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刻钟里,数不清僧人是第几次叹气。
晚晚愣了一下,容厌往门外走去,她跟过去几步,僧人抬手拦了一下,“娘娘。”
她生生停下,皱着眉,只能看着容厌转身走远。
晚晚转身去看僧人,僧人眉目慈祥,嗓音温和地交代,“娘娘今晚只需安心睡一觉,明日一早,便可以好生生地回去了。”
她敏锐察觉到两个字:
今晚。
午间的席间,容厌告诉她,宫中她是替身的流言是徽妃放出去的,这次祭祀,是裴家率金吾卫值守,一旦出事,便是裴家的错处……他今晚要去做什么?
晚晚心跳快速起来,努力冷静去回想。
悬园寺各处小院都有守卫,紫苏向来谨慎,白术已经被她敲昏,请容厌派人将她送回紫苏身边,朱缨有自保的能力。
她的人应当都无事。
晚晚稍微安心了些,她又看了看僧人。
容厌和这位僧人应当是旧识,总不至于将一个出家人拉到阴谋算计当中,既然他让她跟着这僧人,那她应当也不会有事。
晚晚心中稍稍有了底。
至于容厌他自己……她淡淡看向一边,她甚至懒得去想。
谁能动得了他?
她笑着对僧人点了点头,听话地随便找了一间空着的房间进去。
看到她推开的那扇门,僧人愣了一下。
房间应当时常有人打扫,被褥虽然陈旧,却也整齐干净,窗边有书架和书案,书架不高,书案也不长,这应当是年纪小的小孩儿住所。
这里对容厌来说明显是不同的,她忽然有个猜想。
她走向书架,看了看上面的书籍,上面放着的书大多是些佛经,偶尔有几本启蒙的圣贤书,一整列书籍,书页边缘因为被人时常翻看而显得陈旧,经文也没有例外。
这里,会和容厌少时有关吗?
晚晚拿起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纸页上却有一个不大的血指印。
她愣了愣,还没等她多想,窗户忽然被破开,晚晚惊得连忙后退几步,反手去触碰自己身上藏着的小瓷瓶。
僧人应当还在院中,她得呼救!
她今日确实听了话,没有乱跑,还没等她喊出声,玄黑面具遮面的人抬手一个手刀直接将她打晕。
第14章 杀人
悬园寺中,徽妃来到裴相院前,正要进去,却见裴相匆匆带人出来。
徽妃皱眉,“父亲为何匆匆出门,是出事了吗?”
裴相没有停留,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宫中清凉台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动静?”
徽妃面色微微沉下,“本宫还没能探知……”
裴相打断道:“刚接到消息,荣王不在封地,他手底下的人却到了上陵,暗中潜入了悬园寺。”
徽妃道:“他敢反?”
裴相却只冷笑了下,“他是不敢。可他的人既然闯了悬园寺,他敢不敢,那就全凭陛下说了算。陛下和荣王之间,胜负毫无悬念,可此次,陛下偏偏派成蹊守悬园寺。”
徽妃握紧了掌心,试图分析道,“陛下生母裴太后是我裴氏旁支出身,也是您协助陛下压倒楚太后……”
裴相面色冷然。
“裴家是有这点恩惠,陛下不能明面上无故动我裴氏……”
裴相目光冷厉了些,“可他生性疯狂偏执,裴太后的死都是他亲自动的手,裴家在他眼里算得上什么?如今裴家势大,绝不能在他装不下去之前露出错处。”
徽妃掐紧掌心,耳边山风呼啸,兄长裴成蹊仍在督察布防,至今未归。
今日毕竟是祭祖之日……她眸色沉沉地看向沉沉黑夜。
家族为重……云妃之事,她下次再说。
-
晚晚是被外面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吵醒的。
她应当是被人打昏后,随意扔在一处破旧房间的地上。
“咱们的人收到确切消息,说陛下绑了咱们王爷来悬园寺,要在悬园寺祭奠裴太后……皇宫太过森严,端午这几日在宫外,几乎是摆着引人上钩。陛下真会将王爷带过来吗?”
另一道粗粝的声音道:“别人不知道清凉台里头有什么,我和王爷心里清楚。先帝穷奢极欲建造酒池,容厌回宫后,没少在酒池被看笑话。先帝死后楚后掌权,平了那里,容厌如今又将酒池挖了出来,你觉得是用来做什么的?”
“报复、杀人用的地方?”
“不错,裴家那猎户女死在悬园寺时,王爷就在外面,他既然喜欢在故地报复回来,今日也刚巧是那猎户女被杀的日子,他当然得把王爷带到悬园寺来。今日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将王爷救出来!”
晚晚悄悄睁开眼,月光从屋顶的罅隙中投下,隐隐能照亮破旧的室内。
这里应当是废弃院落的柴房,蛛网灰尘密布,门缝紧紧关着,她枕骨后剧痛,仔细听了一下周围,除了门外的交谈声,屋内没有一点声音。
晚晚微微抬头,屋内场景尽收眼底,她往身后看了一眼,视野中乍然出现一人。
她惊地瞳孔猛地一缩,只见这人被绑地严严实实,平躺在她身后不到一臂的距离。
绀青色衣袍,是容厌让她跟着的那个僧人。
这僧人居然也被绑过来了?
可她眨眼间就想到,溪水边上,容厌不是布置了暗卫的吗?
晚晚抿紧唇,她甚至不想费神再去思索容厌的目的,当下保住她自己的命才重要。
她动作极轻地转过身,碰了碰僧人的手臂。
僧人呼吸细微到让人察觉不出,却极为平稳,一动不动。
她又小心试探了下,确定僧人沉沉昏睡着,立刻在身上找了找,掌下在衣袖间顺利找到不到拇指大的小瓷瓶,手指收紧。
人人都知道她体弱多病,对她的防备反倒最轻。
黑暗中,晚晚漆黑的眼眸微微折出稀薄的月光,瞳孔深不见底,握着自己准备好的药,她心中安定下来
门外交谈还在继续。
“容厌确实宠爱那个云妃,居然把人带去裴氏的牌位前面,带着她,万一咱们的人暴露,拿她换人、挡刀都行。”
“不错,原本只打算掳来那和尚,没想到容厌的宠妃也在……哈,十几年前,谁能想到,那个动手弑母、话都不会说的野种还能翻身。”
“统领,慎言!”
“慎什么言?今日抓了云妃还有后山那些女眷,甚至还失手弄死了两个,不论救没救到王爷,你觉得咱们还能好好留在大邺?”
这人冷笑起来,声音大了些:“你我不论如何都得投奔别国,那杂种可再也算不上你我的君主。”
晚晚迅速理了一下,容厌生母是裴露凝,猎户之女,后来不知为何,十几年前,那应当还年幼的容厌杀了裴露凝,入宫为太子。遭受不少折磨后,先帝驾崩,容厌继位,楚太后垂帘听政,最终容厌成功重新夺回皇权,他将裴露凝生前居所保护地极好,却从不亲自去祭拜。
“如今能和大邺抗衡的,只有草原上的金帐王庭,刚好,今晚还能享一享大邺的女人……你再去找王爷的踪迹,容厌今晚不会放过折磨王爷,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在此处守着。”
一人脚步声远去,那道阴险滑腻的声音笑了出来。
“待我与荣王到了王庭……”
“容厌的妃子……我先尝尝她的味儿。”
晚晚眼眸冰冷,彷如罩上了一层冰,她没有尝试破门逃跑,而是后退了几步,重新躺回到地上。
这人推门而入,屋内月光稀疏,隐隐约约能看到地上躺着的人,身形纤薄却也玲珑有致。
屋内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药味,手推开木门,回身将门栓落上,年久不修的木门微微腐朽,铁钉露出,他一用力合上门栓,铁钉忽地扎进皮肉里。
一走进屋内,蛛网上还凝了水,直往人身上滴。
这人戒备起来,抬手擦了一把脸上被滴上的水迹,摘下腰间佩剑用力挥舞了下,将蛛网几下清理干净,怒骂了一声,随即朝着晚晚走来。
晚晚听着门口的动静,闭着眼睛,在心里默数了一个数字,三。
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睁开眼睛,再次在心里默念,二。
这人注意到晚晚醒来,当即拔剑出鞘,长剑还未举起,身体却忽然摇晃起来。
晚晚站起身,这人全身微微抽搐着,双目圆睁着试图挣扎,整个人却忽然狼狈倒下。
她看着匍匐脚下的这人,轻轻念出声:“一。”
这人眼睛睁得极大,眼睁睁看着晚晚朝他走过来。
这样秀美绝伦的女郎,一袭薄纱宫装,月光勾勒她纱裙之下纤纤袅袅的身形,明明再柔弱美好不过,可她背对月光走来的模样,却无端让人惊恐起来。
他动不了了?
他怒目圆睁,无声嘶吼起来,眼前这少女眼瞳漆黑而深不见底,与外表的柔软格格不入。
晚晚握紧了手中剩下的瓷瓶,低眸看了一眼。
骆良当初不愿收她,应当是对的。尽管跟随他行医,得了个小医圣的称号,可她和骆良都知道,比起学习治病救人,她对药与毒更为得心应手。
有机会自由使用草药,她制的当然不是什么解毒、醒神一类的良药。如何借平平无奇的草药,用彼此药性的冲突制出各类能让人乏力、昏倒、疼痛,甚至死亡的毒药,才是她在江南思索最多的。
骆良不允她用他教给她的去做辱他名声的事,可今日她只是自保。
晚晚捏紧手中瓷瓶,拔出盖子,就要将药灌入他口中,又生生停下。
她看了看瓷瓶,将木塞装回,重新放入袖中。
她起身拎起这人的佩剑,比划了下角度,双手握剑横在他颈间,平稳地一剑封喉。
鲜血从他脖颈喷涌出来,在她裙角溅出一道血痕,猩红血液很快涌到地上,混入烟尘之中。
他大概临死前都没想到,自己真会死在这样一个娇弱少女手里,双眼瞪着,死不瞑目。
晚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剑尖抵在地上,冷淡地转身往外走,她忽然顿了一下。
那个僧人。
若是容厌故意让出空子,让人将她和僧人掳走,那僧人叹气说让她好好睡一觉,第二日便能平安回去……
这个没那么出尘的僧人……他会真的那么简单,到现在还昏着吗?
晚晚浑身冷凝,她几乎僵硬着回眸去看。
那僧人全身依旧被束缚着,眼睛却不知道何时睁开,眉目依旧慈悲,却带了一丝惊讶和了然。
她耳边似乎嗡鸣了一下,他……都看到了?
她不想暴露出来她藏得最深的底牌,可这个僧人毫无疑问是容厌的人。
晚晚不自觉捏紧手中剩下的三个瓷瓶,瓶身碾磨,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声响。
她果然不会有什么好运气。
她极为冷静地打量着束缚他的坚固绳索,左手握紧瓷瓶,右手拖着长剑,朝他走过去。
-
容厌站在山巅,整个人沐在月光下 ,红莲纹的禅衣烈烈飞舞。
他能看到连绵的山间,举着火把的金吾卫渐渐和另一群蒙面人交缠在一起。
和荣王部下推想的不一样,荣王不在这儿,他还在酒池中,被锁着羞辱而折磨的铁钩环。
容厌看着暗探送上来的几株新鲜未炮制成药材的当归,以及近些时间,排查出的有嫌疑的自称江南商贩的人名单。
后宫里,和江南联系最多的……
似乎只有云妃。
容厌拿起一株药草,山巅风声凛冽,他看着随风瑟瑟晃动的叶片。
这传递消息的方式倒是有趣。
当归,当归。
是有人想要逃啊。
第15章 生死
晚晚低眸望进僧人悲悯的眼中。
僧人被紧紧捆束着,困难地翻身坐好,引颈受戮般温和地看着她。
晚晚眼睛一眨不眨。
留着他,她今后的每一日都有可能被揭发,她不会相信有人能为她守口如瓶,那她只能让他永远闭嘴。
晚晚没有犹豫,右手手腕微微转动了下,剑身折出冷厉的月光。
剑光映亮僧人眼眸,在她动手前,他微笑道:“可否请娘娘留情,救贫僧一同离开。贫僧会为娘娘守口,作为交换,关于陛下……娘娘想知道的,贫僧知无不言。”
晚晚没有回答,手下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
僧人道:“娘娘想要得到陛下的在意,对他的了解仅止于流言,行不通的。”
晚晚眉梢扬了扬,将剑抬起,压在他肩头,只需要轻轻一挪动,就能割破他颈侧的血管。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僧人。他对容厌所知甚深,她想了解容厌,这个僧人确实是很好的途径。
容厌曾被百般折磨羞辱,可他如今位于整个皇朝的最高处,天下在他股掌之间,荣王部下口中所谓他一定会在故地报复,晚晚从不觉得他会有这种执念。
容厌足够强势,他也清楚他的强大,足够坦然而毫无同理心,即便对自己的过往,他也不见得有几分情绪。
他甚至不会在意这僧人将他的过往告知于她。
告密没办法成为她掣肘这僧人的把柄,所以,离开此处之后,他依旧握着她的秘密。
而这僧人,独独为容厌所看重,他的过人之处尚未展露,她能不能用这把剑顺利割破他的喉咙,也未可知。
晚晚微微笑了一下,嗓音轻缓低柔,“好啊。”
她将长剑收起,轻轻放到一旁,左手在僧人面前摊开,“喝下去,我就同你交易。”
陋室中的血腥味和苦涩药香混成另一股奇异的味道,僧人看着晚晚。
她面容平静而美好,和在容厌面前一样纯然可欺,掌心却是让他非喝不可的毒药。
“这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剧毒。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大师,你不喝这药,我不敢信你呀。”
僧人眸光平静了然,叹息一声。
晚晚同样平和地笑了笑,拨开木塞,僧人配合地将这一小瓶药饮下。
晚晚笑容更加明媚了些,从地上捡起长剑,将僧人身上的绳索砍断,而后轻轻将手搭在僧人腕上。
片刻后,她轻笑着道:“大师有宿疾旧伤,两日之后,你就会死。这两日里,只有我来得及为你解毒救治,为表歉意,你的旧伤我也可以为你调理。”
僧人却只温和地笑了笑,“多谢娘娘。”
晚晚道:“后日之前,你自己想办法,拿一套金针来见我。”
说完,她握紧手中仅剩的两瓶药,慢慢走向门边。
从荣王部下的口中推测,大多数人都在找寻荣王的下落,借着门外的月光,晚晚小心看了看。
院落之外,守着六名蒙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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