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喜欢了,还是要杀。
她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晚晚放下手中的火石,不想搭理。
那声音笑了出来 ,“你这是厌烦我了?”
没等晚晚回答,她似乎自嘲了一声,“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医术,没有师兄,什么都没有。看我陷在他身上,你觉得我不可理喻?”
晚晚找来一盏灯,那蜡烛将灯盏中的烛光点起,却是反驳。
“我从不觉得你喜欢他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她往门边走,声音很轻,却又极为清晰,“喜欢容厌,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不动声色折断你所有退路,等着你惶然无措的绝境之际,求到他面前,他不吝啬地赐予奖赏和温柔,谁能不对此心怀感激与信赖?”
就像最初她还是叶贵人时,陷入险境,他那样及时地封妃,她做替身一事宣扬出去时,她让他满意了,他又给了她足够多的赏赐和温存。
“后来,他也会给你足够多的幻觉,让你觉得,他待你情深意重、独一无二,其实……他不过是用随手可以做的、他不在意的,去换取你最在意的。”
就像之前他教她权术,忍她伤他、带她避暑、为她试药……
他放在赌桌上的,是别人眼中的珍宝,却是他不屑一顾、毫不在意的。
而一旦当他察觉他付出了他不想给她的,比如他的动心,他就会千百倍讨回来。
今生已经是如此,前世,具体发生的事情不同,可是,总归都是一样的。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笑了出来。
“是啊,只看他做了什么,谁能忍住不动心?你次次不惜用最险恶的心思去想他,才猜对了他的心思。可又能怎么做呢?我试过了,斗不过他的。”
晚晚走到门边,推开门,看向外面。
容厌将暴民控制住,外面夜雨泼盆,所有人进了另一处厅堂。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会走你的路。”
容厌幼年入宫便是太子,后来身为幼帝登基,自幼便是浸在权势倾轧中长大,她此前从未有过权势,从他身上学些皮毛,便同他比起阴谋算计,多不自量力?
那声音微嘲,“是我不自量力,可你便不是?他喜欢你……”
她似乎笑了出来,“是,这一世,他是喜欢你,可他还是能有无数个法子磋磨你。早晚,你的尊严,你的自我,都能折在他的控制之下,生死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会要你一辈子不能离开他。”
晚晚道:“你可以看看,我会不会有那一日。”
她轻轻说道:“若是下次再是你如何难过,便不必让我看了。这样哀戚的脸,我看不惯。”
她站在门外。
禁卫之中,看到她出了门,便走出来一名将领。
蓑衣无法阻挡全部的雨水,裴成蹊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盔甲锋利。
他抱拳道:“娘娘,此处固若金汤,不管发生什么,您不会有事的。”
晚晚看着他,声音轻轻:“是吗?”
雨帘中,她脸上的妆容也有些湿重。
裴成蹊眼中也被雨水浸透,他看着檐下站着的晚晚,问声道:“是,娘娘可以相信我。”
晚晚看向他,视线认认真真地落在他身上。
他可比容厌像多了。
裴成蹊目光没有躲避,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晚晚轻轻笑道:“好啊,今日之后,我会信你的。”
天上一声惊雷炸响,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对面那厅堂的灯熄了,容厌所在的地方,又成了漆黑一片的暗室。
觉得黑暗是他弱点的,不止她一人。
晚晚握紧手中灯盏,忽然奔跑进雨中。
她没有撑伞,刚跑出几步,浑身便已经湿透,这盏灯下方开口,上方紧紧封着,在暴雨中没有熄灭,微弱飘摇。
裴成蹊道:“娘娘要去哪儿?”
晚晚没有答话,她往容厌所在的地方跑去,裴成蹊不能改变排兵布阵,让人随行护着她,此时只好握紧拳,拔剑跟随在她身边。
晚晚回头看了一眼,眼睫轻抬,朝他露出微微一个笑容,灯火在她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明媚之色。
裴成蹊这一点很好,和师兄一样,从来不会阻拦她什么。
看到她的笑,他愣了一下,落后了些,又立刻追过来,道:“娘娘不要距离臣太远,臣会保证娘娘的安全。”
晚晚没有回答,跑到厅堂之前,她浑身湿着从侧门进去。
容厌的人没有拦她,她一边问,一边寻找着容厌,禁卫也在点燃火把,晚晚跟着禁卫的方向跑去,裴成蹊紧随在她身边。
一直到今日暴民聚集的厅堂,一片黑暗中,靠着闪电的白光,刀光剑影在其中对撞。
她提着一盏灯,乍然出现,随着这一盏灯,后面众人手中的火把将黑暗照破。
几乎立刻,容厌看清了,光的最前方,是她。
目光相接,她快速跑到他身边。
晚晚扑进他怀中,容厌抱住浑身湿透的她。
“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晚晚冷得声音微颤:“我看到这里没有光,就想要给你点一盏灯,你会怪我吗?”
他说过不用担心会影响他。
容厌看着她手中这盏灯,喉结滚动了下,“没事”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却还是止住了,道:“等结束了再说。”
她扯了扯唇角,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地斑驳。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掩在身后。
她腕骨处戴着那串红玉檀香珠,他握紧她手腕的力道让珠子硌地她骨肉微微疼痛。
有了火光,打斗越发大开大合,甚至有人拼死到了容厌面前,长剑斜斜刺来,容厌顺手摘下她手腕的珠串,用珠串作为缓冲,抓住长剑,往反向猛地击开。
珠串散开,这人被往旁边带了些,暴露出下盘的弱点。
容厌抬腿侧扫过去,肌肉紧绷出极大的力道,那人身体骤然被击出数丈。
和他的那串登对的红玉檀香珠,此刻断开,崩碎的崩碎,滚落的滚落。
晚晚看了一眼地上的散珠,没有在意。
刺客混在暴民之中,此时借着将灯火熄灭,图穷匕见,却是被请君入瓮,一个个被击倒却留着性命生擒。
今晚的刺杀又是在他预料和推动之中。
晚晚低笑了一下。
所以,他确实有资格傲慢、轻视,将人玩弄于股掌。
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一个刺客忽然扭开身子,扬起手臂。
晚晚目力极佳,在黑夜中视物也较常人更为清晰,看着他的姿势,她清楚看到,刺客袖筒中绑着漆黑的精铁筒。
袖箭。
她思绪飞快运转,脑海中转瞬间就在思考……她应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
晚晚看着容厌的眼睛。
他眼眸微微失焦。
算无遗策的容厌,会不会想到她会做什么呢?
晚晚忽然挡到容厌身前,也转移了他对那个方向的注意。
他愣了一下,因为今晚反反复复的黑暗与光线交织,眼前铺开大片血红,让他视物模糊不清。
容厌皱眉道:“你……”
暗箭瞬发。
暗卫挥剑格挡。
晚晚看着暗箭被挥开的角度,计算好方位,直接扑到他身前,让他拉了个空。
她柔软的身体蓦然撞入他怀中,容厌只来得及抱住她。
他眼眸忽然睁大。
那么近的距离,他看得清……
迎面撞入他身前的,除了晚晚,还有一支箭……扎进了她背后。
所以,她这是给他挡箭?
怎么会?
晚晚身体软倒下去。
容厌神情空白,立刻抱住她,顺着她软倒下去的力道跌下。
她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
晚晚疼得身体颤抖,脸色苍白一片。
容厌小心地抱起她,冷寒的声音强硬地压着一丝颤,道:“不用留活口。太医令,去请太医令!”
他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地舍弃原来一切安排。
容厌推开了脑海其余的谋算,只冷静地抱着她,小心避开这支箭,不再在此处控制局面,直接在禁卫掩护下往外走。
寻到一处干净的房间,立刻冲进去,“准备热水、剪刀……”
晚晚扯了扯他衣衫。
容厌沉声道:“别怕,没事的……”
晚晚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虚弱极了,眼眸因水光潋滟而显得格外明亮。
容厌尽力维持着冷静,道:“晚晚,别睡,和孤说说话,太医令马上就会来了,他擅长外伤,你会没事的。”
晚晚失血太多,浑身湿透,向来嫌热的她,只觉冷意透骨。
她眼睛也湿透,像是大哭过了一般。
不到半个时辰前,他掐着她的脖子,还要杀了她,威胁她,让她很不喜欢。
他那一刻其实真的是想要放弃了的。
他不想尝试,得不到就得不到,也不屑于去争取。他不信他喜欢了便收不回,他不会在一个只有虚情假意的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可是……
她为什么要为他挡箭?
他是想要她千万倍偿还他的喜欢,可是……
她不是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她应该把他推出去,让他死了才是。
晚晚面容似哭似笑,唇角扯开,一张口,便有血往外涌。
那么美的容貌,此刻也被鲜血染得凄厉可怖。
她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太小,容厌僵硬着低下头去听。
他听到她微弱的,还带了颤音和哭腔的声音,道:“陛下,晚晚……没有力气,去扮成阿姐……”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胭脂斑驳,是她扮作叶云瑟画上的妆容。
她还听了他的话,扮作叶云瑟。
容厌呼吸颤了颤,眼眶泛红,“没有,没有叶云瑟……孤想听的是你的声音。”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紧,看着她心口的箭。
这支箭的位置……
他的手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不可以……不可以。
晚晚视线慢慢放空,看着已经明显是强撑着的帝王。
她软下的手从他僵硬的手掌中滑落。
容厌看着她似乎有着微微笑意的眼眸。
像是悲伤,也像是与他道别。
他忽然心慌起来,立刻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捞了个空,他往下重新又握住她。
他的手很冷,此时却想用他的温度去暖热她。
容厌什么也不想考虑了。
不论是他对着她的傲慢,什么想要她偿还,那点骄傲、任性和斤斤计较……此刻通通都退散出去。
……她真的会死的,真的会消失,会再也不存在。
容厌握紧她的手,垂下的眼眸瞳孔缩紧。
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向来将他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冷淡伪装,此时一层层卸下,剥落。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近乎极致的空白,理智和情绪拉扯到崩溃,她终于看到容厌眼里的情绪。
一片空白的茫然深处,是他克制着,却又小心翼翼弥漫开来的……
恐惧。
第31章 千万绪(一)
叶晚晚昏迷的第十九日。
关雎宫中, 白术和紫苏都已经习惯陛下每晚来关雎宫里。
嘉县那场刺杀当晚,娘娘宿在陛下房中,她二人便也没有在旁边伺候。
夜半, 嘉县忽地起了一场暴|乱, 随后燃起滔天大火, 将刚收整出来的一片屋舍悉数烧毁, 而灭火期间,她们却得知……娘娘为陛下挡了箭,太医令正在拔箭, 生死未卜。
紫苏当场呆住。
等到白术哭出声跑出去,她才反应过来。
可她二人那时甚至不能靠近娘娘所在的那处院落, 陛下已经将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封锁起来。
直到几日后, 启程回宫, 一路走的是比马车更加平稳的水路,她们求见了许多次,这才有机会看一眼晚晚。
她昏迷着,脸色雪白, 侧卧着被陛下抱在身前。
容厌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可两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胆战心惊, 下意识不敢在他面前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真正能生杀予夺的镇定和平淡, 他也不曾收敛这股气场,一路上, 让人见之胆寒。
随后只记得, 即便是在船上,每日的刑讯和血腥味便没有断过。
一直等到回到关雎宫, 娘娘还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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