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会儿,不觉有点口渴,涂晨北从柜子里拿出他爹的茶坛子沏上,标签写着“99年中茶七子饼”,乐哥背着手绕柜子转,“你懂这玩意?”
“不懂啊,”涂晨北扯着大白嗓子,“我爸说,外面柜子放的都不值钱,我拆着喝。”
乐哥探头隔着玻璃瞧这一排坛子,贴着07勐海(熟)、05下关宝焰沱、可以兴青砖(生)等等字样,他在聚会的时候也略听过一二,市场上稀得这些货。好吧,对涂家,确实不值钱。
这是在涂晨北家另一套洋房,纯中式装修,二楼客厅摆一套中堂家具,一间书屋,一间茶室,卧室背面一个大屏风,看起来有七八平米,“这里面都放啥?”
“值钱的茶,还有不知道谁谁谁题的字。”涂晨北给乐哥小杯里满上,推过去,“本来这些东西都放外面的。”
“有故事啊?”乐哥抿了口。
“我小时候,特逗,没事爱扒拉他茶具玩儿,还撕茶饼,我爸本来想挺好,打小就会品。有次我也不知道抽啥风,捧着一紫砂壶,特别想听它碎的声音。
一松手,啪,没了。
我爸闻声过来,我哇的一声就哭了,他也愣了,不知道我在哭啥。最后就扫了扫碎渣子,也慢慢发现我没他想象中有出息。”
涂晨北说完摇摇头,自己都笑了。
“那壶多少钱?”
“万把吧。后来我攒压岁钱,还了他一样貌差不多的,千把块,他也不屑用,”涂晨北举了举手里这个,“就它。”
“小涂,说真的,得亏你没继承你爸。”
“怎么说?”
“感觉大父权主义,都深柜。”
涂晨北听完,噗嗤乐了,茶差点呛鼻子里。算上上次杨羽雯问他性取向的事儿,谢子贯找他拍双性人,三回了。
“乐哥,我看上去不够直?”
“够,怎么不够,”乐哥突如其来的眉飞色舞,“刚电话里不还叫老婆的吗?”
“……”
要不说许烁健忘,第二天一早,就把昨晚被跟踪的事儿抛之脑后,以至于她出门遇到涂晨北家车的时候,以为自己陷入了某种时间循环。
“涂狗,你没发病吧,”她打开副驾门去捂了捂涂晨北脑门儿,无大碍啊。
还是他得了啥不治之症,留给她的相处时日不多了?
想到这里,许烁的手慢慢垂下,神情凝重。
涂晨北白眼,“别贫。”
结果刚绕到后门,恰巧许烁爸爸拎着黑塑料袋下楼扔垃圾,看见女儿上了哪个男人的车,他揉揉眼,再揉,小步小步靠近,潜伏在电动车棚背后暗中观察。
这许烁,早出晚归的,不会认识不该认识的人了吧?
想到这儿,许烁爸爸大步流星,在她车门关闭的那一刹,瞬步到车前,扒着驾驶座玻璃敲。
司机师傅按下车窗。中年男人,这还了得?
许烁爸爸看头条新闻,刚刷到不少年轻女孩缺钱借债,结果被坏人绑架走的案例,这会儿心都是颤的。
他急得荤素不分,直接把黑色垃圾袋往窗户里塞,防止司机开车,嘴里喊着,“把我女儿放下来!观察你们很久了,警察就在路上,逃不掉的……”
直到——
涂晨北和许烁面面相觑,双双大喊。
“爸,是他,涂晨北!”
“叔,是我,涂晨北!”
楼上,许烁家。
涂晨北让司机师傅送许烁去台里,自己被许烁爸爸留下喝茶。
干瞪眼,俩人一个比一个干。
涂晨北手一下一下地抠裤子缝,措辞半天,终于开口。
“那个,许叔……”
“那个,小涂啊……”
得,又撞上了。
涂晨北摆出让的手势,“您先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许烁爸爸清清嗓子。
涂晨北也莫名咽了下嗓子。
“你跟我姑娘,处对象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误会了,”涂晨北嘴皮子比拨浪鼓还快,“就朋友,特好的朋友。”
“噢……”许烁爸爸拉长音回悟了一会儿,“你们年轻人都流行,亲自接朋友上班?”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叔叔,”涂晨北喝了口茶缓缓,“就昨天吧,许烁给我打电话说她被跟踪了,我担心,就……”
“这样啊,”许烁爸爸又念叨着,如梦初醒般,“等下,她被跟踪了!”
“这不怕您担心嘛,”涂晨北挠挠头,“该过年了,治安乱点儿,正常。”
“也是,那我这几天多关注她。”
“得嘞,”涂晨北环看许烁家里,虽然是平层,宽敞通透,清早阳光普照,比他家一天到晚的压抑样儿好不知多少倍,“阿姨不在家啊?”
“她上班早,我闲,等十点再出门。”
涂晨北喔了声,抬腕看表,才八点半这会儿。
许烁爸爸一拍大腿,“这样,来都来了,送你几本书。”
“啊?”
涂晨北走进许烁家书房,才知道许烁为什么那么爱汲取一些新知识。空间不小,书架是钉在墙上,铺满了四面墙,就连书桌贴墙的空隙里,都塞满了书。
迎面正中的书架上基本都是老书、正书,有几本他看过的《牛棚杂忆》《国史大纲》等等,左边是文艺类小说诗歌,右边是传统戏剧,背后是消遣娱乐的小说。
“可以看看喜欢哪本。”
涂晨北有些拘谨地围着屋子转,书架里确实很多有典藏价值的旧书,他都看看过了。
唯独走到左边那一栏,顿脚,抽出了本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翻开扉页,潦草写着许烁的名字。
“噢,那本是烁烁的,双是她最喜欢的年轻作者。”
涂晨北翻着书笑,“没事儿叔,这本是我高中送她的。”
“这么巧啊……”许烁爸爸乐呵下,没多说。
最终就挑了两本道家思想的书,许烁爸爸争着要捎他回家,涂晨北也没得推辞,路上一块儿吃了个早饭。
一路上,许烁爸爸交代不少。
“年轻人,还是得起早点儿,多锻炼。”
“读书是好事,听烁烁说你也有写书的想法,得多看,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们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回到家,涂晨北把这些汇报给许烁,许烁就觉得这事儿特好玩,讲给冯语听。结果冯语听完蹙起眉,扒着许烁的胳膊说。
“不得了了。”
“怎么?”
“你爸这是把涂晨北当女婿发展呢!”
“开玩笑……”许烁挠着后脑勺,说到后面她也有点虚。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冯语凝着脸色说。
“我倒觉得,涂晨北这两天有点儿怪,就跟……时日不多了一样。”
“什么意思?”
“就,感觉他对我过于殷勤了。”
……
下班回家,许烁爸爸心情看起来还挺乐呵,迎门对许烁说,“你有空啊,多找小涂交流交流,你俩相处时间也不多了,好朋友啊……”
许烁压根儿没听清后面的话。一瞬间,她大脑发昏,萦绕着“你俩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字,嗡嗡响。
“爸,啥时间不多了?”
“害,没咋,”许烁爸爸显然没懂她在问什么,踩鞋下楼锻炼,“我是说,寒假,寒假不就这一个多月嘛,再见面儿就得到夏天。”
许烁看着爸爸故作自然的模样,像极了欲盖弥彰,身子一歪瘫倒在沙发上。还真叫她猜准了?
要知道她预感一向很准,涂晨北,不会真得病了吧……
……
接下来相继三天,平安无事。
期间涂晨北除了练车,就是往局子跑,对面也没想到赵泽敢报警,要真打起官司两败俱伤,他们理亏在先,最后弯弯绕绕也和解两清了。
尘埃落定,赵泽硬是要请涂晨北吃饭,预订好了餐厅,他也不能不去。
谁知,饭吃到大半,涂晨北手机突然响了,许烁也叫他出来吃饭。
涂晨北说好,我一会儿过去。
挂了电话,赵泽在那头有心无心地说了句,“你是真不会拒绝许烁啊。”
“为什么要拒绝许烁?要拒绝也是拒绝你。”涂晨北停下筷子,仰在座椅上,回怼他。主要这会儿也不敢吃太多,一会儿还要陪许烁吃,他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赵泽也停下筷子,“其实,特别亲密的朋友,能玩到最后的特少。有时候看着稳固,它最脆弱,太清楚彼此的痛点在哪,所以……”
“所以,”涂晨北话头压过赵泽,“有你的前车之鉴,我更确定我要加倍珍惜许烁。”
说完,他抬起杯子敬了下赵泽,拎上外套,“走了。”
点开许烁定位,涂晨北才发现餐厅就在附近50m,太险了。揣着赵泽这档子事,涂晨北本就有点儿虚,一推开门发现菜都上桌了,许烁叠着手端庄地坐在那儿等他,他心更虚了……
落定,涂晨北凳子还没坐热,搓着手说外面真冷啊,许烁看着他说吃吧,多吃点。
涂晨北不明就里,本来也吃了七分饱,就谦让起来,让许烁多吃点,他没啥胃口。
这下更诡了。
于是,许烁清清嗓子,开门见山问。
“涂晨北,你是不是有事儿瞒我?”
第11章 少爷
事实上,每当许烁叫“涂晨北”这个大名的时候,就意味着说正事。
别搞。
涂晨北心态有点儿崩,守口如瓶是他的准则,这事儿它最终也没真正伤害到许烁。但她要敢知道被跟踪的罪魁祸首是赵泽,而自己串通赵泽瞒着她,再回忆起赵泽因为前女友跟她撕破脸的惨痛过往,她得难过死。
“啥事儿,”涂晨北开始打太极,“你是说我学车的事儿?嘶——我没跟你讲过吗?”
……废话你买了车不学放那儿观赏啊。
许烁灵光乍现,对哦,怎么突然决定买车,是不是因为他时日不多了所以想好好享受……
想到这里,她又生出一阵悲怆,心口隐隐作痛。
许烁也觉得自己太直白了。涂晨北要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怕她伤心,听她这么问必然遮遮掩掩。
于是她决定换个说法,“你知道吗,失去最好的朋友真的很难过,所以你要有话直说。”
这话,涂晨北好像在哪听过。
噢,在他家吃火锅那天。
分析一波,如果她此处“最好的朋友”代指赵泽,那么应该在点他,让他把赵泽被威胁的事和盘托出。
但如果指代自己,那么这是活生生的警告啊。
我去。
涂晨北打回旋镖,情义深重地望着她说,“勺子,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哥们儿不能没有你……”
一旁的服务生看不下去两个人各怀鬼胎,走上前,撤掉了大鲈鱼下面的酒精灯,“二位,菜快烧干了,还是趁热食用吧。”
许烁忧伤地说,“嗯,好,谢谢您”,然后敲下盘子说,“多吃点,补身体。”
她看着涂晨北拎起筷子吃,心想他能得什么病呢。四肢发达,头脑健全,体检指标也杠杠的,没遗传病,难道是胃病?
想起他平日饮食清淡,今天来了也不动筷子,怕是被下了忌口。许烁连忙按住涂晨北的筷子,“不想吃可以不勉强。”
“真的?”
“嗯。”
于是一桌子饭都被许烁吃个精光。
……
许烁这两天都心神不宁,常常垂死梦中惊坐起,第一次梦见自己参加涂晨北的葬礼,第二次梦见涂晨北一个人在病床前没人照顾,醒来心疼的都快碎了。
一早她打开手机,看见涂晨北给她发谢子贯洗出来的几张胶片,还有视频,无尽的旷野上有白烟和水花,许烁莫名有种末日美学的苍凉之感。翻开相册,发现自己和涂晨北连个正经单独合照都没有。
许烁坐起床,回复「涂狗狗」:不行,微信会压缩视频,等下次见面你drop给我吧。
这句话的重点当然是“下次见面”。
涂晨北不明就里,敲敲打打。
大耳朵涂:AirDrop其实也会压缩。
大耳朵涂:差不多就行,太占内存。
像素小勺:【发怒.emoji】
大耳朵涂:要不咱俩建个共享相簿?
像素小勺:那是啥?
涂晨北发了仨省略号,但还是非常耐心地给她科普了一下共享相簿怎么开。(其实他也刚知道这个功能,谢子贯传图的时候教他的)
许烁听完醍醐灌顶,想起她朋友圈很多人都发过那个「贴贴」,也是自己的照片能出现在朋友那里。区别就是贴贴更日常,共享相簿就事论事一些。
大耳朵涂:是时候见证奇迹了。
紧接着,许烁的相册出现一栏新的方框,角落处有一个灰色的圆形“涂”字,而他把相册命名为“1”。
许烁质问他,你好敷衍哦。涂晨北回道,不敷衍,谢子贯传完图就把相簿给删了,你是我相册里唯一一个异类入侵,标个1就清晰明了。
许烁不屑,回他,你也是我唯一的好吧。
聊天记录就卡在这儿,话风略怪。
涂晨北一向早睡早起,这会儿他已经出门溜达了一圈,开着电视坐电脑跟前,构思故事。出了好一会儿神,再打开手机,瞧见许烁给他发,“是不是说,我以后有图想给你看,直接加进相册就好啦?”
大耳朵涂:是滴。
很快,相册里就被加进几张搞怪抓拍,有涂晨北头顶盘子发愣,有他把墨镜和口罩戴在后脑勺的诡异人脸,也有某一瞬间捕捉的绝美侧脸。
唯独没有两人单独合照。
许烁也发现这件怪事,她越是和普通同学出游,越出片。反而跟涂晨北,每个假期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没有一丝一毫拍照的意愿,就很怪。
再于是,她小窗敲了敲冯语,问周末要不要去河滩放烟花,叫上涂晨北和谢子贯。冯语说没问题,许烁于是在备忘录里打下“12.24晚储江河滩不见不散”,截图放在相册里。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对面也在相簿里添加了一张备忘录截图,上面写着。
“好好好好收到”
当天,许烁穿着咖色系的毛衣长外套,直筒裤,前一天因为黑发长出,顺势改染回了黑色,瘦瘦高高,又帅又美。数次
以至于和冯语碰面时,对方惊呼,“许烁,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了!”
“何出此言?”
“感觉你在,孔雀开屏。”
许烁没接她话,把一台ccd拍进冯语手里,“帮我和涂晨北多拍几张合照。”
“你俩,有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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