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深知这位太子殿下绝不会纳一位宫女为妾,他本厌恶低贱的宫女,怎么可能会纳她。她本是想借这个机会谋求一些职位,她做这个名义上的大宫女,却无实权。
他看出来了,借着这支珠钗,种种威吓,怕都是为了敲打她罢了。也绝不允许身边的宫女和他的心腹私下有所联系。
熊大人的珠钗她可以还回去。
但……
“那些传言,奴婢真的怕处理不好,宫里老人多,他们也不会听奴婢的话。”
“不听话,杀两个就听话了。”谢珏神色不显,随意道。
“禀报太子殿下,坤宁宫那位……怕是不行了。”一个表情焦急的太监忽然来报。
谢珏抬起眼,“这么快就不行了?”
笑意不达眼底,透着戾气,“还真是,命薄啊……走,去看看。”
起身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看向云泠,“你和我一起去。”
云泠躬身,“是。”
……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透着一股腐败死寂的味道。
华贵万分的继后此时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被折磨得宛如一条死狗。
每一天都有人来喂她不同的药丸,吃了死不了,却如跗骨之蛆,啃食五脏六腑般痛不欲生。
继后已经痛到失去理智,趴在地上再无力气挣扎,看着便是命不久矣。
只有听到外面喊了声“太子殿下驾到”才挣扎着抬起头,眼里喷着仇恨痛恶,“早知如此,当年就算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你不得好死。”
这些年她一步算,步步算,以为他早就被她养废了。没想到竟然是一条隐藏的恶狼。
当年她派了几个宫女到他身边伺候,寻机刺死他竟都不成,她不得不再徐徐图谋。
继后愤恨,“可惜让你逃过一劫。”
谢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过都是与你一般的蠢货。”
还想杀他。
继后也知自己命不久矣,并不忌惮激怒他,表情狰狞,“蠢货?你难道不知,你母后当年就是被我先让人灌了毒酒,然后一刀一刀,刺死的!”话至最后,已然癫狂起来。
“你如今当了太子又有什么用,你母骨枯黄土,或许还永世不能超生了哈哈——”
癫狂笑声经久不散,谢珏神情不动,没有一丝变化。
对于他来说,继后的叫嚣不过是死前无能的挣扎罢了。
淡声问旁边的人,“你说,孤该怎么处理?”
云泠从袖中拿出刚刚准备的一柄短刀递上去,看上去情绪平淡,“为母报仇,是为孝。”
谢珏接过来看了眼锋利的刀刃,残忍地点了点头,“有理。”
“她当年怎么一刀一刀刺的,我就如何一刀一刀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继后看着那柄刀终于慌了,慌张地往后爬,“你想干什么?你想弑母?”
又指着云泠大骂道,“你这个贱婢,就是一条狗,本宫要你——”
话音未落,便撕心裂肺地痛叫了起来。鲜红温热的血溅到了云泠脸上,她眼睫颤了颤,看到眼前场景心脏骤跳。
她是第一次,直面这样血腥的现场。
直面眼前这个人的残忍嗜杀,暴戾阴狠。
云泠却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只平静对外面吩咐,“把门关上。”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紧紧关闭,不泄露一点光线。如陷入无间地狱。
地上的继后已奄奄一息,鲜血流了一地,表情如恶鬼,“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谢珏不耐烦,最后一刀,毙命。
“不过是我母后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丢下手中的刀慢慢站起身。
终于死了。
这世间,唯有报仇雪恨才能告慰亡灵。只有李莲儿的命,才能让他母后安息。
云泠连忙递上一方手帕,他望着前方却不接。她无法,拿着帕子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仔细地把他手上的血擦干净。
刚擦好,谢珏已经大步往前去,走到内里,移动一个花瓶,一个狭小的,逼仄的密室显露出来。更令人心惊发麻的是,这个狭小的密室里竟然布了一个阵,中间十二条锁链锁住一个人偶娃娃,上面写着生辰八字,阴森可怖。
谢珏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将其斩断,四分五裂。
“这是锁魂阵。”
云泠惊愕,“锁魂阵?”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这是前朝后宫用来锁住那些枉死之人的阴毒法阵。
因为太过阴毒,宫里早就禁止。
“自我母后去世,宫里年年都会做一场法事,到今年已经有十一年。”
云泠是知道的,因为这是皇上为了祭奠死去的皇后娘娘特意举办的。宫里上下皆感叹皇上对死去的昭慧皇后的深情厚谊。
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谢珏忽然冷笑一声,“那不是祭奠,是镇压。”
云泠不敢置信抬头。
镇压……?!
再看着地上被砍碎的法阵,她忽然明白了,那人偶娃娃上写的生辰八字,便是已故昭慧皇后娘娘的。
“若十二年满,便不得轮回。”谢珏看着那一地的残骸,声音越发虚冷,“他不是要我母后圆满,是要她,哪一年都不能轮回转世,要她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云泠得知这一桩皇家惊天密辛。
才知老皇帝的虚伪薄幸,歹毒奸恶。
表面上装得和善深情,实则背地里对扶持自己上位的原配正妻痛下杀手,还要她生生世世不能转世,简直可以说是,猪狗不如。
正因如此,也使得面前的太子殿下变得暴虐无道,仇恨入骨。
“殿下替娘娘报了仇,她终于可以安息了。”云泠轻声道,“却不知殿下这些年被逼成这样,不知怎么过来的,”
“一定,很辛苦吧。”
话音落下,周围都静默。
谢珏转眼静静看着她,许久。
“害她之人,孤一个也不会放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让人把这些东西搬出去,昭告天下李莲儿的罪行。至于她的死……”
云泠接话:“她是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谢珏勾唇,“嗯。”
从密室出来,宫门已经打开,谢珏抬步离开,一转身,月光之下,看见一张发白的小脸,光洁的额下沁着隐隐的汗珠。
分明是吓到了,却还装得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嘲弄道,“孤还以为你不怕,吓到了?”
云泠本不想露怯,没想到被他发现,小小地弯眼,如实说,“奴婢只是有一点心慌,但无碍。”
抿了抿唇,“下次,奴婢会做得更好。”
第一次直面血腥场面,害怕是她的本能反应,她瞒不过,也不想瞒。人皆有短处,但是她要向太子表明她不惧这些,有决心下次会更好。让太子知道她是可用之人。
谢珏盯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继后在宫里用巫蛊禁术,诅咒死去的昭慧皇后,被发现后畏罪自杀的消息在宫内传开,被幽禁的七皇子得到消息,在监牢里悲痛欲绝,不久自绝于牢中。
三皇子谋反同被监,禁,张贵妃被废,一夜之间,河平张氏一族权势如朽木般完全崩塌。
至于继后,原本就是一个先皇后身边的侍女,娘家不过就是一个打铁的,更无根基,溃败得更加容易。
宫中两派势力全部被清洗。至此,后宫势力大洗牌,高位掌事,尚宫之位空虚,不知会落入谁的手中。
云泠处理好继后的事后回东宫向谢珏禀报。
“继后所有东西都已经烧除,且已安排工匠对坤宁宫重新修缮。”
坤宁宫曾经是昭慧皇后住过的地方,被继后占了这么多年令人厌恶,谢珏下令翻新。
谢珏“嗯”了声,在批折子。
云泠思索了会儿,还是上前,恭声问道,“如今六局无首,无人管理后宫内务,行事皆没了章程。愉妃娘娘刚刚遣人来问一声殿下。”
愉妃便是五公主的生母,继后死张贵妃被囚,如今这后宫中便是她的位份最高。按理来说,便是她代理掌管后宫,定六局掌事。如今皇帝病重太子监国,但是谢珏却迟迟没有下令,愉妃急了竟遣人来问她。
她不得不在他耳边提上一句。
如此要紧之事,书案后的太子殿下似是没听到,无动于衷批着手中的折子,连眼皮也未掀一下。
云泠便安静地等着。
殿内沉默而寂静,空洞的无端透着一股压抑。
半个时辰过去,才听到一声毛笔放下的声音。清脆的碰撞,震得人心下一颤。
谢珏接过旁边小太监端来的一盏茶,浅浅喝了一口,站起身,往下走来。
开口却不提愉妃代理后宫之事,狭长的丹凤眼从云泠脸上扫过,意味不明,“你可知李莲儿曾经是我母后身边的宫女?”
云泠自然是知道的。
说来继后李莲儿的经历也是传奇,以宫女的身份爬到一国皇后之位。虽然她被立为皇后之后严令后宫上下不得提起自己的身世,宫人闭嘴不敢言,但谁人不晓。
只是她不知道为何他突然问起此事。只能如实道,“奴婢知道。”
“她曾经是我母后的贴身宫女,我母后待一众宫人都很好,对她尤其。更加之完全信任。”谢珏道,“而她却在背后,设计背叛我母后,置她于死地。”
所以这才是他厌恶宫女的根本原因。说这番话,是在敲打她!
云泠眼角忽然一跳。
果然下一瞬,
谢珏眉骨狠厉,慢条斯理道:“对奴婢太好,便会弑主。”
云泠努力平静,想他仇恨迷了眼,李莲儿罪在其人不在其位,可是这话她何尝能说,毫不犹豫躬身道,“奴婢忠心耿耿,绝不背叛殿下。”
“忠,心。”齿间摩挲这两个字,谢珏冷眼看着她,“有多忠心?”
云泠立马抬头,诚挚恳切,“海尽石烂,万死不辞——”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齿交融里。
谢珏掐住她的脸抬高,低头狠狠咬住她的唇,“这么忠心?”
云泠怔住,唇瓣一疼。
他的力道不小,被咬痛了下意识地往后退,“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他毫不留情和怜惜,力道重到要咬破她的嘴不可。不是吻,反而就像一头恶狼,狠狠咬住猎物的颈脉。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却明白他的敲打与威压。
他远比她猜测的还要阴沉和诡谲。
谢珏很快退离口中的柔软,看着她因疼痛而轻皱湿润的眉眼,眼底情绪冷薄,嫌恶冷哼,“花言巧语。”
不等她反应便放开,背过身,“世事难料,命也非天定。人若无智,出身高贵也会掉入尘泥。卑微之人靠选择靠自己也能一朝飞升。”
云泠仰着脸一动未动,似不明白。
谢珏眼睫缓缓抬起:“六局尚宫之位你来做。统管六局并,代理后宫。”
第17章
恩威并施,是一个掌权者最常用的手段。
云泠用一年时间从一个洒扫的小宫女成为储君的贴身大宫女,又接了尚宫之位,可谓扶摇直上。且其直属上级还是东宫太子。所以整个尚宫局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恭恭敬敬,生怕冒犯了一点。
但在这宫里活下来还能升官升职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面上装得再友善恭敬,背地里不知心思多深沉,计算着各种小九九。
看着云泠又年轻,想她不过是运气好些,烧冷灶烧出个储君,但内里未必就有什么本事。
这宫里人人都有上百个心眼,统管六局要的是纵横谋划,如何立威,赏罚分明,里头的学问多着呢。
云泠才十七的年纪就统管六局,那些老人实则都在背地里等着看她笑话。
她们才不相信一个洒扫丫鬟有这样的能力。
云泠领尚宫之位的第二日,便率先召集了四位典言,典记,典簿,典闱要之前的账目名册,给了她们一日的时间准备,第三日,四人便将所有名册都恭敬地送了上来。
云泠只是随手翻了一下,没有仔细看,问了句,“怎么前年的账目没有?”
姓李的典簿立即道,“云尚宫容禀,前面的账目因走水被烧毁,已经找不到了。”
“这样。”云泠点点头,“知道了。”
就没再追问。
李典簿偷偷和旁边的几个女官看了眼,嘴角得意扬了扬。见云泠看都不看那堆账目,又甚是好心地说,“云尚宫若是有不懂之处,可随时问我们。”
云泠也没遮着掩着,“这些账目我确实看得十分艰难,很是头疼,免不了麻烦请教几位,多谢了。”
几人走出来之时,李典簿忍不住讥笑,“说是看得艰难,怕是连看都看不懂吧?”
另一人道,“一个洒扫丫头,蠢笨得紧,或许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装模作样呢。”
她们对云泠已存了轻视之意。是以第二日云泠让她们呈上宫女名录之时,已经开始敷衍了事,就是打量着云泠也发现不了什么。
云泠依旧什么都没说。
李典簿几人便越发肆无忌惮。待到这个月的后宫账目递交上来时,云泠刚打开翻阅,李典簿就上前说,“这宫里每个月的账目大差不差,依我看云姑姑随便看看就行了。”
云泠垂着眼,没接话,继续翻着手里的账本。
李典簿瞥了眼,暗地里撇了撇嘴。
切,真会装模作样,看又看不懂,看她能看出什么名堂。
过了会儿,等得久了不耐烦,李典簿表面恭敬,“云姑姑您先忙,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底下一堆事呢。”
说完便想离开。
刚转过身。
“等等。”云泠合上账簿,“李典簿,我还没让你们走。”
李典簿赶忙转身,应了声,“是是是,不知云尚宫还有何事指教?”
云泠语气很好,“只是有一事不明。”
李典簿抬了抬下巴,皮笑肉不笑挤出一个弧度,“请说。”
云泠点点头,拿出几本几个月前的账本,不解地走到李典簿面前问,“李典簿言宫内每月开支都差不多。可这个月宫中并无新进宫女,也无额外采买。账目却比之上月还多。甚至每月账目上,相同支出,所需银子也有所不同。上月记十两,这月却记二十两。同样支出,上月记在这处,下月又记在别处。”
说到这里,云泠脸上并没有厉色,依旧温和如水,“能否请李典簿详细解释。”
李典簿笑容顿时消失,脸上白了白,“这……”
过了会儿静下心神解释,“云姑姑怕是不知,这采买价格变动也是有的,用的不同家的,买的不同的料,不同的时间,价格存在差异也是应当,云姑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才会问这些浅白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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