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好轻,如梦呓,又不吝啬地打开她潜意识里的梦,让他进去。
“我总是觉得很孤单。”棠昭说,“在你走了之后。”
她在他面前还是摊开了肚皮,咕咕哝哝,小心思止不住地外涌。
周维扬说:“我都走了多久了。”
棠昭仿佛撑不动的眼皮又遽然抬起,鼓圆了一双杏眼,眼皮轻轻压一点,好似不忿,对他不忿:“就是那么久,那么久啊,一直都是……”
她说:“你走了之后,我就不想回北京了,所以我也走得远远的。”
分手时的她羽翼未丰,少不更事。
如一条平缓流淌的溪,第一次撞上弯道的石块,滑向了一条计划之外的岔路。
漫长的戒断期过完,她回头看,才真的领会到什么叫做人生跌宕。
互相说过爱的人,原来也可以雁过无痕。
周维扬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消极的深意。
见他薄唇微启,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棠昭抢在前面:“不许说对不起。”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周维扬只是说道:“累的话,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
她轻轻颔首。
“还有吗?”他问。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情,一块儿说出来。”他怕她内心淤堵,叫她缓缓地释出心迹。
的确有一件,如果不是他这么盯着她问,棠昭也开不了这个口,她迟疑了几秒钟,轻声地问:“你怎么又不问我结婚的事了。”
周维扬微诧:“嗯?”
“就是……你之前说,每天都要问我一次的啊。”她拧着眉心,气他这副不解的模样,“但是你后来就没有说过了,好奇怪啊,就像那种、那种上床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的男人。”
“哦。”他轻轻笑了,暗指他是精虫上脑,才提结婚呢。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不肯给我名分。”周维扬的语气里又复现一点傲娇,慢悠悠说,“我真心在问,你假意回答。跟姑娘求个婚,人不乐意我还能看不出?这点儿情商还是得有啊,也不能回回热脸贴冷屁股。”
他话没讲完,棠昭就着急地打了岔:“我没说不愿意啊。”
周维扬用眼神问:那是愿意?
棠昭又冷静下来一些,她缓缓道:“但是你让我先好好拍戏,好好工作,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白了还是不愿意。
逃避本质就是拐弯抹角的拒绝。
真的让人迫不及待的事情,在计划里从来都是一马当先的。
棠昭说困了。
她靠在他身上闭了会儿眼睛。
在陷入梦里之前,她听见周维扬的声音。
“如果是因为,你有顾虑。”
“有什么问题我会去处理,有什么难关我去面对,你不出面也可以,”顿了顿声音,他说,“只要你下定决心爱我,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准备好了。”
浅浅两句话,讲得她心跳如擂。棠昭发现,即便他将麻烦都揽到自己身上,下定决心,对她来说,都是好难的事。
她抬起眼,睫毛扫过他的下颌,像蝴蝶翅膀,扫得他心中发痒。
周维扬的车泊在她的酒店楼下。
到的时候,棠昭已经睡了一觉。
她没睁眼时,听见司机跟周维扬说了句什么,他可能以为她还在睡,她就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顺势装了下去。
两三分钟之后,周维扬把她抱下了车。
尊重她的顾虑,他把棠昭的外套轻轻上拉,稍微遮了下她的脸。
他不知道这儿有没有狗仔蹲,怀里抱了个人,也没仔细去看。
棠昭被他放到酒店床上。
周维扬迈步出门,将卧室的门阖上。
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怕将她吵醒,压得很低。
但棠昭竖起耳朵,还是能听清一些。
周维扬在翻着瓶瓶罐罐,可能是她的化妆包,他对电话说:“妈,帮我看下哪个是卸妆的。”
过几秒,翻找的动作结束了。
他问:“是这个吗?”
又过几秒,江敏问了他一句什么,周维扬沉着嗓音,说:“在女朋友这儿。”
隔一扇门,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略显含糊,但不难让她听出坚定——“当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紧接着,他笑了声,懒懒淡淡的:“别这么热情行吗,把人吓着,她还没做好准备,时机成熟了有的是机会见。”
他打断江敏的问话,催促道:“行了啊赶紧给我看一下,这怎么用。”
他进门的时候,棠昭赶紧闭上了眼。
周维扬蹲在她的床前,他很安静地在弄手里的东西,她只能听见他呼吸浅浅,浮在她的耳垂。
几秒之后,湿漉漉的纸碰在了她的皮肤上。
他用的是卸妆水,从她的额角开始,慢慢地、轻柔地,将她脸上那些脂粉擦去。
装睡要跟憋笑同时进行。
还好棠昭不露破绽,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没让他发现端倪。
只不过,在他动手揭掉假睫毛的时候,她忍不住皱了下眼皮。
“对不起……”他轻声地说着,是以为弄疼她了,下意识地就道了歉。
棠昭没动静。
又过一会儿,他的指腹才接着缓缓地覆上来。
手里的动作比刚才更是放轻了几分,怕真的将她吵醒,想让她好好休息。
周维扬蹲在那儿帮她擦了很久的脸。因为要足够轻缓,保证她睡得香,所以这件事进行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要克制,要提防。
棠昭憋了会儿笑,就完全不想笑了。
她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有耐心啊?
他送过她花,送过她厚礼,也给过她浪漫,但真的令她感受到窝心的,却总是举止之间最简单的表达,让她陷入被爱的温暖。
如此的踏实。
他应该以为用卸妆水擦完一遍就差不多了,棠昭内心很复杂……
直到周维扬研究她裙子拉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镂空那一部分,轻盈的指端擦过她的痒痒肉。
棠昭终于忍不住,瑟缩着身子:“哎呀,好痒啊。”
她嘴角带着憋不下去的笑,一睁眼就撞进他匪夷所思的眼底。
周维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站起身子,气笑说:“又装睡是吧。”
他把手心的化妆棉掷进垃圾桶:“害老子研究半天。”
棠昭坐起来,赶紧擦了一把还有些湿意的脸。
周维扬说:“起来把衣服换了,这么睡也不嫌硌得慌。”
不用他说她也得起来!
棠昭飞快地跑进卫生间,“根本就没卸干净,这么睡着老子明天就烂脸了!”
里面传来她捧水洗脸的哗哗声,周维扬靠在门外,过半天,无奈一笑。
得,女明星的脸还是不能乱碰。
棠昭这天睡得很舒服,她做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梦。
梦里有少女时代的柿子树,金灿灿的晨光洒落檐下,圣洁又梦幻地将他拢入其中。
那个清矜冷傲的少年站在树下,带一脸鲜明的起床气,挥之不去的顽劣气性从眼底透出,眯起眼,冷飕飕地看她:起晚了就别磨蹭。
棠昭慢腾腾跟上去,他们穿行在胡同的树下,她伸手拽着他校服。
他回头,无语地看她一眼:有事儿么你。
她说周维扬,你拉着我走。
他回过身去,一副懒得打理她的样子,两手插兜里,但过会儿,还是腾出来一只,扣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身上有着似苦又甜的橘子味。
她跟他穿一样的校服,跟在他的身旁,披星戴月地去上学。
醒来的时候,棠昭的枕边空了。
她赶紧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整,周维扬应该已经去公司了。
她今天得回去拍戏,不过是下午的航班,所以不着急,但没料到,出门的时候,就看见有人衣冠楚楚地坐那儿,闲云野鹤地架着腿,看早间新闻呢。
棠昭心中一暖。她翘了翘嘴角,走过去,像梦里扯他一样,拽一下他的衬衫。
周维扬的衣服都被她扯皱了,啧了一声,他低眸看:“有事儿么你,拽我半宿还不够?”
“……啊?”她懵懵的。
他问:“做什么梦了?一直在笑。”
棠昭帮他把衣服扯扯工整,再掖回去,没接茬儿,问了句:“你怎么没去上班啊。”
他说:“去啊,等你醒了就走。”
她又懵懵地“啊?”一声。
周维扬瞥她一眼,悠悠说:“总不能跟某些人一样,不礼貌。”
他把“不礼貌”三个字咬得还挺重的,她想起那天早起溜号的事儿,也没什么惭愧,就觉得他的行为有一丝古怪。
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愿意让她感受同样的,心里落空的滋味。
在关系变得扎实之前,总在担心彼此的有去无回。
所以要见上一面,再好好告别。
-
棠昭下午的戏,回到那座小岛上拍。
今天的戏份是告别。
不是跟具体的人告别,而是和故土与过去。
出海的唯一途径是轮渡,半小时一班,在轰鸣的汽笛声里,棠昭走进鱼龙混杂的人群。
摄影机在跟着她慢慢地摇过去。
她很久没染头发,扎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鬓角有几缕碎碎的绒毛。棠昭在排着队等着进船舱,平静地回眸看着逐渐远去的岛屿。
一段行走的景深镜头,只拍摄了她从码头上船的情节。没有什么难度,很快结束。
船上的风还是挺大的,徐珂过来,帮她披上一件衣服。
肖策叫她先休息,说一会儿过来给她讲戏。
棠昭点点头:“好。”
她到码头的等位区坐下,玩了会儿手机。
突然,一则花边消息的推送弹出来,让棠昭微微一怔。
一个名叫“春和景明”的营销号放话,要爆料某个一线小花的恋情瓜。
棠昭握着手机,登时感到寒意侵袭,从头到脚。
她心跳乱了,但竭力安抚自己,不是她,不是她……
指尖颤巍巍点进去。
同时,徐珂在旁边说了声:“这刘景明又要爆谁啊,每次说一线结果爆出来都是十八线的,真会吊人胃口。”
棠昭出了一手的汗,眼皮突突地在跳。
旁边两个摄影师跟徐珂闲聊起来,猜测了几个女演员的名字。
她有些听不下去,起身走到码头外的长桥,在阴天的冷风里,点开了那则推送。
只是几个关键词入眼,都让她有些站不住。
一线小花、富二代男友、活动结束、一起回酒店……
评论:【一线是真一线?你发个誓吧刘总,不是的话渣浪明天就封你号。】
春和景明:【一线,保真,电影咖。】
有人问:【什么富二代啊?演员还是爱豆能不能说清楚?是不是哪个资源咖,带资进组那种,还立过富家子弟人设?】
春和景明:【这可是真富家子弟,不是人设,顶级高富帅!】
评论:【听这语气,肯定是糊得没边那种,代表作都不说。】
春和景明:【不是演员哪来什么代表作,半个圈外人,背景深,绝对般配,顶级姐夫。】
【半个圈外人,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幕后大佬,影视制片人,发行方那种金主爸爸?】
【女明星跟大佬睡?我趣,为了资源真是想不开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潜规则。】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花,但是楼上贷款造黄谣真的达咩。】
【要是跟金主,真的是很像419啊,炮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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