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力的躺下,眼中的光又溃散了。
“你那个丫鬟寻杨将军去请太医, 恰逢我在府上, 正好看看我的医术有没有生疏。”
蒲寻笑了一下,打趣道:“不过大半年未见, 你怎么颓萎成这样?倒有我当初几分疯癫的模样。”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景阳奋不顾身的救了她,这份恩情她始终牢记在心。
说着,她走上前又重新给她把了脉, 随着脉象呈现, 神色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多久了?”
景阳想了一下, “一两个月了。”
起初,她只是夜里容易惊醒,后来她只能浅浅睡一下, 再后来,她干脆睡不着了,她知道杨清不愿她见任何人,想着是心病, 李太医也没什么办法,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蒲寻默然, 转身去写方子。这时,秋芜端着梨羹走了进来,自打她有了干呕恶心的症状后,秋芜熬得梨羹就没断过。
“这是什么?”
蒲寻径直舀了一口汤直接吃了进去,“酸酸甜甜,还挺好喝的,公主,你不介意我吃一碗吧?”
景阳本就没有什么胃口,整日吃不下东西,是秋芜见她时常干呕恶心,习惯每日在桌上放一碗梨羹,为了不让秋芜担心,她常逼着自己喝上两口。
蒲寻见她没反对,捧着梨羹吃了起来,秋芜有些不情愿,念在曾给她看病的份上,也没计较,“厨房还有,我再给公主拿一碗去。”
蒲寻看着她转身出去,寻了个借口也跟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秋芜才端来第二碗梨羹,滚烫滚烫的,一时下不了口,景阳抬眸,“现做的?”
往日她都是熬好一大锅放在灶上,无论什么时候端上来都是温热的,口感绵密,可手上这碗明显火候未到。
“蒲大夫说我这汤里放的材料与她那方子相冲,非让我重做,还从厨房收走了一大堆东西,可我这里只放了酸梨、红枣和饴糖啊!”
她瞧了瞧身后没人,又悄声说道:“公主,我瞧着她的脑子还是没好,还是请李太医过来看看才稳妥。”
幽州一事不了,怕是什么大夫都进不了碧霄院,景阳莞尔,并未说出实情,只道:“你忘了,你那时伤的那么严重都是她看好的呢!”
秋芜一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
“蒲大夫人呢?一别数月,我想和她说说话。”
秋芜反应过来,“她拿着厨房那些东西去了远香阁。”
景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稍晚些,蒲寻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来来来,一日三次,吃上五天,保管药到病除,那时你就该知道我的医术名不虚传了。”
景阳忍着苦涩乖乖喝下,抬眼问道:“蒲大夫,我这是心病还是人为?”
她打小就不爱生病,原以为这是心病,可蒲寻的一番行为让她起了疑心,尤其在她问出这句话时,蒲寻的神色极其不自然,更加断定了她的猜测。
蒲寻顿了片刻,权衡利弊后,坦言道:“是如冰做的,跟我喝了五年的汤药一样,死不了人,只是会让神智混乱而已。”
“而已?”
景阳重复着她的话,气息微弱的像快断了一样,“蒲大夫觉得此事不大,是因为它不至于要人命,还是你糊里糊涂的五年可以轻易原谅?”
“可是你父亲杀了她全家,而她并没有想要你的命。”蒲寻不由提高了语调反驳。
景阳看见她眼底浮现出的幽幽仇恨,随即一怔,勉强撑着的身子彻底倒下。
许是蒲寻看她的模样心软了,又软声道:“我知道你与此事无关,不该迁怒于你,我已经跟如冰那丫头说了,她不会再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来,喝药吧,喝完药就好了”
寥寥几句话语,蒲寻从未说过她自己,但景阳已从话中听出她也有怨。
是啊,冤案未翻,惠帝死了,他们的怨恨无处发泄,只能延续在他的儿女身上,杜如冰如此,蒲寻如此,杨清亦是如此吧?
那杨清跟她在一起时,该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她偏过头,不想面对蒲寻,“放那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蒲寻意识到她的话不妥,道了歉,转身走出屋子。
门扉合上,将余晖关在门外,只片刻的停留,余晖并未带来温暖和光明,反而显得屋子愈发的幽暗,明明快春天了,可她怎么觉得比寒冬腊月时还冷?
景阳拢了拢被衾,待暖和些,才起身喝了那碗汤药,苦涩的气味沿着喉咙蔓延开来,连心里也苦苦的。
他们对彼此的痛苦都能感同身受,唯有她,只能独自吞下所有苦楚,还要感谢他们宽宏大量,没要她的命!
景阳觉得实在可笑。
俄顷,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一听这稳健的步伐就是男子的脚步,毫无疑问,定是杨清的。
景阳慌忙躺下,侧过身,佯装熟睡,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清凛的松香环绕周身,时间好似静止了般,屋内静悄悄的。
杨清看过不知多少次她熟睡的模样,如何看不出来她没睡?
见她执意不肯见他,似要一直装下去的架势,他起身离开,可脚下一顿,犹豫片刻后,艰难问道:“景阳,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榻上的背影清冷孤绝,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杨清俯身,气息落在她的脸庞,樱桃般娇艳红嫩的嘴唇微微翘着,让他鬼使神差的轻轻啄了下,榻上的人微微蹙眉,悄悄吞咽了口水,落在杨清的眼里,他知道她又恶心了。
他心里一阵阵疼,不明白他为何会让她这么恶心。
他忍着躁动的欲望,不再碰她,“我不是不能和离,而是我同意和离后,你能去哪里?你一个女子不便抛头露面,连生计都成问题。”
从前她过得再不如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她不是公主了,过去养尊处优的日子回不去了,和离之后,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况且,瑞王和三公主还密谋着篡位之事,谁也说不准盛国哪天就变了天!
“你留在这里,若不想我碰你,我就不碰你,不想见我,我就离远些,府上的尊荣和金钱都有你的一半,你可以任意挥霍,我不会过问半句,只要你留下。”
“不和离。”
自从听见她一个月花光了五万两黄金后,他以为她对金钱应该会感兴趣,这或许可以成为留下她的筹码。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最新汁源加群肆贰2二吾纠亦似齐说到金钱和尊荣时,她的神色果然有了微微的变化,他一喜,以为改变了她的心意时,只见景阳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厌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为了解决我的温饱,委屈的与仇人之女绑在一起啊?”
可他给的那些东西是她曾拥有过得,眼下所不屑的,她现在想要的只有自由。
“林清,你恨过我吗?”她弱弱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真正的名字,杨清一震,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林氏一族五十九口人命,说没怨过是假的,他的心思从来都不坦荡,静默的一瞬,再抬眸时,只见她泪流满面。
景阳已经得到了答案,昔日在瑞王府面对府外重重将士时,她一直以为他选她死是有别的隐情,眼下看来不过是流露的真情实感。
她走到一旁,从箱笼里取出一摞摞账本和房契,“府上的金钱都是我赚得,那五万两黄金的账我已经填平了,和离后我只带溢出账面的一小部分离开,还请将军成全。”
见她执意离开,杨清神色暗了下来,坚定道:“我不同意和离。”
“我是仇人之女,你与我同床共枕时心里可安?明明你们怨我恨我,却虚伪的装出一副高高在上、宽宏大量的模样,囚我、毒害我,却要我感恩你们没要我的命,何必恶心着自己又膈应着别人?”
毒害?
想起蒲寻给她诊治完后敷衍的话语,杨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是谁毒害你?如冰吗?”
景阳察觉到他不知此事,怔了一瞬后只是一笑,“是啊,是她啊!可你能拿她怎么办呢?你会杀了她吗?会让她入牢狱吗?会把她驱逐出府永不见她吗?”
“在她与我之间,你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我吗?”
杨清沉默。
景阳定定的看着他,心下一寒,“我父亲杀了她一家,我占了她的未婚夫,都是我的错,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都该感恩戴德的原谅她,是吗?”
她心痛难忍,只觉得可笑,“杨清,你放了我吧,让我退出你们的世界吧!”
杨清始终是清冷的表情,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些许波动,景阳看不清他,只觉得心底越来越凉。
她被上一辈留下得仇恨困住灵魂,又被所爱之人困住身躯,无助又彷徨,终于放声大哭。
杨清走过去抱着她,可她似乎闻到了杜如冰身上的味道,胃里又翻腾起来。
第56章 休想
景阳还抱了一丝希望, 以为杨清会还她一个公道,但是几日过去了,非但没有听说有关杜如冰的任何惩治, 两人还比往常更亲密了, 她几乎整日的陪在书房, 与杨清寸步不离。
而景阳只能颓萎的躺在榻上,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着汤药,心里一阵阵发寒、发苦。
她怎么对他还抱有希望?景阳自嘲的笑了。
尽管杨清背弃了对她的承诺, 但他有许多不得已的原因, 景阳可以理解他,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能以罪人之躯留在这里任人欺辱、愧疚的度过这一生,所以她要走。
在她的心里,杨清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她以为只要她想离开, 以杨清的行径一定会放手, 她从未想过杨清会拒绝和离, 一时间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她再未见过他。
景阳的身体好些后, 忙起铺子上的琐事又不分白昼黑夜,每每夜半关窗时,书房的暖黄灯光都亮着, 她总是迟疑一下,看上两眼才合上窗,而那间屋子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隔日,她去账房核对一些账目时, 碰巧看见一个乔装打扮的人自府外而来,身形有些熟悉, 不禁多看了两眼,许是那人有所察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然后朝角落里等候着的蒲寻走去。
“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怕死逃了呢。”
“这不收到你的信了么,你那么聪明,相信你总归是没错的。”
刘仞嘿嘿笑了两声,“诶?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还让她在府上,咱们的命也是命啊,万一此事泄露…”
蒲寻打断道:“放心吧,将军让人盯着呢。”
…
原来是刘仞,他也来了,看来幽州翻案也就这一两日了。
“公主公主!”账房先生见她出神,忙唤了两声,“你看这账本?”
景阳接过账本,“给我吧!”
这账本是所有铺子的总账,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花了眼,她抬起头,茫无边际的天穹触不可及,眼睛被自由的光芒刺得生疼,她用手背遮了遮,有些难过。
秋芜察觉到她的情绪,试图安慰,“日后秋芜陪公主去看这天高海阔,公主不必难过。”
高大的围墙似一座牢笼,将她们困得死死地,秋芜还不知道她们恐怕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
景阳想给她一笔钱财,让她去看这大千世界,但她知道,秋芜不会留下她一人,她看向秋芜,笑了笑,消沉的人忽然又起了斗志,就算为了秋芜,她也不该就此放弃。
“我想吃你做的梨羹了。”
“那我现在就去做。”
“好。”
秋芜往小厨房走去,回廊转角处,她回头看了景阳一眼,恰逢景阳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她快步离去。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公主支开她的借口?虽然公主什么都不与她说,但盯着公主的人越来越多,近几日连她的身边都有了盯梢的人,就算她再迟钝,也觉察出什么了。
她不知道怎么能帮公主,但至少她可以默默的陪着她,一如从前在惠王府那般。
同样是囚禁,眼下的境况比在惠王府偏院时好多了,但景阳并不快乐,因为囚她的人是杨将军,就像皎洁无暇的月光蒙了沉,毁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净土。
她看秋芜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
门外有将士把守,看见她后登时机灵起来,犹如看见了洪水猛兽般,景阳有眼色的退至一旁,后觉得不妥,又退得再远些,直到耳边只有咆哮的风声,雕窗上人影也模糊了,那将士才稍稍放下戒备。
春寒料峭,她站在空旷的院中,寒风肆虐,等得久了连指尖都是麻的,景阳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禁打了个喷嚏,她看了一眼雕窗上的幢幢人影,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也是,书房的烛火夜夜子时才熄,他一定很忙。
景阳在袖下揉搓着手指,脚趾尖不断的蜷曲、伸开…以便能有一点点知觉。
须臾,书房的门开了,蒲寻、刘仞、齐五等人相继离去,一种复杂的目光自她身上扫过,似怜悯,又似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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