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沙发上躺着的人手指蜷了蜷。
其实从一开始,烟淼就是醒着的。她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她觉得很累,就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净,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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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安葬好后,闻泽又飞了一趟伦敦和墨西哥谈投资。
回国航班落地,已经是后半夜。
所有落脚处他偏爱林书别院,从浴室出来,闻泽用毛巾擦头发,就着冷水吞下白色镇痛药片。
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偏头痛加剧,药量增加了二分之一。他打开笔记本回邮件,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晚夏的天亮得早,刚刚五点过天空已经由深黑转为灰蓝色。
闻泽干脆接着审议秘书发来的董事会提案,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忽然跳跃进来,屏幕下角显示A市时间八点半。他阖上笔记本,捞起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相册。
照片里的烟淼笑得比透进来的阳光更生动活泼,闻泽指腹轻轻地贴在屏幕上,像是隔着手机触摸真实的她。
那个时候的闻泽醉心于学术,对于烟淼胆大妄为的偷拍行为反感至极。如果重回那日傍晚,闻泽想自己一定会转脸看镜头的。
闻泽退出相册,走到衣架前将西装外套取下,拿出兜里的烟盒,薄唇轻咬住。一边点火一边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让更多的阳光倾洒进来。
烟燃至三分之二,闻泽抬手垂眼,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号码,然后按下拨通建。
五天没见,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烟淼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七点半爬起来洗漱,借口去吃油茶独自前往小区背后的诊所。
她到时医生刚开门,卷帘门还没完全升上去,烟淼迫不及待地往里钻。
医生套上白大褂问:“哪里不舒服?”
烟淼:“头疼,睡不着。”
医生坐回诊位,用下巴示意,“手放上来。”
桌上有一个小枕头,烟淼将手腕搁在下陷的凹口处。
“左手。”医生说。
烟淼换了只手。
医生把完脉问她:“具体哪里疼,给我指一下。”
烟淼捂住脑袋,认真思考后:“也不是疼,就是难受。”
“晕沉沉的?”
“对。”
医生从笔筒里挑出支圆珠笔,问完她性别年龄后在单子上写写画画。
烟淼看见他只填了基本信息一栏,正想询问,医生忽然抬眼,“白天补觉吗?”
烟淼摇头:“白天也睡不着。”
医生打量她一眼,“还在上学?”
“嗯。”
“高几?”
烟淼出门穿得随便,T恤加运动裤,她顿了一下,回答道:“大学。”
医生:“压力大不大?”
烟淼:“没什么压力。”
医生:“最近有烦心事吗?”
烟淼犹豫片刻,点头。
“这我看不了。”医生将会诊单推开,按下圆珠笔笔帽,“去医院挂精神科。”
烟淼蹙眉。
“考虑是精神衰弱。”医生:“最多给你开点谷维素和维B吃。”
烟淼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挂什么精神科,“就开你说的这些药。”
很快有别的病人进来待诊,烟淼从护士手中接过塑料袋,打算去校门口吃碗油茶。兜里忽然传来震动,她以为是烟母,结果是一串熟悉但没有备注的号码。
烟淼站在台阶上,炽烈的阳光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温度。她出神片刻,最终将手机揣回兜里,任由它响。
-
烟母在厨房择菜,听到玄关传来动静,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
“回来了?”
烟淼迅速将药揣回衣兜,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噪音。
她低头换鞋“嗯”一声。
“下午出门吗?”烟母问。
烟淼趿上拖鞋摇头。
“陪妈妈逛街。”烟母说。
烟淼:“你让舅妈和姑姑陪你。”
“过几天开学了还不多陪陪妈妈。”
烟淼:“我下午有事。”
烟母跟在她身后走,“刚还说没事。”
烟淼:“我是说我不出门,没说我有空。”
烟母冷不丁问:“你天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做什么?”
烟淼往楼上走,像一只疲惫不已迫切归巢的鸟,“睡觉,刷剧,看书。”
烟母忍了又忍,好几次“你是不是躲在房间里抽烟”这句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给憋回去。
“对了。”烟淼走到拐角处时忽然回头,往下看烟母:“爸中午回来吗?”
“不回来。”烟母说:“晚上回来。”
烟淼点点头。
晚上烟父提前回来。吃完饭,烟父烟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烟淼给自己泡了杯维C泡腾片,端着马克杯坐到父母对面。
“我有事跟你们说。”
烟父坐起身体,烟母摘下面膜。三人对视,上一次这么严肃还是给烟淼选房子。
烟淼直奔重点:“我们专业有交换生名额。”
烟父楞了下,问:“你想参加?”
烟淼:“我已经报名了。”
烟父:“哪个国家?”
烟淼:“美国。”
烟淼说明了详细情况,烟父思量后道:“我和你妈商量一下。”
烟淼不解:“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烟母眉头紧锁,女儿从小到大没有长时间离家,何况是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国外,加之新闻总是报道国外枪击案。
她忙说:“一个人在外不比在家,我们是担心你。”
烟淼沉默了。
烟母问:“一定要去吗?”
烟淼:“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烟母和烟父对视一眼,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烟父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烟淼上楼后,烟父向着烟母感慨:“淼淼是真的长大了。”
烟母笑了笑:“是啊,哪还有小时候不想上学撒泼打滚装肚子疼的样子。”
交换时间在明年二月份,要求托福成绩达到八十分。八十分是基础分数,通常作为语言成绩的最低录取标准。但八十分对于烟淼来说非常难。
大致对应大学英语四级五百五十分,六级五百分。
烟淼去年倒是报了四级考试,睡懒觉没去,她估计自己考也就三百分出头,毕竟高考英语没及格。
为此,烟淼提前几天回到学校,为来年的托福考试做准备。
……
风盛即将重组清算的消息霸榜财经新闻头版头条,同一时间,闻泽与世界首富在私人飞机上密谈的消息不胫而走。
烟淼饱受英语折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外界消息全是张佳宜从图书馆回来当作放松在寝室八卦时,她没戴耳机练听力时偶然听到几句。
清明节过后的晚上,张佳宜神神秘秘地问大家,“你们知不知道宁康药业的公主也在我们学校念书。”
烟淼停笔,转头看去。自从过了个暑假,烟淼像变了个人似的,只对英语,艺术治疗,心理学感兴趣。
有时候寝室一群人走在路上看见帅气体育生,张佳宜土拨鼠尖叫,烟淼眼睛都不带眨的,自顾自戴着耳机练听力。
烟淼不在寝室时,其余三人还煞有介事地讨论过烟淼变化的原因。
张佳宜说:“肯定是暑假受了什么刺激,总不能是因为段一鸣吧?”
冷晓雪点评:“段一鸣是田径运动员,跑步的,和烟淼奋发学习有什么关系。”
顾青呵一声,不想参与话题,但在出门做兼职前随口说了句,“找到想做的事了呗。”
张佳宜和冷晓雪都觉得烟淼吃不了学习的苦,顶多五天打鱼十天晒网。
令人咋舌的是,烟淼的执行能力特别强,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图书馆学习,常常帮张佳宜和冷晓雪占位,每天晚上还要去操场跑两圈,倒是画画搁置了,比起艺术生,她更像个普通专业的大学生。
顾青倒是没奇怪,烟淼性格本来就倔。
追闻泽的时候是,现在想出国留学也是。
“宁康?”冷晓雪从抽屉拿出盒感冒灵,“是不是产这个的医药公司。”
张佳宜:“何止产感冒宁,什么药都有,中国驰名商标,医药,医美,医疗器械全面发展。”
A大作为国内最高学府,许多学生的背景都不显山露水。
“她学什么的?”冷晓雪问。
“MBA,”张佳宜:“没想到吧。”
MBA指工商管理硕士,学费极高,常用来扩充人脉结实上流阶层精英。
冷晓雪摇头,“想不到,也不理解。”
张佳宜:“她本科是早稻田的。”
冷晓雪:“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早稻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张佳宜说这话时不受控地看向烟淼:“传闻她是泽神的未婚妻。”
冷晓雪闻言也看向烟淼。
烟淼回过身,重新拿起笔戴上耳机。
张佳宜吐吐舌头。
她以为烟淼和闻泽的事就此揭过了,所以讲八卦时嘴很快。
烟淼做完阅读去顶楼练口语。
门一关上,张佳宜问冷晓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觉得没什么。”冷晓雪提醒她,“不要在寝室讲小段就行了。”
顾青从阳台进来,听到这话觉得好笑,然后就噗嗤笑出了声。
国庆一过,十一月弹指间,很快十二月来临,气温骤降,大家纷纷添衣。
这个学期烟淼过得很充实,但有时候又觉得是一种自我麻痹的错觉,谷维素和维B每天常吃,或许是早起早睡,每天雷打不动跑步锻炼的原因,她的睡眠虽不如从前,但也比暑假好太多。
十二月考完托福,烟淼乘大巴去了一趟静安。
福利院大变样,瓦房铲平,修了新的宿舍楼和教室,导致她进门时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院长妈妈说,闻泽以个人名义捐了很多次款,还专程请了施工队和监理把关。
她笑着问烟淼:“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烟淼缄默片刻后才答道:“他不空。”
院长妈妈忙着做饭去了,烟淼带小孩子们一起玩,遗憾的是,小蓝被人领养走了,烟淼没有见到她。好在院长妈妈说小蓝的养父母对她非常好,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烟淼在福利院住了一宿,第二天回学校刚好托福考试出成绩。
烟淼十一月份试过一次水,以为自己顶多考六十分,结果出了成绩七十二。这给了她极大的鼓励,烟淼越学越起劲儿,想着这回考试十拿九稳。
她特地在打开电脑前拜了电子菩萨,虔诚地洗手擦干净鼠标和键盘。
等坐到桌前,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在女寝楼外的樱花树上。
烟淼登进报名网站,输入注册的账号和密码。敲击回车键时手哆嗦了一下,当初查高考成绩时都没这么紧张。
进入官网后,她滑动鼠标,在左侧工具栏找到成绩查询入口。
光标停在下方“查看成绩”几个字上,烟淼没着急点击左键,而是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开门进的顾青刚好看见这一幕,走过来道:“走火入魔了。”
烟淼倏地睁开眼,抱住顾青的胳膊,“我紧张,你帮我查好不好?”
顾青没好气地收回手,“自己查。”
烟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顾青俯身握住鼠标,嗤声问:“我查能多一分?”
“先别忙。”烟淼捂住眼睛,“过了说没过,没过说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顾青说着食指轻点,鼠标发出咔嚓脆响。
顾青撇过头,“查到了。”
烟淼五指张开,眼睛从缝里漏出来,“先别说,我——”
顾青松开手,“六十八。”
烟淼被钉在原地,过了几秒后,才缓慢地抬手重新握住鼠标。
滑轮滚了又滚,界面一遍一遍地刷新,甚至脸贴近屏幕看。
分数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她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烟和打火机往外走去。
操场一如既往地热闹,散步的情侣自觉走在圈外,给跑步的同学让出塑胶跑道,草坪围扎堆似地围坐起人,大大小小铺满整个操场,有遛猫的,打扑克的,还有弹吉他唱歌以及躺着看星星的。
多学一个月分数居然还往下降,烟淼失魂落魄沿着塑胶跑道外围套圈,没留神越走越偏离,差点撞上一位跑步的女生,好在有人伸手拉住了她。
烟淼回头,段一鸣站在跟前,他晃了晃手,好笑地问:“走路发什么呆。”
“比赛结束了?”烟淼回过神来。
段一鸣看着她,不敢相信地问:“你在关注我?”
烟淼:“看到了热搜。”
段一鸣“哦”了声,显得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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