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是京城来的么,怎么会……
云泠却不再多说,从袖子里把那本自己整理的册子拿出来递给思兰,“这是我这两日写的,将一行礼仪规矩,还有一些参考书籍都写在了上面。我不在,你按照这本册子也能自己学习。”
刘思兰怔怔地看着眼底的册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才不要学,我不参加临泽王的选妃了……”
他那么坏。
云泠笑了笑,把册子塞在她手里,来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先拿着,明年的选妃你要是还想去就去试一试。即便不去选妃,这里面的东西你学了总不会有错。”
太子假扮临泽王的事事关重大,她现在还不能告诉思兰。等白银失踪案结束,她再派人告知她其中原委。
刘思兰听话地哭唧唧把册子收下,抬手擦了擦眼泪,“那老师呢,要离开梅阳县了吗?以后还会回来吗?”
“嗯。”云泠回了一声,轻叹了一声松开手,慢慢道,“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宫墙又高又深,她也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刘思兰一瞬间泪奔,“呜呜呜……老师……”
安公公在身后提醒,“时辰不早了。”
云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刘思兰哽咽着在她身后说,“师恩似海,老师我会记得你的。”
云泠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有个记得她的学生,就够了。
沐冬六神无主地坐在院子里,焦急万分又无措。忽然见门打开云泠走进来,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在见到她身后的安公公时笑容又淡了淡。
连忙走过来拉住云泠的手,“我这两天都担心死了。”
云泠和安公公说了声,“我进去收拾收拾行李,和沐冬姐姐说几句话。”
安公公点头答应,便留在了院子里。
回到房间,云泠看着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布置的温馨的屋子,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她亲手挑的,青白的纱帐,床上的被褥,窗台旁的梅瓶……
收回视线,云泠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包裹。
之前准备离开梅阳县时收拾了一些,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带的要更齐全一点才行。她也要再准备点东西。
沐冬见她收拾东西,震惊地问,“你真的打算跟……离开?”
云泠嗯了一声,看向沐冬,“阿姐,殿下不会为难你,我将这个云意坊留给你,你以后在这梅阳县好好生活。”
再跟着她,或许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跟她一起回到深宫,何必呢。
沐冬摇了摇头,眼眶湿润,“不,不行,我们两姐妹要在一起。”
“阿姐,那你听我说,”云泠拉她坐下,和她一点一点说明清楚,“我这次走很大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也许我只能回到皇宫。皇宫不是一个好地方,没有权势就会被欺压,当初冬冬惨死让我悔恨终生,我不想阿姐跟着我去宫里受苦。到时候万一连阿姐我也保不住,你又该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沐冬红着眼,“只能回到宫里了么?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泠留恋地看向窗外的阳光,慢慢道,“或许吧。”
她其实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如何,太子这样又怎么会放了她。但左右还要查赈灾银的下落,不会立马回宫。
这一路让她再想想吧,或许,她可以找机会和他认真谈谈。
沐冬握着云泠的手,泣不成声。
她知道她若非要跟着阿泠,也只能是她的拖累。
可是她是真的舍不得。
云泠也红了眼,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
收好东西天已经黑了,云泠出了房间,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道颀长的背影。
脚步一顿。
他什么时候来的?
谢珏听到声音转过头,看了云泠手上的包裹一眼,薄唇动了动,“都收好了?”
云泠点了点头,“嗯,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珏沉着眉,“那一行人已经趁夜色离开梅阳县,我们也该走了。”
要走了。
云泠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本以为还能再留两天的。
转头握住沐冬的手,“那阿姐,我就走了。以后若有机会……再回来看你。”
沐冬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太子已经出了门,云泠再依依不舍还是只能跟上。
走了一会却发现不是出城的路,反而看上去竟是要走水路。
谢珏道,“他们从梅阳县南面出发只有一条路,会路经典济。孤一行人若走陆路人多势众容易暴露,便一分为二,几人走陆路跟着,其他人走水路去往典济。”
走水路也更快,云泠想。
岸边已停了一艘很大的两层的商船,这恐怕是梅阳县能找到最大的商船了,最少容纳上百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一晃神的功夫,谢珏已上了船。
夜晚风大,架在船上的跳板摇摇晃晃的,云泠踩上去本就有些不稳,忽地一阵大风吹来,云泠控制不住摇晃了两下,几欲往前扑倒。
这时手腕被一双大手握住,微微用力便稳稳地接住了她带着她站好。
云泠抬起头看到他轮廓清晰分明的脸。
冷冷的,也没什么表情。
云泠站稳后微微福身,“多谢殿下。”
谢珏只淡淡嗯了声。
一群侍卫差不多都上船了,还剩下安公公慢吞吞地爬上来。
站在甲板上,带着腥气的海风迎面吹来,又冷又湿。
云泠最后看了这梅阳县一眼,颇有些不舍。
“你若喜欢这里,有机会孤可以带你回来。”谢珏看她眼神留恋,淡声道。
云泠转头,“谢殿下。”
见他神色比之昨日已好了许多,云泠看着他温声道,“殿下难道要一直让人守着我么?”
“倒像是我是个贼人似的。”
谢珏薄唇扯了扯,“你若乖巧,孤也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在这船上我还能跳海不成?”她驳他的话。
谢珏顿了顿,无法反驳,就冷哼了一声。
忽然岸边传来一道呼喊,云泠转过头去,只见沐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在岸边朝着她挥手,过来送她一程。
“阿昭,保重啊!”
云泠弯了弯眼,走过去也用力朝她挥手,大声说,“阿姐,回去吧。”
话音落下,这时候从树后忽然又钻出一个人,穿着灰色的布衣,跑来了岸边。
云泠见到来人忽然心口重重一跳。
沐冬也吓了一跳,看着张仁,他竟然偷偷跟着她一起来了。
张仁看着甲板上的云泠,挥了挥手,“沐娘子,我这些时日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你,但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送你最后一程。”
云泠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努力平静说,“张大哥,这些时日颇受你照顾,你是我最敬重的兄长,也替我谢谢张大嫂。”
张仁听到后表情顿时失落了下来。
这时谢珏已走了过来,声音不轻不重问岸边的张仁,“你放不下她,为何放不下,难不成……”
他听着似心平气和地慢声问,“你们还有一段情不成?”
他何其敏锐。
云泠连忙说,“没有。我与他绝对——”
身后的暗卫已将她拉了下去,不让她说话。
张仁没意料到沐娘子身边还有个如此年轻俊美的公子,看着便气度不凡。一瞬间明白了过来,不欲横生误会,连忙解释说,“没有的,还请公子别误会,我和沐娘子没有一段情,虽是经过姑母介绍见了几次面,但沐娘子对我无意。”
海上月色落在谢珏冷峻分明的侧脸,一半隐在夜色里,看不清眼底情绪。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嗓音听着竟是令人莫名生寒的平静,
“只见了几次面啊。”
云泠心死地闭上了眼。
张仁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只见两个身手矫健的侍卫下了船,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他。张仁慌了神,“你们要干什么……”
谢珏神色似比这翻涌的海浪还要危险,薄唇平淡吐出两个字,“杀了。”
一旁的沐冬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云泠努力挣开暗卫的束缚,大声阻止,“住手。”
侍卫的手顿时停下。
云泠快步来到谢珏身边,用力抓着他的衣袖,“别杀他。我与他只见过几面,绝无私情。而且我早就与他说清楚了,只把他当兄长。殿下不信可以去查,我没有一字是虚言。”
“没有一字是虚言?”谢珏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眼底遮着一层阴鸷,脸上是翻涌的,骇人的戾气,“只见过几次面又如何,你敢背着孤与别的男人来往,动了要嫁给别的男人的念头,就该死!”
“孤这几年天南海北地找你,日日不得安眠,午夜梦回全是你的身影,”他眉骨狠厉,恨声狂怒,“你竟然想嫁给别的男人?”
海风将她的头发吹乱。
在他眼里她就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并不是。
“我为什么不可以?”云泠抬起头看他,努力睁着眼,“我出来前还不是殿下的侧妃,我是良民,自然有婚嫁的自由。”
“婚嫁?”
谢珏冷笑连连,神色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疯狂,“在孤面前谈你要婚嫁自由,多么可笑的字眼。”
“那我现在就让你所谓的婚嫁自由去死!”
云泠挡在他身前,大声:“若一个无辜的人因我而丧命,殿下是要我愧疚至死吗?”
谢珏眼眸红透,大怒,“你为了一个男人反抗孤,他更加非死不可!”
他从一个侍卫手中抽出剑便要亲自杀了张仁。
云泠重重地无望地闭上眼,眼泪随之落下。
为什么一切总是身不由己,天意弄人。
眼泪飘散在腥冷的海风里,不见踪影。
她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哽咽着大声道,“谢珏!”
“从头到尾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你何必迁怒他人。”
不叫殿下,竟是当众直呼太子名讳!
船上跪了一片,连安公公都不敢抬头。
谢珏身体顿住。
云泠眼泪落下,“你不许我与别人来往,可你所谓的纵容和宠爱,就是纳我为妾吗?我与你在冷宫历经生死,陪你从微末到荣耀。我曾对殿下感激不尽,做个女官便罢了,我愿意一生一世为殿下效力。殿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却因为对宫女的心结和偏见便总是轻视我。对我有情,却连对我的情意都不容于世,还要我为你挑选正妃。”
“但你知不知道后宫若只有宠爱没有地位,你的情意就是封喉的毒药,哪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叫得好啊,”谢珏慢慢转身,低头用力擦去她眼下的泪,“你以为你低贱的宫女身份孤又能立你为什么?”
“我是宫女身份是低微,”云泠忍着眼泪,抬头一字一句道,“但我宁可为平民妻,也不为东宫妾。”
第47章
“是我与殿下之间隔着千沟万壑,怪不得别人。张仁是无辜之人,你放了他吧。”
腥咸的海风将她的话音吹散,落进谢珏耳中。
柔软而坚定。
谢珏只望着她,没有再开口。只剩静默。
安公公适时起身上前来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下去,该启程了。”
云泠还紧紧握着他的衣摆,生怕他要下船。
锋利的剑刃在月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谢珏指骨握紧。
好一会儿。把剑扔下,发出一声锋利的剑鸣。
“把那两个人的嘴捂紧了,不可走漏一点风声。”
岸边的一个侍卫道,“是。”
“开船。”
云泠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
刚才的情况,她是真的怕他一气之下杀了张仁。无辜之人若因她之故而丧命,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无法安生。
……
商船越行越远,岸边只剩下沐冬张仁,和一个留下来看守的侍卫。
沐冬早就猜出了‘临泽王’的身份,所以并不惊讶,而且阿泠也交代过她,太子此行有要事不可透露,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一直是守口如瓶的。她只是震惊太子的暴虐,实在令人胆寒不已。
刚才的状况,她活生生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
在那种情况下,阿泠竟然敢上前拦着。而且要不是阿泠拦着张仁肯定会死……说到底都是因为那个张仁,沐冬转头愤恨地瞪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你跟踪我过来干什么?”
她也只是舍不得想过来送阿泠最后一程,要不是这个张仁偷偷跟着她,根本不会发生刚才的事让她妹妹那么难过。
张仁自从被沐娘子拒绝后回去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但沐娘子既然不喜欢自己,他也不会强求。
只是听沐娘子说即将要离开梅阳县,心中甚是煎熬。一路来到沐家,见沐冬左顾右盼趁着夜色,避开人群往海边走,不知为何便不自觉跟了上来。
来到这里才发现她是来送沐娘子的行,于是也没忍住出来与她告别。只是没想到……她身边竟然还有个年轻狠厉,随时便要人命的凶狠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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