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到一半,大抵是今日忙碌过头,精神有些不济。总之这赏花宴也不急在这两日,云泠合上名册,起身回到院子里休息。
示意两个小宫女退下,云泠沐浴完后回到寝房内,点着灯,从书架上找了一本游记看起来。
闲暇时,她会看看一些山川游记,在书本里翻阅大晋的大好山河。
恰好翻到一处,上面记载着一个叫泽州的地方,拥有延绵数千里的湖泊川河,距离京城上千里,那里小桥流水,温柔水乡,是古代文人骚客最是向往之地。
看到这里,云泠忽然想起以前师父好像和她说过这个地方,她当时在学字,还把这个地方写了下来。
起身去翻自己以前的习字手稿,说是手稿,其实就是一本师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书本,云泠用木炭在上面学着写了几个字。
找到了那本手稿,翻开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彭泽两字。
泽州,很多年前原名彭泽,不知道为何突然改了名。
这也是师父的家乡。
看着看着,书本里夹着的一个东西突然从书页里掉了出来,云泠蹲下捡起,是一个泛了黄很旧的,被压得扁扁的平安符。
云泠打开那个平安符,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字:云泠。
年岁久远,字迹已经模糊褪色。
这就是师父给她取名云泠的原因吗。因为这平安符里面的字?
那么这个平安符应该也是她的东西了。
云泠盯着这个平安符许久,脑海里天旋地转,忽然觉得隐隐泛疼。
闭上眼摇了摇头,把这个平安符收好,不再深想。
今天或许实在劳累过头,云泠吹了灯上床,又想到太子交代给她的事,便觉得精疲力尽,捂着眼,叹了口气睡下。
思虑过重,以至于做了一些不太好的梦,这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好。
第二天起来时眼下都泛着一圈浅浅的青色。
……
谢珏放下手中朱笔,起身离开书房,安公公赶忙迎来恭问,“时候不早,殿下可要奴才安排銮轿?”
谢珏挥了挥手,“不必。”
戌时已过,月上中天。
深沉沉的夜色笼罩下来。
谢珏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夜空下的树梢,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看见朦胧月色里,那依然清晰深刻的疏冷侧脸。
身后一群宫人恭敬候着,无一个敢出声,透着令人心慌的死寂。
直到一声不知道什么不长眼的鸟叫了一声划破夜空,嘲哳难听。令候着的宫人心脏都颤抖起来,深恐惹了太子的不快。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今夜太子情绪有多不好。
而在场的宫人内侍中,大概也只有安公公才知道这其中原委一二。
可他也不敢轻易开口。
一道微凉夜风吹过。
谢珏望着天上泠泠月色,平静无波开口,“她做了什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安公公心里有数。
作为东宫大太监,若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那他也不用干了。安公公立即道,“姑姑回到尚宫局处理了一会儿事务,应该已经在着手准备赏花宴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姑姑今日没处理一会儿便回了,早早睡下,连晚饭都没用。”
话音落下,周围又陷入沉寂之中。
谢珏绷着薄唇,“你是说,她情绪不佳?”
安公公:“奴才不敢乱猜。”
是让她办花宴她不高兴,还是他要选妃,她才这样抗拒?
想到今日傍晚她听到他要选妃后,竟然敢违抗他的命令,还敢胆大包天反驳他的话。
小小尚宫,简直放肆。
他绝不姑息!
长指紧握,谢珏重重呼吸几息,突然沉声道,“回宫。”
——
春意融融,百花争艳,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其灿烂。
比花更娇的,是这御花园里多了十几位年岁尚轻的娇俏少女。
她们个个出生高门,来头不小。是以今日才能出现在这赏花宴中。这些少女也心知肚明,在她们十几个人当中,将会出一位太子妃和几位侧妃良娣。
进宫时,家中父母再三嘱咐要好好表现,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
每个少女都打扮得娇俏美丽,各有风采。
其中以庆国公嫡女慕容雪安福郡主为首,她是这些贵女中身份最高的,是以也最为趾高气昂,来到这御花园,指使其他人替她做这做那。
另有三五成群,娇笑连连。
角落里,只有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温柔宁静,看着便与世无争。谁来找她说话都会温柔地笑笑,轻言细语,令人如沐春风。
她便是永盛伯府的嫡小姐,穆兰茹。
永盛伯府如今虽不是什么十分显贵门庭,但她的舅舅,便是大名鼎鼎的陈国公。
她亦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这份关系,是在场所有人都不能比的。
陈国公府这个名头已然不凡,太子不会不给陈国公府颜面,至少也会是一位侧妃。
更何况,这位穆兰茹似乎和太子从小便认识。
如此一来,她最终是太子妃还是侧妃,也未可知。
……
虽名义上是邀请各位贵女来御花园赏花,但这赏花宴谁不知只是个名头,实则事关太子妃遴选,众人都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意图表现。
太子殿下还未来,这些贵女便在一处说着话,缓解紧张的情绪。
吏部侍郎之女周湘君从家中带了几方自己绣的手帕,虽口头上说是想让几位姐妹看个笑话,但这针脚细密,绣工堪比城中绣娘,绣的蝴蝶栩栩如生。一看摆明了是想向大家炫耀自己的绣工,出个风头罢了。
慕容雪看了一眼就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是个不容人的性子,当下便出言讽刺,“小家做派。”
周湘君被安福郡主这样当众直白地讽刺,小脸顿时浮起尴尬的红晕。
想要炫耀的心消失,一时也是后悔极了。
转头看着其他贵女,却见大家都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无一人愿意帮她解围。正在无措之际,原本在角落里的穆兰茹走过来,接过她手上的绣品,仔细赏阅一番,称赞着说,“我见这针脚当真是精细,改天还要向周姑娘请教一番才是。”
周湘君顿时感激地说,“没问题,穆姑娘有需要来问我便是。”
然后当即拿出一条手帕送给她。
穆兰茹笑着接下。
她柔善地给周湘君解了围,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比起故意当众给人难堪的慕容雪,对比之下,秀慧仁善得多。
有人小声地咬耳朵,“穆姑娘心地真善良,贤良淑德,真不愧大家风范。”
“听说穆姑娘小时候便进过宫见太子殿下,我猜这太子妃之位,应该会落在穆姑娘头上吧。”
这些话传入慕容雪耳里,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见已经到晌午,太子殿下竟然还未出现。这时尚仪局两位女官前来,“殿下忙着朝事无暇前来,还请诸位前往文水阁休息用膳。”
众人也不敢抱怨,齐声称是。
到了文水阁,里面也摆好了精美的午膳,还为各位小姐布置了休息之处。
大家起了一个大早进宫,又在御花园吹了一个上午的冷风,早就精疲力尽,是以用了午饭后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周湘君十分感激穆兰茹,还特意挑选了和她相邻的房间,“姐姐有事可以唤我。”
穆兰茹温婉点头,“好。”
关上门,穆兰茹的丫鬟翠绿立即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茶,嫌恶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来参选太子妃,是来选绣娘的呢。”
朱红附和,“就是,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给小姐送。”
穆兰茹阻止:“好了,不许这样说别人。”
朱红便道,“小姐,你说太子殿下今天下午会来吗?”
“不知道,”穆兰茹沉思着,虽然今天早上太子没有出现,但御花园周围的宫女内侍全都是他的眼睛,发生的所有事,恐都已经传进他的耳朵里了。
翠绿夸赞地说,“小姐美貌如花,贤良淑德。相比之下那个安福郡主连小姐的一半也比不上。这太子妃一位非小姐莫属。”
“而且小姐小时候不是经常进宫陪伴太子殿下么?殿下这么多年不近女色,说不定就是因为,心里也记挂着小姐。只是以前宫中危险,不好表露出来罢了。不然也不会择妃时,第一时间选小姐入宫。”
穆兰茹用手抵着唇,忍不住笑起来,没有反驳丫鬟的话。
小时候母亲与父亲的小妾斗得厉害,她有一段时间便寄养在外祖家里,那个时候她才五岁。
她母亲虽是庶女,但外祖父怜惜没有为她母亲挑到一个好夫婿,对她也颇多疼爱。时时叫陈湛表哥带着她,太子表哥有时来找陈湛表哥玩,有时候她也会跟着。
后来,她还跟着外祖父进了几次宫。
她比旁人多的胜算,便是与太子的关系和过往。
她相信,太子表哥时至今日也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情谊。
……
上午之事,经由尚仪局女官传达,通通都传进了云泠的耳朵里。
“穆小姐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品性高洁,温雅大方。”其中一个女官对她赞不绝口,“礼仪容貌,涵养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云泠按照女官转述的一笔一笔记下。
每个贵女的言行举止,通通都会记下,这也是办这个赏春宴的目的。
这本观言录最终会由她整理,呈给太子。
虽说在场的贵女中安福郡主的身份最高,但最适合为太子妃的,恐怕还是这位穆小姐。
既是太子的青梅竹马,品行又良善仁德,秀外慧中。
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梁司宾进宫前也是个官员之女,了解得更多一些,迟疑了下说,“听说小时候穆小姐的母亲就带着她进出宫中,她和太子殿下应该是颇有情谊的。”
云泠点点头,她也有些意外。
本以为他这个神鬼莫近,冷心薄情的性子,应该是人人惧怕的,没想到竟然也有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如此,这个穆姑娘确实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但若选了穆姑娘为太子妃,安福郡主的身份又是绝不可能为侧妃的。
这便很难办。
不过这些都不是云泠该考虑的,该怎么选,由他自己定夺。
观言录写完,云泠将其合上收好,事关未来太子妃,上面写着各项的评判标准以及各个贵女的打分,一定要保管好了。
尚仪局里,大家做完了手中的事,便开始着手准备下午的安排。
若上午只是各个小姐的基本观察。
下午,便是德言容功各方面,全方位的。
准备完后,郑尚仪感叹了句,“这东宫,即将迎来一位女主人了。”
“等进了太子妃,云姑姑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云泠不仅管着六局,还兼管着后宫事宜,太子妃是未来国母,这后宫事自然就归她管了。
云泠点点头,“如此也好。”
她不是个什么眷恋权势的人,有这尚宫之位足以,到了年纪荣养退休便罢。
至于太子对她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微末畸形情意,本就令他无比厌恶。
他是高高在上的未来君主,骨子里的高贵和刻薄眼光。再加之母亲和宫女的血海深仇,他与她隔着千山万险,他也绝不会让这份情意容于世间。
所以等他封了太子妃,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也觉得这样甚好。
所以她也希望这太子妃,尽快到来。
只是令她头痛的是,上次为选妃一事她顶撞了他,恐惹他不快。而这观言录她现下需要去细细禀告给他听。
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云泠深呼吸一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
——
善心亭内。
处理完朝政,才稍微抽出一点空闲的太子来到这善心亭小憩。
长久处理国事,令谢珏也有些疲倦。长指握拳抵在脸侧,闭目养神。
宫人内侍在亭外恭敬安静地等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有小太监跑过来在安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安公公犹豫了下,进到亭中躬身说,“云姑姑求见。”
前几日殿下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知现下消气了没有。
原本从青州回来,他能看出来,殿下已不恼云姑姑,云姑姑也甚是关心殿下,经常过来替殿下包扎伤口。然后……好像自从殿下要选太子妃开始,和云姑姑的关系好似又差了起来。
过了好几日,云姑姑再没来过东宫。
殿下也未宣召。
谢珏缓缓掀开眼皮,眉头皱了皱,“宣。”
云泠拿着观言录来到善心亭时,只见到太子正临水而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洒着鱼食,看不见表情,也不知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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