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饭么?手里的劲儿呢!”
他用两只手把她圈住,她的脸颊严丝合缝地贴到他左胸。
“昭昭,你也回抱。”
棠昭觉得手臂很沉,她用一种算不上抱的动作,稍稍抬起了一些幅度,两条细腕就松松地挂在他的腰后。
周维扬忽然笑了声,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低低的,很暧昧,只说给她听:“回抱啊,昭昭。”
棠昭的手往上,碰到他肩胛骨的位置,然后慢慢地收紧了两条手臂。
众人在笑——
“演个拥抱这么费劲呢。”
“不能让少男少女这么拍啊导演,春心萌动会出事的。”
肖策没理会,接着跟棠昭说:“数他心跳,然后你的手指就点在他肩胛骨上,等会儿就拍你的手,镜头外的人是看不到心动的频率对吧?所以你要把这种抽象的变成具体的,轻一点,微妙一点,也不要太刻意,能理解吗?”
棠昭应了一声。
“能听到他的心跳吗?”
她动了动脸颊,在他滚烫的胸膛找到合适的位置。
能,可是。
好快啊……
他的心跳在她耳侧,她的心跳在她嗓眼。
她意外地发现,居然同频了。
抽象的心动落在她指尖,棠昭稍微克制了速度,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导演喊了卡。
微弱的日光从破碎的窗花里穿透进来,落在少年的肩膀与少女的指尖。
第二场戏是事后,要用到床。
棠昭趴在周维扬的怀里,仍然要靠指腹感受异性的吸引力。
简单来说,就是摸他。
镜头跟着她的手指在挪动。
她黑色长发扫在他的胸口,每一根细丝就像一根针,扎着人不疼,但抓心挠肝的痒。
一根的杀伤力都够了,这还几万根。
他被重重围困,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背上都出了点儿汗。
周维扬搂着她的腰,低眸、克制着呼吸,看着她秀挺的鼻梁和说台词的嘴唇。
她说:“清雨,你就是我的眼睛。”
棠昭喊着戏里的人物名,表情带笑,由悸动、满足到愉悦,释然。
镜头只拍着她伏在他身上探索的样子,动作,台词,神情,短短两分钟,棠昭表现得非常好,没有来第二遍。
不太需要演员表现力的戏,两场过得都挺快的,结束的时候还剩一点稀薄天光,戏中人却好像熬过了一个世纪。
他们从镜头中走散,各自穿好衣服。
桌角的打卡板上,分别写着date、director、camera。
《闪光的日月》。
“这电影名取得挺好的,”周维扬歪着脑袋,一边穿好最后一件外套,一边看了会儿这块放歪的板子,跟身后的女孩儿说,“衬你的名字,昭昭不就是闪光的意思吗?”
他回头看她,见她没回答,便笑了下,“走了。”
棠昭没跟他说再见。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围着围巾,看到被他打开又关上的门缝里,透进最后一抹弥漫着雪意的夕阳,在她眼底留一道稍纵即逝的美。
短暂却昭然。
闪光的日月,温吞的隆冬里,关于喜欢的线索和证据,都被记录在了这一场黄昏的雪中,拓印在胶卷,定格尘封,晦昧而隽永。
这是她迄今为止,唯一出不了戏的一场戏。
因为她拥抱的不是清雨,是周维扬。
-
棠昭收工出来的时候,天色昏暗,雪还在静谧地在落,筒子楼很老旧,大晚上的没灯,剧组人还在楼上,院落里一片漆黑,她踩着雪到门口,发现刚刚提前离开的周维扬没离开,站在高大的铁门前,他昂首看着飘雪。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棠昭走过去:“你在等我吗?”
周维扬看向她,冲旁边的车偏了下头示意:“就一个老宋,还分两拨送?”
她看他背了书包:“你今天也去晚自习啊?”
晚自习不是学校的硬性要求,想上的话就打个申请。周维扬显然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不过他今天说:“还不许人勤奋了?”
他说着,迈开长腿往车上走。
棠昭把书包放到腿上,手里握着已经没温度的牛奶瓶。
周维扬低眸看一眼,用骨节轻碰一下:“凉了吧,一会儿我给你重买一瓶。”
他拿过去说:“这个给我喝吧。”
棠昭没拒绝,奶瓶被他取走,手中一空。
她在回想刚才的事,嘈杂的戏台落幕,曲终人散,夜空静远,世界安逸得好像只剩他们两个。
棠昭诚恳地跟他说:“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啊。”
周维扬:“不好意思?我看你摸得挺开心的。”
棠昭:“………………”
她轻轻嗯了一声,对答如流:“因为手感还蛮好的。”
几秒之后,她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也不知道他笑什么,是被夸了高兴,还是在嘲讽她。
棠昭拿了本辅导书在看。
她看书看得心不在焉。
他以为她对他心不在焉。
周维扬不高兴,非要看着她,用手端起她的下巴,在棠昭一片错愕的眼神里,他问:“你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棠昭握着他的手腕,想让他放手:“不是很多人都夸你了吗?”
周维扬改为捏住她的下颌,就不放手:“他们又没抱过我。”
棠昭这回挣脱不开了,嘟嘟哝哝说句:“蛮好的。”
“多好。”
“99分。”
“扣在哪儿?”
“怕你骄傲。”
棠昭说完,抿了抿唇,语气近乎哀求了:“周维扬,你别撩我。”
捏一下她下巴,就跟掐了她脖子似的,一脸马上要就义的样子。
用得着吗?
他说:“就撩。”
棠昭:“不是,我会流鼻血的,之前就是……”
懒得听她鬼扯,周维扬放下了手。
棠昭如蒙大赦。
她顺了一下呼吸,听见他说:“我可能会考北航。”
棠昭转而惊喜一笑:“真的吗?跟北影是不是挺近的?”
周维扬嗯了声:“挨着。”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但是甜甜的,很轻盈,棠昭问他:“你家里人对你有什么期待吗?”
周维扬想了想,“我爷爷想让我当导演,我妈想让我管公司,我爸——我爸对我倒没有什么期待,他就希望我别闯祸就行。”
她说:“那你怎么不去当导演,管公司。”
他温温一笑:“这不是想跟你一块儿上大学么。”
棠昭没有再接话,她对上他的笑眼,不再是戏弄人的笑,是给出坚定的誓言过后,表示肯定的温存。
周维扬忽然转了话题,问她:“你们有吻戏吗?”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可能有吧,可能还有一场。”
沉默几秒之后,他说:“别拍。”
棠昭愣了下,声音放轻:“可是又不是我说了算,我不知道他的经纪人会不会让他借位。也许会吧,”她揣摩着,“但是也不一定。”
周维扬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掷地有声地说:“我不介意再当一次替身。”
“……”
这语气,要多拽有多拽。
一个晚上,棠昭沉在了这句话里。
怪不得人家都说早恋影响学习呢,她就这么想东想西的,半节课,一道题都算不出来。
棠昭晃晃脑袋,不行,她还要考大学呢,她要跟他一起上大学。
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拎不清。
这样想着,棠昭的嘴角缓缓绽开一个笑,神思又回到卷子上,开始仔细做题。
那天晚修下课,一成不变的萨克斯曲突然变成了流行音乐。
前奏的声音一出来,班里就炸了锅。
“哇周杰伦的歌!”
“这什么歌啊?好好听。”
“好像叫屋顶。”
歌是这么唱的:在屋顶唱着你的歌,在屋顶和我爱的人,用星星点缀成最浪漫的夜晚。
在这阵温柔的旋律里,棠昭打开手机,接到了靓号给她打来的电话。
他声音沉沉,语气难得的,带点温柔:“好听吗?”
棠昭笑着,嗯了一声说:“特别好听。”
周维扬说:“下来吧,我在等你。”
踩着美好的歌声,棠昭背着书包往楼下狂奔。
棠昭也在等,她在等时间。
她相信,等熬过青涩的、温吞的冬天,一定会迎来暴烈的、自由的长夏。
到时候,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喜欢一个人了。
周维扬站在人潮之中,回过头,看着她朝自己跑过来。
他们一起往前,走向十七岁的尽头。
第23章 暗日长01
暗日长01.
夜里七点半。
君宜的观影厅里, 放映机还在运作,荧幕上放着几年前的一部文艺电影,滤镜的色彩很单薄,长达两个小时的影片, 画面全然由幽然昏暗的黄色光影弥漫。
暖色是用来反衬故事的冷。
周维扬一个人在黑暗里, 刚处理完工作, 稍稍放松了些,他扯散了领带与袖口,慵懒地陷坐沙发中间。
手边摆着一盘蓝光碟。
盒子上用马克笔写着:肖策,《闪光》134min导演剪辑版。
是肖策的亲笔字迹。
这版本很多人都没看过,包括戏里的演员。
这一张碟是周延生问肖策要来的, 听说孙子给他做替身,他就想看看, 最后落到周维扬手里, 在他这儿珍藏了许多年。
拍摄完两年之后, 这部电影上映,成功得让人意想不到。
不是大赚特赚的那种成功, 而是票房与口碑远超预期, 在国内外都拥有了很高的话题度。
剧情内容挺散的,每个人都有故事。缺失的父亲, 病中的母亲。艰辛持家的姐姐, 打破陈规的妹妹, 还有刚刚出狱,要面对新社会的大哥。
关于时代与个体的碰撞, 家庭与自我的抗衡与接纳。在痛苦的相爱之下, 是破碎的恨。
电影名叫闪光,却时时刻刻都在背离着光, 血淋淋地拨开人性的幽暗。
后来,肖策带他们去了柏林,也去了戛纳。
六年前台湾金马奖,最佳女配角的提名,有棠昭的名字。虽然和奖杯失之交臂,但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肯定。
她站在了别人羡慕不来的起点。
电影先后在日本、韩国、北美、法国上映。等搬到中国内地的影院,就只剩110分钟了。
周维扬做替身的部分,删了几段。摸腹肌还在,数心跳没了。
周维扬还是不太有耐心看太过温吞拧巴的东西。
他在影厅睡了一觉。
忘了从哪一幕开始睡着的,最后,在她的声音里醒来。
棠昭说:“清雨,你就是我的眼睛。”
他睁开了眼,同时,镜头里的女孩也睁开了眼。
即将落幕的时分,她站在浅蓝色的海潮之外,剪得很碎的发尾被风吹得扬起。
那件杏色的吊带,在最后一刻的冷色光弧之中让人看穿,它原来一点也不干净,早已经显现出了褶皱与毛球。
她面朝着镜头,视线穿过了电影里的第四堵墙,用那双清凌凌的单薄双眼,和每个时空的每一个观影者进行着交流。
在风声水声之中,她用清澈到极致的少女音,慢慢浅浅地吟唱起那首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紧接着,镜头拉远,慢慢地拍到她旁边的第二位、第三位演员。
歌声叠着歌声,一点一点地壮大起来。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在合唱的声音里,黑幕滚动起片尾演职人员名单。
棠昭排在演员表的第四个。
他当时说,这电影跟她名字很配。
昭昭,不就是闪光的意思吗?
后来她问,那日月呢。
日月合起来就是个明。
要不你就叫小明吧,就在演员表写周小明吧!
棠昭在他掌心写着这个字,用一脸“我真是个大聪明”的眼神洋洋得意看着他。
周维扬皱了眉,一脸无语。
他还没说话。
“不许嫌难听。”她先凑过来,吻在他的额心。
轻轻一下,把他积郁的心情都吻化了。
简简单单的招式,就让他束手无策。
她太会谈恋爱。
笑眯眯地哄着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出现,好不好。”
还有什么好不好啊?
狗也行,明也行,他叫什么都行。
她喜欢的,都是好的。
想到这些久远旧事,周维扬还是会忍不住勾一下唇角,再凌厉的眼波都变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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