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对我来说是止痛剂,而不是痛苦。因为你好,我才会好。
无论是过去的懵懂的你,现在的从容的你,或是未来有着任何可能的你。
甚至是八十岁,来过我梦里,那个青丝成雪、垂垂老矣的你。
都有着无法言说的意义。
——她在这个俗世之外,又在他的骨血之中。
“就当我是个小粉丝好了,难过什么。”周维扬轻笑一笑,抚着她脸颊哄着。
她的酸楚蔓延到眼角,轻轻颔首,而后揉了下一直在跳的左眼皮。
棠昭什么都没说,周维扬发现点端倪,用手指轻刮一下她的眼皮:“这是要拿奖了。”
棠昭不悦地抓住他手指,嘀咕说:“哎呀,本来要拿了,从你嘴里跑了。”
周维扬一笑:“我的嘴开过光,是你的跑不了。”
棠昭跟他说心里话:“等啊等,等到后来都没激情了,不想执着了。如果真的看命的话,我选择释怀。”
这一些年,她有所感悟,命运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但释怀是个好词。
周维扬没说什么,他长指一够,捞过她化妆台上的耳环,对着她的耳洞,轻轻地扎进去。
两只燕尾蝶在她耳垂之下轻晃,好像在纷飞。
他送的,她的幸运耳环,终于有机会可以亲手帮她戴上。
周维扬将小蝴蝶托在指腹上:“说过的那件喜事儿,还记不记得?”
棠昭想起他说的半仙儿,“嗯。”
他终于揭晓,低着声,讳莫如深地说道:“你的。”
“真的啊?”她笑起来,也极轻声地问。
“昭昭,”周维扬看着她,温柔又真诚地说,“祝你美梦成真。”
盯着他看了几秒,她说:“你也是我的美梦。”
他笑:“那就记得感谢我。”
说到这儿,棠昭有点紧张,他这么一说,获奖词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从前这种情况,她基本一个月前就写好稿了,初出茅庐的时候,对一切都憧憬万分,校对背诵好几遍,最后都频频落空。
反而年纪渐长,什么都懒得想了。
顺其自然,心声才最坦诚。
她笑一笑:“知道啦,会谢你的,我的好老板!”
周维扬没好气地一笑,批评她言不由衷。
跟着剧组人员到达颁奖现场。
周维扬坐在靠后的位置,棠昭大概知道他在哪个方位,又见摄影机架得到处都是,就没好意思回头。
到颁布最佳女演员的环节,两个老戏骨在上面插科打诨,逗得台下人频频在笑。棠昭也跟着笑一笑,端庄而温文。
紧接着转到提名VCR的部分,跟她同时入围的三个女演员都比棠昭大,最后一段画面,切到她的电影,播放的是棠昭在海边奔跑的长镜头。没有一句台词的一场戏,她完全靠眼神把这一段演活了。
VCR结束,紧接着,颁奖人宣布:
“获得本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的是——”
“棠昭,《涛声离我远去》。”
她原以为,这种美梦成真的时刻,激动,快乐,会大哭,会大笑。
可是都没有。
那一刻,棠昭平静得出乎预料,她只是感到意外地挑一下眉,然后从容地,轻轻一笑。
棠昭在掌声里起了身,她感受到一束追光正冲着自己打过来。
她跟一旁的肖策和几个工作人员拥抱一下,而后牵着裙子,头顶是追光,舞台地砖上绽开一朵一朵漂亮的花,穿白裙的公主慢慢地走到台中央。
奖杯落在她手中,沉甸甸的。
棠昭卖了个萌,假装快托不动那奖杯,一折膝,然后又举起来,带着笑到话筒前。
“大家好,我是棠昭。”
底下掌声热烈,几秒钟后渐息。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接着说下去:“从我拍第一部电影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很荣幸能在28岁的时候拿到这个奖项,我走过了许多路,今天站在这儿,离不开所有陪伴和鼓励我的人。”
“谢谢周延生爷爷,您是我演艺道路的点灯人。”
周延生没有出席,但台下有人在惊呼着鼓掌。
“谢谢肖策导演,彼此的成长让再一次的相会有了意义。”
棠昭冲肖策一笑,举了下奖杯,肖策也给她比了两个大拇指。
接着,又谢了父母,谢了助理,谢了幕后的工作人员。
棠昭说:“演员是一个需要有充沛生命力的职业。不疯魔,不成活,我会记住这句话,保持着我的初心继续走下去。”
说到这儿,几秒的停顿后,棠昭忽而抬起眼,眺望靠后的地方,似在寻觅着什么,直到,她看到了坐在偏斜位置的周维扬。
因为有点儿远,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她看到了刚才为他打的那个领结。
他优雅而平静,同样,远远地看着她。
棠昭再度缓缓地出声:“最后,还要谢谢我最好的朋友。”
她望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眼里有潮气:“感谢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我走过这十年的爱和风雨。”
“我想告诉你,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棠昭举了下奖杯。
“感谢我们都坚定地相信,走散是为了更好的相逢,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周维扬从阴影站起来,为她鼓掌。
她的话音淡淡落下,接连不断的掌声响彻整个场馆。
……
《涛声离我远去》拿了好几个奖,肖策又如愿以偿地领回去一个最佳导演的奖杯,为此在庆功宴上喝大了些。
周维扬说在车里等她,但棠昭怕他着急,还是让人上来了。
周维扬倒也不客气,今儿来颁奖礼的有一半人他都认识,他维持着一点资方的拽气,一到宴厅,扯着他说巴结话的人不少。
“周总,好久不见。”
“周总,明年什么计划啊?”
“周总,看看李导下部戏?”
周维扬没在这一声声周总里迷失。
他长腿往前迈,直直地到棠昭跟前,举起高脚杯,跟她碰一下。
周维扬语气低低,穿透场内嘈杂声响,坚定地回应她:“地久天长。”
棠昭跟他碰杯一瞬,正露出一个轻笑——
耳边忽然有个女生悄悄地在问:“周总怎么和昭昭坐在一块儿啊,网上传绯闻的事儿看了吗?”
她吓一跳,看到对方举起的手机,又看手机后面的人。
是个自媒体账号的博主,瞅着机会就过来对俩人采访起来了。
棠昭赶紧端起笑容,这镜头贴得太近,容不得她一丝作假,但棠昭不免心虚,下意识瞥了眼周维扬,她说:“那都是假的。”
他倒是气定神闲,手抄裤兜里,散漫得很,低眸看着她纠正:“也有一些是真的。”
那女生又问;“哇哇哇,哪一部分是真的?那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棠昭:“就……上司和员工啊。”
女生问:“除此之外就没了吗?”
棠昭灵机一动,脑子里蹦出来三个字:“合伙人。”
周维扬同时出声:“前女友。”
声音叠着声音,棠昭一个惊恐的眼神飘过去。
周维扬挑一下眉。
好像理直气壮地在给她解释,咱俩好过的传闻是真的,我可没说错。
那女生突然惊喜得一蹦三尺高,好像磕到了什么不得了的cp,尖叫一声:“天啦,你们真的在一起过啊?”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只好讪讪一笑:“好吧,是前任。”
而他再度同时出声,语气幽幽:“对,我们在一起了。”
周维扬看着镜头,把嘴角抽搐的棠昭挡在身后,抬一抬下巴,问那女孩:“还有什么要问的?”
女生还在狠狠震惊,脑内凌乱,没来得及接上话。
棠昭在他身后,一番五味杂陈也在脸上演完了,最后吐出一口释然的气,她笑起来,没看镜头,是对那女孩儿说的:“别问啦。”
她不避讳地拉着周维扬的手,冲她挥一挥:“我们要回家休息了哦,拜拜。”
……
换好衣服回到车上。
棠昭坐副驾驶,绝望望天:“完了,我要关手机。”
周维扬气定神闲地开车:“趁着今儿全是热度,都在拿奖,悄悄公开一下,省得你名字在那挂好几天,把舆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棠昭被他这个思路惊了下。
左一个舆情右一个舆情,原来他考虑得是这个呀……
他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们此前确实商量了不少时候,到底怎么公开合适,棠昭想的是结婚那天,自然而然地放出消息,但是又怕喜欢她的人觉得她不够真诚,恋爱的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还真是个办法。
周维扬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摩挲两下,她还抱在怀里的奖杯:“拿影后是不是比恋情有价值多了?”
棠昭失笑:“我都不知道是夸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狡猾。”
她说着,望着挡风玻璃上一层一层落下的霓虹,突发奇想道:“周维扬,我们回南池子看看吧,爷爷是不是还住那儿?我真的是好久没回去过了。”
棠昭刚才在台上感谢了周延生,她看着手里的奖杯,怎么说也得和爷爷分享一下这份喜悦才是。
他说:“我打电话问问。”
几分钟后,得到肯定的回答,周维扬开车带她过去。
那边的四合院确实有一段时间空出来过,因为周延生和他老伴儿去疗养院待过一阵子,但俩人都是恋旧的人,新地方住着太生疏,索性又回了这儿,还是觉着皇城根儿下住着舒坦。
这地方挨着大人物,一向被保护得很好,夜空寂寂,没半点儿吵闹。
棠昭被他牵着往胡同深处走的时候,望着身边熟悉景象,贴着禁止参观的门牌因岁月的风沙磨损而变秃,十年如一日停在那儿的二八大杠已经变成了灰尘色。
十年前,她在这里,跟在他的身后去上学,十年后,带着满身荣誉和星光回来。
到院门前,一切还很寂静。
周维扬把朱砂门一推。
突然“砰”的一声。
外面俩人吓一跳,看着漫天喷洒的香槟。
“恭喜昭昭!我们家影后回来啦!”是江敏喜气洋洋的声音。
身后跟着一帮人在鼓掌。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在,哥哥也在。
听见外面热闹的动静,周泊谦才从屋里出来。
又是“砰”的一声,一堆彩带飞到棠昭的身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两声“爆炸”吓呆,往周维扬的怀里缩去。
周维扬一边帮她捡掉肩膀上的彩带,一边睨他妈:“你的主意?”
江敏笑眯眯:“这好日子,给你们准备的surprise,喜不喜欢?”
周维扬失语:“你多大人了,还玩儿这一套。”
周延生也在笑,杵着拐迎过来,“恭喜啊昭昭,刚一块儿看完电视。”
周泊谦手里端个果盘,冲棠昭扬扬下巴:“来吃西瓜吧,影后。”
“……”
棠昭羞得想找地缝,她摸了摸发烫的脸,腼腆地躲到周维扬的身后:“你们别取笑我啊……”
周维扬捡了块西瓜往她嘴里一塞,问他哥:“不上班儿啊周泊谦。”
周泊谦无语地笑:“还在学校里批论文,就被召回来了,听说你俩回来,这不得切两块儿西瓜给影后庆祝庆祝呢。”
周维扬失笑。
他用手掌轻轻按着棠昭的脑袋,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冲他们说:“行了啊,别这么兴师动众,什么surprise,把我老婆吓着。”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又意味深长的“咳咳”声……
被吓着的棠昭很快就平复了,她笑得轻轻,被周维扬牵着,往里面走。
电视机的声音挺大,播的好像不是金鸡奖现场。
棠昭好奇地挪眼看过去。
周延生跟她解释说:“你爸爸有回打电话给我,说我和奶奶二十年前去南京,是不是把泊谦和维扬带去了,我一想,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是一小姑娘结婚,我还录了段儿呢,正好今儿都在,翻出来一块儿看看。”
很快,众人都进来,在一片暖意里,围着电视机坐下。
周延生做导演,很会摆弄相机,拍个婚礼纪实也拍得很有电影质感。
拍了迎亲的新郎队伍和在新房里等着的新娘,画面一转,拍到一些宾客送来的礼物,最后,拍到坐在床上的乖乖女孩。
四岁的棠昭留着短短的妹妹头,乖得要命,她坐在那儿不吭声,看着相机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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