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近乎悲哀。
晚晚或许知道她的师兄邢月就是楚行月。
邢月只是江南她的师兄,而楚行月,是当年外戚楚氏在祖籍之地的麒麟子,是楚氏培养出来的下一任掌舵者之一。
晚晚喜欢江南的邢月,可那只是楚行月的一部分。
她选中裴成蹊,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可以和裴成蹊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她不喜欢上陵,也不喜欢他满身的算计。
他,楚行月,裴成蹊,都是烂透在上陵里面的东西。
张群玉,不是。
月亮是假的月亮,玉却是真的玉。
若有朝一日,晚晚挣脱开他和楚行月裴成蹊这些人,她既然喜爱楚行月全心全意待她,喜爱楚行月光风霁月温雅如玉的那一面,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喜欢真正的玉呢?
而惊世的美玉在前,谁又会要斑驳残破又并不纯粹的琉璃?
第59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一)
寝殿的盥室中, 晚晚安静地伏在一张案几上,紫苏手法轻柔地为她擦拭着发间的水。
她只着了几层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
寝殿之中的地龙烧得很足, 盥室中热汽蒸腾, 她脸颊粉透, 睫毛上也挂着温暖的水汽。
晚晚无聊地拨动了两下案几上盛脂膏的羊脂白玉玉盒。
外头难得一见的大小、成色都极为罕见的美玉, 却只是被雕刻成了她随便装点什么的盒子。
椒房宫中,随随便便一件不起眼的物件拿出去,到外面都能被估出个天价。
容厌物欲不重, 他作为帝王,却少有不必要的开支, 唯独在椒房宫, 处处精细而奢侈。
晚晚懒散地抬起眼眸, 往外看了看。
天色已经黑透,一日又过去了。
一日,又一日,没什么期待, 也没什么不同,她都快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这样的日子,她还得过多久。
晚晚昏昏欲睡地等着紫苏将她发上的水擦干,而后打了一个哈欠, 便往寝殿里间走去。
容厌已经等在里面,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明显没有再看, 眼神微微游离, 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晚走到妆台前,散漫地拿起角梳, 将散着的长发慢慢梳顺。
容厌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将角梳接过来。
晚晚看着铜镜,微微泛黄的镜面中,清晰地映出她和他的身影。
他身量很高,铜镜中,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往下,是凸起的喉结、锁骨。玄色的中衣贴身,能清晰地看到他修长的身形,既不过分魁梧,也算不上单薄瘦弱,是极为好看的身形。
他的体型比她大了太多,他站在她身后,她整个人仿佛都被笼罩在了他的身下。
晚晚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头顶微微的麻与痒,让人心尖也跟着微微地颤。
角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他的手从她肩头移向她的头发,握着她发丝的力道轻柔,落在她头顶的力气不轻不重,角梳摩擦过头皮,仿佛在慢慢按过她头顶,舒服地让人更加昏昏欲睡。
晚晚低头放松地趴在妆台上,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像是一块黑亮而柔软的锦缎。
她出声打断了里间的寂静。
“这几日,我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绿绮。”
身后,容厌应了一声,他在听。
晚晚长睫漆黑浓密,低垂下来,就像一把小扇,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瞳。
“我学习医术时,是在江南的医馆之中,师父是当世大医,我日日都能看到患有各种各样病症的病人,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绿绮在宫中学习,就算可以在太医院通过太医令,让她亲眼见一些病人,然而能到太医眼前的,终归是被局限住了。我也在想,我应该如何去教好她……”
容厌安静地听着。
晚晚低眸想了一会儿。
“还是要让她出宫去,去看一看主升浮的药草是在哪里生长,去看一看水土不同南面的人和北方的人脉象到底有多大不同……纸上得来终觉浅,她得能自己去看更多的人。”
晚晚忽然笑了一下。
她想起来,绿绮还兴奋地同她讲过,她跟着张大人一同来上陵的路上,路经过不少高山大川,她曾经在林间发现过许多药草。她一株株指过去,问张大人那都是什么草药,都有什么药性。
问到常见的,张大人还能答上来,问到两人都不知道的,张大人便会为难地皱起眉,两个人一起去翻时下售卖的介绍草药的书卷,一页一页翻着去对比,有时候能找到答案,更多时候是没有结果。于是一大一小便只能暂先将那药草画下来,记下来药草生长的环境。
绿绮拿着那小册子来时,晚晚怔愣了一会儿,才一一去为她解答。
当下并没有什么足够丰富的流传开来的药典。她意识到,她几乎自己去挖采、炮制过大部分说得上来的药材。她见过的本草,比天下间绝大部分的医者都要多。
她自幼体弱多病,身体本撑不住她四处游历。可那时,她只需要说她想要哪些药材,师兄便会想方设法带她去,一路上,她只需要看看医书,与各地的医者畅谈,师兄会让她用最少的精力,去看到她想看的全部。
她的医术与毒术,是师父的教导,还有师兄的陪伴,才让她在医术一道上,从开始就站在了云端。
容厌手指收紧了一下,低下身子,望着铜镜中的晚晚。
她神色恬淡从容,有种由内而外的平稳和坚固之感。
可他却有些恐慌,她好像离他很远。
她似是怀念地笑着,忽然抬眸道:“陛下……”
容厌打断她,“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不止是与他争吵时,任何时候,她都无需对他讲究这些称谓。
晚晚愣了愣,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着她方才想说的话,想要和他商量道:“我想过了,就算我不能出去,绿绮……”
容厌放下角梳,忽然俯下身去,捧起她的脸颊,将她所有话都吻住。
晚晚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唇瓣轻轻吻在她唇上,没有进一步的缠绵。
“不要再提别人。”
晚晚皱了一下眉,她今日的好心情,只是一瞬间,便又沉入到了水底。
不说这些,她对他,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容厌看到她皱眉,他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就好像这样就能真的将她拥抱住。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可他好像又拥抱不到她。
晚晚抬手抵住他肩膀,想要推开一些,却又被他拥抱地更紧了些。
她顿了顿,放弃了再抵抗他。
反正,她也推不开的。
容厌感觉到她不再推拒,唇瓣用力抿了一下。
他感觉他这些时日,似乎过分不安了些,不安到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可是……
自从停了太医令的药后,他的身体已经一日日明显地越来越差,渐渐衰败下去。
那么多人、事,他所做过的那么多抉择,每次那些并不好的结果,他怎么可能有一点安心。
她很少对他主动说什么,终于主动说句话,却从来与他无关。
而一旦只是单纯地面对他,她便只有漠然和冷淡。
在她从盥室中出来前,他还一直在想着,琉璃和玉。
他远远比不上楚行月在她心中的位置。
月亮,美玉,滥竽充数的琉璃。
好像无论怎样他都是最不堪的那个。
容厌呼吸微颤。
不是。
不是这样的,她还是他的发妻,她只是他的妻,只有他才和她是名正言顺的。
容厌抱紧她,重新吻上她,细碎而轻柔的吻略显迫切。
他抵开她的唇齿。
晚晚呼吸窒了一下,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皱紧了眉,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去呼吸。
他的亲吻不重,很温柔,和在铜镜中看到的一样,他抱着她时,她整个人都被他搂抱进怀中,完全陷入他身前。
晚晚眉心皱地死紧。
容厌将她抱起来,站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他将她放到床上,俯身在她身上,而后继续低下头吻她。
晚晚被困在他和床榻之间,她实在喘不上气,挣扎起来。
容厌暂先停下,两人唇瓣稍稍分开。
晚晚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眼中并没有那种尤其让她厌恶的欲望,可他这样覆在她身上,尽管他没让她承担多少他的重量,她还是有种不安的感觉。
晚晚抿了一下唇,稳住声音,道:“陛下……容厌……”
容厌眸光是破碎的,似乎有几分无措。
晚晚再次皱紧眉。
他继续亲吻上来。
晚晚看着他这个眼神,没再继续挣扎,心底渐渐烦躁,却还是暂且先忍了下来。
他在用能取悦她的方式温柔而急切地亲吻,晚晚因为缺氧而有些昏沉。
她手指抓紧身下的被褥,压抑着心里那股烦闷和躁意。
忽然之间,她所有感官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容厌很多时候都不想让他不好的那面暴露在她面前,那些事情在他潜意识里应该也是狰狞的,吓人的,却又让人渴望的。他先前没让她感觉到过,可是他每次都难免有有反应,而这一回,他没有遮掩。晚晚怔了一下,她腰间的束带被抽开,中衣敞着,露出一小截锁骨。
她蓦地抗拒起来,手挡在自己和他之间。
容厌握住她的手腕。
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比绝大多数郎君都要高大的男人,最开始他或者搀扶她、或者握着她手腕,他稍微收不住力道,就会让她手臂上留下淤痕。
此时尽管他不如当初那般健康而有力,可对她来说,他还是难以撼动。
他握住她两只手腕,往上压到她头顶,双腿也被压制着,她一挣扎起来,便只能在他身下扭动,衣衫松散的峰峦擦过他的胸膛。
晚晚蓦地咬紧了牙关,不再乱动。
她手腕挣了两下,左手手腕上戴着的血珊瑚珠串被他一同握住,她一反抗,他便收紧了些力道,左手手腕被珠串硌地微微疼痛。
晚晚愠怒,“容厌……”
容厌的气息贴着她耳边的肌肤,他声音并不强势,就像是在同她商量,“晚晚……你我本就是夫妻。”
晚晚不可抑制地想起前世。
过去那些关于前世的梦境一个一个在她面前重演。
前世的她哭泣过、哀求过,他从来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逼着她继续说喜欢、说爱。
晚晚陷在回忆中。
容厌看着她,慢慢松开手,放开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冷汗,“晚晚。”
他又喊了一声,“晚晚。”
他看到她抗拒的神情,长睫颤了一下,唇瓣抿起,放开了她。
晚晚攥紧拳,手指用力到关节将肌肤撑出苍白的颜色。
她之前努力去对自己说,今生的容厌和前世不一样。
她已经这样告诉自己了。
为什么总是在她觉得可以将两世的他分开时,忽然又来提醒她——
容厌本质上还是容厌。
他是容厌。
只要她有一点松懈,他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前世的自己,还不够可怜吗?
什么夫妻。
晚晚隐忍到呼吸都带着颤,她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今晚非做不可是吗?”
容厌凝着她许久。
他想到了许多,从最开始的酒池初见,到宸极殿中她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御书房,折霜殿,关雎宫,悬园寺……
最开始时,明明是她先靠近他的。
片刻后,他低声笑了下,微微自嘲。
“我不强迫你。”
晚晚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脸色越白,便越显出眼瞳极致的漆黑幽深,瞳孔紧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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