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有福。
得知太子归,竟匆匆连夜赶来。
谢珏:“何事?”
“老奴听闻殿下大捷,特来恭贺您得胜归来,”李有福抬起头,视线扫过太子身边的云泠,暗藏着不怀好意的笑一闪而过,立马恭声道,“还有一事,前儿个老奴终于查到了继后与大理寺卿严博一党在宫中来往传信宫人的蛛丝马迹,只是……”
清扫逆党余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李有福是个墙头草,更是个人精。竟然在兵变之前就向谢珏投了诚。
且他曾是继后心腹太监,得知她许多秘辛筹划,如今是为太子办事,对太子有用之人。
谢珏见他迟疑,不耐烦,“只是什么?”
李有福立马双掌着地,战兢道,“只是老奴在宫中行事并不方便,没能继续查下去。”说着抬头小心地看了云泠一眼,“云泠姑娘管后宫事自然是费尽心机,劳心劳力。老奴也不敢多嘴。”
“云姑娘还年轻,独掌后宫行事稍微过头,引得四下不满也是情理之中。老奴只是为了殿下办事,绝没有同云姑娘相争之意。可云姑娘怕是误会了,竟处处打压老奴,老奴的干儿子也不知怎么惹怒了她,无辜丢了性命。”
云泠垂眸,这个老东西,果然是来告状的。
不直接说她杀了王大德反而故意说她杀王大德是为了与他争权,故弄权术。引起太子忌惮。
谢珏接过一盏茶,浅浅喝着。
过了好一会儿。
“哦?”
他放下茶盏,缓缓偏过头看向云泠,深邃眼里情绪不明,淡声道,“孤不在京城,你竟如此肆意妄为?”
云泠并不惊慌,行礼,“殿下明鉴,奴婢与王大德素日是有恩怨,也恨不得就地将他斩杀,可为了殿下大业,奴婢一直忍着仇恨也未动他。”
谢珏:“他现在死了。”
“是,他死了,还是奴婢亲手杀之。”云泠平静地说,毫不掩饰。
李有福见状连声道,“殿下您看,她竟然如此仗势欺人,恃权欺压无辜之人!”
谢珏静静望着云泠。
“因为他杀了奴婢的妹妹。”
云泠低着眉,嗓音婉悦,娓娓道来,“不仅如此,王大德以太监之身,借李公公之势,欺压宫女,秽乱宫闱导致冤屈重重,枉死件件。这样的人本就是蛀虫朽木,应杀之去之。”
“殿下委我以重任,我就不能负殿下信任放任王大德之流。且他虽是李公公的干儿子,可更曾是继后心腹之人。斩草就要除根,杀业太重必定会对殿下名声有碍,奴婢愿做殿下手里的一把刀,替您扫清障碍。所以杀他既是为私仇,也是为殿下肃清后宫。但绝不是李公公口中所谓的,为争权夺利。”
“奴婢所作所为,皆出自赤诚忠心。”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私心,而是坦诚相告。
却有理有据,清晰明了地说明了她为什么杀了王大德。
有私心,更是一心为了太子。
所以她杀王大德即便有错,李有福也不能挑她的刺。
李有福果然气急败坏,“云姑娘好一张巧嘴,借忠心之名杀自己不满,对自己地位有威胁之人,来掩盖自己的争权野心。若王大德真有错,将他送进慎刑司便是,私下杀了这还有王法吗?!”
云泠知道争不过他,直接便不答,反而问,
“公公错了,我与公公有什么权好争?”
李有福顿时得意笑,“云姑娘何必不承认呢,您是殿下心腹,老奴也为殿下办事,都是殿下倚重宠信之人,云姑娘忧心忌惮老奴,不是常理?”
“公公说笑了,”云泠也笑了笑,“奴婢随殿下出生入死,公公却是半路投靠,有何好忌惮?”
“更何况,公公的忠心未必只是对殿下吧?”云泠看了李有福一眼,忽然往谢珏身边走近了一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有所不知,听说私下里,李公公之前和三皇子也有所往来!”
这种背主的墙头草,能背一次,自然就能背第二次。不管有没有证据,总能让人起疑。
李有福大骇,脸上充血涨红怒极,“你血口喷人!”
连连磕头,“殿下明鉴,老奴绝没有私下同三皇子来往,一切都是她血口喷人!”
云泠没起身,反而贴着太子竟更近了些,看着便有些亲昵,“殿下,奴婢真的——”
李有福看见桌案旁穿着女官服的云泠,粉妆玉嫩,雪肤花貌,柔软身体缓缓依靠到太子身边,只隔着一掌之距,而太子竟任由她放肆,无一声制止。一时气急攻心,跪拜在地上大声申冤,“云尚宫血口喷人,仗着自己受殿下宠信便欺君媚上,妖言惑主。简直蛇蝎心肠,迟早祸患。殿下不可纵容啊!”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内顿时静下来。
比深夜还静。
云泠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退后两步。
风轻云淡,不辨喜怒的太子缓缓抬了眼。
殿内气氛凝固而压抑,似遮着无边浓郁阴霾。
云泠称李有福私下勾结三皇子只是听说,没有实证。可被激怒之下李有福竟然说太子被她迷惑了,这才是真正的,犯了谢珏的大忌!
她原本只一个低贱的宫女,怎么会被他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被她迷惑。
云泠知道李有福不会放过她,这两个月便多方打听这个李有福,知他处事圆滑为人精明,却经不得激。
谢珏语调平平,看着笑意盎然,眼底却如无边阴冽夜色,“你是说孤昏庸无道,受女人所惑,是非不分冤枉你了?”
李有福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双腿抖动不已,头在石板上磕得砰砰作响,“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云泠眉头轻拧,“公公怎敢如此污蔑,一切殿下自有决断!”
李有福目眦欲裂,“还不是你——”
“住嘴!”谢珏脸上透着薄薄戾气,没有耐心听他的狡辩,“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孤最讨厌托词和狡辩,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既于孤无用,那么便拖下去——”
闭上眼,漫不经心道,“杖杀了。”
很快两个侍卫上前,将不断哀声求饶的李有福拖了下去。
云泠双手不自觉用力握紧。
杖、杀。
竟然直接仗杀!
她固然知道李有福虽提前投诚,但对谢珏来说这种墙头草他绝不会重用。留下他一是他在后宫多年,根势颇深,二是他还掌握着继后许多秘辛。便依旧给了李有福高位,重用之。甚至连她都要退敬三分。
李有福自然得意忘形。
用查证据之事来设计她,却不知谢珏最厌恶如此故意推卸推责之人。
而且她敢杀王大德,自然也是因为继后后宫前朝隐藏势力,几乎全被拔出,李有福已没有多少利用价值。所以她料想太子也不会因此就杀了她。
李有福被她一激之下说出这种话,是太子决不能忍受的,因为那犯了他的大忌。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绝不可能容忍有人言他沉溺一介宫女。
了解当今太子的秉性一星半点,就是她最大的把握。
求饶声远去,大殿内空荡无声。
云泠收回视线。
李有福有这样的下场,她并不可惜。作为继后曾经的走狗,这人手中有多少无辜之人的血和命,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若不是他在背后撑腰,王大德又何至于敢如此妄为行事。
只是她也没想到,太子会下令直接杖杀李有福。
原以为最多不过是训斥。
毕竟李有福虽圆滑,目前也算是个可用之人。
但无论如何,他死了,王大德之事便算了了。
云泠慢慢松了一口气。
冷薄的嗓音这时忽然在头顶响起,谢珏淡声道,“孤却不知,你如今这样的好心计。”
云泠眼睫颤了颤。
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杀了王大德还是故意激怒李有福?
她已不是第一日知道这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他若不高兴任你有再多的理由也无计可施。
如阎罗,如恶鬼。他才是真正的肆意妄为,无所不用其极,生杀无忌。
绝不能违逆他一点。
想了想,
“奴婢有错。”云泠立即低头认错,“是殿下教我报仇才能雪恨,王大德虐杀我亲人,奴婢实不能忍。但李公公是王大德干爹,记恨我便借此事构陷奴婢弄权。”
“他办事不力推脱责任在先,口出狂言污蔑殿下在后,实在罪该万死!”
谢珏从椅子上站起,轻笑了声,“他污蔑什么?”
“污蔑殿下受奴婢……”顿了顿,云泠改口,轻声说,“受女色所惑,所以论罪不公。如此污殿下清誉,死不足惜。”
“清誉……”
谢珏嘴里似笑非笑摩挲这两个字,终于侧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直到两人衣袍相接。
他缓缓俯身低头凑近,鼻子几欲碰到她的脸,眼底已没了笑意,“孤,有说他是污蔑么?”
第23章
云泠心脏重重一跳。
眼睛不敢置信睁圆,握紧手心。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泠无意识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在书案上,退无可退。
李有福不是因为办事不力被杀,也不是一时口不择言说太子沉迷女色被杀。
而是看破当今太子对一个低微女官的情意,这,才是大忌!
云泠刚想清这一点,大殿内所有宫人这时竟全部往外走。
厚重大门关上。
还未反应,下一刻,两颊便被他狠狠捏住,整个人被不容反抗地压制躺倒在书案。
云泠眼眸睁圆,对上他的视线。
接着双眼被捂住,满目漆黑之前,只看见他一双深幽戾气的眼。
黑暗中,他俯身贴到她耳边,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徐徐道,“孤杀他,是因为他看得太清了。”
云泠被捂住的双睫颤抖,遍体生寒,挣扎着想逃脱。
谢珏紧紧禁锢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眼,冷眼看着她纤瘦肩颈瑟缩轻颤,脸颊氤氲粉红,摇头试图挣脱却不得,柔弱得像能被他一手弄死。
忽然低下头含住她唇瓣,细细亲吻。
口中触感甜蜜湿软,诱他不断深陷,辗转,用力。强硬的力道几欲失控,似乎真的要她今天死在这儿。
直到——
耳边喘不过气的呜咽声起,一双柔荑用力抵在他胸口推开,
偏过脸躲到一旁趴在案上,还是能看到她已然微微红肿的唇瓣,眼尾都浸着湿意。
脆弱,纤细,温软,美貌,却又低贱,卑弱,可以随意掌控,生杀由他。
他却只想亲她。
简直荒谬。
谢珏拇指缓缓擦过出血的嘴角,随意放开她直起身,太阳穴狠狠跳动,收起眼底喷薄肆虐的戾气,“真以为孤看不破你的小把戏?”
云泠努力平下呼吸,双手撑在书案上,紧紧抿着唇,脑海里飞快思索。
就算他杀了李有福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一早就知道。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瞒。
她只是在赌。
赌他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杀她。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是奴婢欺瞒殿下,有错。”
这种时候她只能静低己身,才能不挑起他的怒气。
挣扎间散落的云鬓如墨,掩着纤瘦的肩骨,在烛火下更显柔弱可欺。
“有错?你明明知道躲不过孤的眼还敢算计,”
谢珏轻哂,“怎么,你以为孤一定会容你是不是?”
云泠摇头,“奴婢绝对不敢妄想,更不敢如此想。”
谢珏唇角扯出冰冷的弧度,“宫女低贱,浅薄的心机更令孤深厌。”
云泠肩颈缩了缩,“奴婢知道。”
高大的身影随着跳动的烛火捉摸不定,谢珏转过身,闭上眼,“出去,罚俸三个月。”
站起身连忙收拾整理了一下,云泠低声道,“是,奴婢告退。”便慌忙离开。
……
云泠回到住处,除去微肿的唇其他一切如常。更何况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看得并不清楚。
是以一路上宫女太监都没看见她唇上的异样。
回到住处让人给她打了桶洗澡水,将整个身体都泡在热水里,发胀的脑子才渐渐沉静下来。
脑海里闪过刚才在书房之事,唇瓣上似乎还留有他狠厉的力道。
其实上次他中药,他们已有肌肤之亲。因继后之事,昭会皇后因宫女之祸惨死,他从此对宫女深恶痛绝,怎么会允许自己再入后尘。是以那晚之后他最是厌恶提起此事。
今日仗杀李有福,却忽然亲她,她着实没有意料到。
但她却明白,即便他亲她,也要捂住她的眼,不容他人看清半分。那力道更是几欲让她窒息。
对一个宫女的情意让他厌恶到,恨不得杀了她。
这于他是痛疮,是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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