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看一眼棠昭,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措辞也不无尖锐:“你也是不怕我横刀夺爱。”
“……”
棠昭以为这话应该让旁边两个人都挺尴尬的,结果尴尬的只有她,周泊谦早就习以为常似的,不假思索:“我不怕,去不去?”
周维扬再度回绝:“不去,约了人打球。”
棠昭低眸,好似被微妙的涩意裹挟,身体某些部位在隐隐发酸。
周泊谦在旁边坐下。
周维扬想起什么,跟他说:“对了,下周冯宇桥演出,你看吗。”
听到冯宇桥这个名字,棠昭耳尖不由地竖起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摇滚歌手。
周泊谦说:“我没有时间。”
周维扬冷言讥诮:“周泊谦同志,你说你成天这么紧绷,活得累不累?考一百分有什么用,长这么大连飙车的滋味都没感受过吧。”
两人说话之间,棠昭挺想问问周泊谦要不要吃那个煎饼果子,却见他低着头,嘴角的笑意凝固成颇为僵硬的弧度,握着水杯的指尖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她神思一顿,没敢出声。
几秒后,便听见周泊谦又笑回了一点温度:“有什么可比性吗?”
“算了,我替你感受就行,”周维扬不置可否,懒洋洋说:“你就当你的好学生吧。”
-
周泊谦难得有空闲的周末,带着棠昭去了几个景点逛一逛。
中午饭是在一间私人会所吃的,密林中的中式合院,清净雅致,氛围怡人。
周泊谦带她在预定好的包间坐下,他周到地安排好每一件小事,甚至一次性纸盒的口子都替她撕好,摆到棠昭的手边。
用餐时,周泊谦跟她说正事:“爷爷有没有跟你说他有个学生在筹拍电影的事?”
棠昭摇头。
“肖策,听说过吗?”
棠昭说:“我知道他。”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导演,参加过前几年的青年影展,擅长拍家庭电影,风格比较文艺小众。
周泊谦颔首,接着说道:“他正在筹备一个新戏,本来谈了个二线女演员,结果人档期撞了,就给推了,现在按计划快开机,演员还没配齐,爷爷说你要是有想法可以去试试。不过……”
棠昭见他欲言又止:“不过什么?”
周泊谦说:“这个导演初出茅庐,作品不太多,还缺乏认可度,电影制作成本不高,这种家庭类型片你也知道,偏文艺的性质,在票房上面,一般不会有人愿意押注。运气好的话倒是能冲几个奖项,说白了,愿意参与这部片子制作的,基本就是为了冲奖去的。
“作为演员,爷爷会觉得你刚开始还是需要一些利于提升知名度的角色。万一这个片子奖运不好,最后挂零,他怕会影响到你对演艺事业的积极性,你慎重考虑一下。”
棠昭连忙摇头:“没关系的啊,不红也没关系,我又不是为了出名才演戏。”
周泊谦笑了。
“你可以不在意红不红,但是你要清楚一点,这是你作为演员,能够把持话语权的最快途径。”
他说:“不要把名利场想得太简单。”
周泊谦总是用温和的语气说着一针见血的话。
太过犀利,鞭辟入里。
棠昭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懂周泊谦的意思,有名气才有更多的选择。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到话语权这个词,像是为她敲警钟。
棠昭说:“我先看看剧本好吗。”
“当然,”周泊谦说,“那我跟爷爷说一声,顺便帮你问问试镜有什么要求。”
棠昭:“嗯,谢谢哥哥。”
随后又问,“电影叫什么名字啊?”
周泊谦说:“闪光的日月。”
棠昭低头吃了会儿菜,她最近劳心学习,觉得功课复杂,然而和这些一比,功课又显得何其轻松。
——不要把名利场想得太简单。
这句话在耳畔回旋,难以消散。
周泊谦又问:“这家好不好吃?”
棠昭心不在焉点点头。
她看向古朴的窗棂之外,高高的院墙铺满琉璃瓦,院落的后面有一座庄严的古刹,让她听见不远处的佛音。
摆盘精美的菜,少些人间烟火的温度。坐在飞檐翘角的华丽之下,却感到被层层围困的闷沉。
-
过了十一月,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
棠昭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戴上围巾。她出门时看了眼天气预报,今天有降雪概率。教室外的天色灰蒙蒙,的确有着风雪要降临的征兆。
最后一节课,棠昭度秒如年。
陈婳等着放学也坐立难安,过会儿就看一眼时间:“今天好像要下雪。”
棠昭在下课前前五分钟就戴好围巾和帽子,她摸出手机,在艺考老师的聊天界面停留了一会儿。
纠结了一天的消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发了出去:老师,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请一天假可以吗?
两分钟后,老师回:好,等你好了后面再安排,好好休息。
棠昭咧开嘴巴笑了下,如释重负。
陈婳侧眸看过来,盯住了她围巾上的小熊,是一个深色的刺绣,因为时间太久,细线都被磨损的发白,她说:“你这个熊好特别啊,是用别针别上去的吗?”
棠昭低头看一眼,点点头:“嗯,是外婆给我绣在书包上的,后来书包太幼稚不能背,妈妈就把它剪下来戴在围巾上。”
“你叫她再绣一个好了,这都这么旧了。”
她声音低低的:“外婆不在了。”
陈婳傻了眼:“……对不起对不起!”
棠昭大度地一笑:“没事的。”
话音刚落,拖堂的老师终于喊了声下课,平常慢悠悠的棠昭今天第一个跑出教室。陈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只剩一阵冷飕飕的风了。
9班的教室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人了。
棠昭拉着一个打扫卫生的男生问:“周维扬呢?”
男生笑得贱兮兮:“早走了,怎么告白也赶不上趟儿啊同学。”
棠昭:“……”
她没理会,又快马加鞭地往楼下跑。
天太冷了,棠昭一边跑一边嘴巴哈出热气,一团团的热气快迷了自己的视线。
跑出校门,穿过一个胡同,横穿一条马路,又穿过一个胡同,最终看见几个男生。
“周维扬。”
“周维扬,等我一下!”
身后有男生先听见,回头看了眼棠昭,嚷嚷说:“周少爷,又来个女朋友投怀送抱了!”
走在最前面的少年步伐一顿,也跟着回眸。
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她围着围巾,戴厚厚的毛线帽,把自己裹得难以舒展,笨拙地朝他跑过来。
周维扬站在那,平静地看着棠昭走到他面前:“有事?”
她说:“我不想一个人回家。”
他问:“老宋没来?”
说着不等回答,摸出手机:“我给他打电话。”
棠昭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制止,声音低了低,带着请求的意味:“周维扬,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冯宇桥的演出啊?”
旁边人压根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起哄:“答应她答应她!亲一个亲一个!!”
周维扬一个眼刀递过去:“闭嘴。”
他站到风涌来的方向,帮她抵御一点严寒,看着女孩子红润的脸颊,问一遍:“你要看冯宇桥?”
棠昭说:“嗯,我很喜欢听他的歌。”
周维扬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片刻后,他说:“你该不会是老爷子派来监视我的吧?给人当眼线了?”
棠昭愣一下,他这个思路也是清奇……
她摇了摇头。
见她不吱声,他挑一下眉:“还是个哑巴眼线,组织最喜欢你这种。”
周维扬穿黑色的冲锋衣,手插裤兜里,他站在风中,呼啸的风声都被抵在他的后背,看着她又冷又拽地笑了下:“可别为虎作伥啊,棠昭。”
棠昭眨了眨眼,泪盈于睫。
“你冤枉我,我不是眼线。”
颤颤地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砸在她软绵绵的围巾上。
周维扬的眼波猝不及防地一怔,半分笑意僵在脸上。
她说:“我不是,我没有为虎作伥。”
“我是真的想看。”
“你能不能带我去啊?”
周维扬眉心微锁,语气放轻了些:“有事说事,你别哭行吗。”
他抬手想帮她擦一下湿漉漉的脸,又觉得不合适。
转头跟旁边路过的女生要了纸巾。
纸被塞到她的手心。
“擦一下,我带你去还不行?”
周维扬觉得心脏发闷,好像溺在水中。
从小到大没让人使唤过,从小到大没哄过姑娘,从小到大没拿谁没辙过。
有那么多女孩儿想跟在他身边,哪怕得不到喜欢,沾沾风光也不错 ,都能被周维扬游刃有余地支开。
对拒绝别人信手拈来的借口,好话也好,重话也好。
他对她就是说不出。
她来才几天啊,让他破天荒破例好几回。
问题也不是非破这个例不可,他照样可以端着大少爷架子对她一切事情冷眼旁观,但是这姑娘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一颗眼泪就让他心窝跟着一片一片往下塌。
“棠昭,你是我克星吧。”
棠昭擦好了。
听见他说克星,她觉得自己可能做得过分了,撒完谎又蛮惭愧地道了个歉:“周维扬,我刚刚是演的,像不像真的?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他没半点意外,开口便说:“我知道。”
她瞪大眼睛,眼睑还潮潮的,满脸不可思议:“你看出来了?”
啊,她的演技竟然这么烂吗?
那一瞬间,棠昭陡然觉得挫败:“那你怎么不揭穿我啊。”
搞得她还演得自信爆棚呢!
沉默了很久。
周维扬挺冷淡的,“是啊,知道你演戏我还陪你演。”
上回在片场,她就尝到甜头了,知道这招对他管用似的,现在更是确信,眼泪是可以屡试不爽的保留计策。
他说:“没办法,谁让我一看到你就心软。”
伴随他尾音落下,一片斜落的雪扫过他的眼睫,被他盛在了睫毛上。
随后,有两片、三片,许多片,纷纷落下。
那一年北京的初雪来得很早,她从毛茸茸的围巾里怔然地抬着双目,看见飞雪的古墙下,少年白皙的面庞与清澈的眼,听见了他说心软,看见他那么诚挚而干脆地在她面前剖开了自己的心。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他的声音挺低的,好像是在问她,但更多的语气是在自嘲。
棠昭哑口无声。
“以后不用演了,因为你不哭也有用,”他继续往前,轻道一声,“走吧,带你去玩。”
第14章 黄昏雪12
被周维扬一声令下吼到旁边的朋友们有戏看了。
什么情况呐这是?
小白花告白不成自尊受损、掩面哭泣, 大少爷心慈手软怜香惜玉,帮她擦泪,最后无奈之下,把小白花当成拖油瓶带在身边, 继而一脸冷酷地看向在旁边看戏的人, 凉凉地说句:“看什么。”
哗, 人头四散。
棠昭飞快跟到周维扬的身边,听见他喊了个人名。
前面作鸟兽散的一群人里,有几个回了头。
他喊的是个男生,那男生问他:“您什么吩咐?”
周维扬过去,跟他说了句什么。
男孩二话没说把手上的羊绒手套摘了, 往周维扬手臂上拍了两下,笑着说句拿去吧, 哄姑娘要紧。
棠昭站在旁边, 眼见着周维扬把手套递过来。
“手给我。”他说。
她乖乖把手伸出来, 看着周维扬扶着她手腕,囫囵吞枣地把手套往她手上一塞, 棠昭小声地说:“你从人家那里扒下来的啊。”
周维扬嗯了声, “这不是怕你冻死?”
棠昭没说话,就盯着他, 嘴角抿成一道直线, 脸颊上还有两道挺鲜明的泪痕。过会儿, 她慢慢地出了声:“周维扬,我发现你的心地蛮好的, 可是为什么老是要凶我啊。”
周维扬抬眸看她一眼, 眼风含一点冷淡戾气:“因为老子在生气。”
棠昭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问:“你、生什么气啊?”
他没说话, 只低垂着眼,把她一根根指头往手套里各自塞好,面容冷峻。
棠昭打量他一会儿,忽然一笑,说:“但是你这样子还蛮可爱的。”
……可爱?什么破词,损人威严。
周维扬套半天,觉得麻烦,直接把另一只丢给她:“自己戴好。”
棠昭唔了声,把另一只手的手指往指套里卡进去。
正说着,一辆车停在路口,周维扬打开门,让棠昭先进去。
后座已经有个女孩在里面了,染了几根红橙黄绿的头发,穿身皮草,化浓妆,挺时髦的,看起来可能二十七八。
她冲棠昭笑一笑:“hi~”
棠昭也生硬地笑了一笑,冲她挥挥手。
车子发动,她拘谨地坐在两人中间。
棠昭提前查过,冯宇桥的演出门票挺便宜的,不过难抢。这个歌手算是非常小众了,也难怪她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周维扬用一脸“你能认识他?”的疑惑表情看着她。
一个大胖子,一口大烟嗓,常年地下走穴,演一场能抽完一包烟。
她一个温室花朵,怎么会喜欢这种危险的边缘分子呢?
棠昭无法解释,爱好是很难解释的。离经叛道的事物对她来说,越过极度排斥的红线,便是极度的吸引。
“我看看什么样儿的天仙能让我们周公子收心啊。”旁边那位头发五颜六色的姐姐充满好奇地抬起手,拨了下棠昭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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