满脸笑容:“我来赴约啦。”
之前赵悦说要陪邓舒过二十岁生日,当作那次在酒吧出手相救的答谢,邓舒一开始有些犹豫,后来拗不过赵悦的热情,还是答应了。
但是选定的地点却让赵悦很惊讶——他工作的奶茶店。
其实在来之前,她都不是很理解邓舒为什么犹豫,也不理解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地方过生日。
现在她明白了。
目光所及的一个角落,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成变成了张简易床,上面放着被子和枕头。
邓舒好像就住在这。
邓舒此刻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了件简单干净的白色卫衣,正是朝气蓬勃的二十岁。
他注意到赵悦视线的方向,脸上丝毫没有局促和窘迫,而是自然大方地解释:“这家店的老板人很好,看我没有地方住,就让我晚上住在这里,只要保证第二天能恢复原样好好迎接客人就行。”
赵悦连忙收回目光,暗暗在心中批评自己,刚刚惊讶的表情也太不礼貌。
两人在桌子前坐下。
邓舒开了两瓶啤酒,又拿出盘子装了些他从兼职酒吧里带回来的小零食,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寒酸。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但是家里突然要用钱,所以——”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赵悦连忙打断他,“今天是你过生日,而且是我来答谢你,应该是我给你准备礼物才对。”
“况且我吃过晚饭了,准备点下酒小零食刚刚好。”
说着,顺手夹起一粒妙脆角放进嘴里。
“不过,你家里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怎么来找你要钱?”
赵悦看邓舒自己都拮据成这样了,还要把自己身上的积蓄补贴给家里,而且才刚刚二十岁,正常这个年龄应该还在享受自己的大学生活吧。
邓舒摇摇头:“哥哥弟弟读书需要钱,我妈身体不好,我爸自己一个人供起来很困难,所以需要我帮衬。”
“......你还有哥哥弟弟?”
赵悦突然有些愤愤不平:“那为什么你哥哥弟弟可以读书,你不能呢?”
邓舒这个当事人反而显得比赵悦平静许多,他喝了口酒后,轻笑一声,语气中似乎有调侃的意味:“我学习不好呗,读下去也没有意义,浪费钱罢了。”
赵悦心口气不顺,猛灌一口酒,差点被呛到。
“那也不能用你的钱啊,辛辛苦苦这么久,连一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害,一个大男人,能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行了。”
明明今天还是十九岁,就把自己当成大男人了。
赵悦看他心情不好,又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于是不再提及这个让他伤心的话题,而是聊起了一些轻松愉快的事
两人的第一瓶酒见了底,时间也马上到零点。
赵悦把蛋糕拆开,点上蜡烛,又让邓舒把灯都关掉。
一瞬间,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桌子上的一点橙红色烛火维持着星点光亮。
赵悦脸上晕着微醺的红,眼睛在烛火下闪动:“邓舒小朋友,快许生日愿望吧。”
邓舒低声反驳:“我才不是小朋友。”
“我今年二十三,可比你大三岁呢,在我眼里怎么就不是小朋友了?”
“三岁也没有大很多......”
他声音太小,赵悦没听清楚说了什么,眼看马上要到零点,也来不及细究,催促着他赶紧许生日愿望。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放了首生日歌。
悠扬欢乐的节奏环绕在安静的空间内。
邓舒闭上眼,昏暗灯光映出他俊秀面容。
伴随着音乐声停止,他睁开眼,吹灭蜡烛。
眼前陷入黑暗,他今年二十了,是离开家的第五年。
灯光骤眼亮起,邓舒收回思绪。
再抬头时,站在开关处笑意盈盈的人也在看着他。
他听见她说:“邓舒,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希望你能得到更多的爱。”
希望你能得到更多的爱。
邓舒睫毛颤了颤,轻声道:“谢谢。”
赵悦正吃着蛋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今天生日,要不要给父母打个电话?”
虽然她心里正奇怪,为什么邓舒过生日,他父母整晚上都没打个电话过来。
邓舒犹豫了片刻。
其实他跟家里联系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哥哥弟弟需要交学费,或者需要生活费的时候会联系,他把钱给他们之后就几乎不再说话,直到下一次父亲打电话来要钱,周而复始。
赵悦没提这件事之前,邓舒还没意识生日好像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或许,他应该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他应了声,拿出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后停在某处,他犹豫了会,拨通号码。
铃声持续了很久,直到邓舒以为这电话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通。
“喂,这么晚了打电话干什么!”
不耐烦的中年男性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声音大到赵悦坐在对面都能听的清。
她愣住了。
邓舒看了眼赵悦,敛眸说道:“爸,今天我生日。”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马上要高考,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不是打扰他休息吗?!”
“可他不是明年六月份才高考——”
邓舒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懂个屁!”
“你弟弟将来跟你哥一样,是要考大学的料子,哪像你一样没出息。学也考不上,去溪市也没闯出个名堂,不孝子,真给我丢脸!”
“你赚不到钱,让你哥哥弟弟交不起学费,就别认我这个爹。”
“滴——”
电话被挂断。
邓舒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久久没有动作。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眉头微微皱起,嘴角颤抖着,拼尽全力抑制住不让它下垂。
赵悦目睹了这一切,甚至电话里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突然觉得,提议邓舒给他家人打电话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愧疚感把她填满,可喉头涩着,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邓舒缓缓放下手机,明明眼眶已经发红,却还是强行挤出一丝微笑:“没事的,我习惯了。”
赵悦绕过桌子坐在他旁边,伸手抱住了他,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感情的拥抱:“对不起,搞砸了你的生日。”
邓舒摇摇头。
此时的他没有了刚刚骄傲的模样,垂着头,脊背弓着,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良久的沉默后。
赵悦突然感觉到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她身体微微一僵。
下一秒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以为赚到钱,能够减轻家里的负担,他就会为我骄傲了。”
赵悦鼻子一酸,泪水跟着充满眼眶。
邓舒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桌子上。
“我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只是......脑子笨,学习不好,我只是做奶茶的时候,偶尔会把围裙弄脏。”
“但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坏人。”
“你能告诉我,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你不是坏人。”赵悦哽咽着。
“那为什么我爸他不喜欢我?”终于,邓舒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喜欢我?”
“为什么......?”
赵悦泪顺着眼角滑落,又把他抱紧了些:“当然有人喜欢你。我就喜欢你呀邓舒,你在酒吧出手帮我的样子,我能记一辈子,真的。”
“我成绩也很普通啊,但不也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吗?”
“你要知道,学习好不好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准则。”
过了会,邓舒心情渐渐平复,赵悦也在此时松开了手。
他问:“那我也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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