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陆元不敢卖关子,来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当下听见裴子野问起,便如实道:“子野,有一事我一定要跟你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都希望你能听进去,毕竟这件事于你而言,性命攸关。”
闻言,裴子野心里登时一惊,他猛地睁大一对眼睛,随后微微眯了下,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他马上要抓住这个念头之际,陆元先他一步,替他说了出来:“这是我的第二世,不过上辈子我也是陆元,只是十五岁后,经历的事情才变得不一样。”
“子野,前世这个时候,同样是西南林下暴动,你带兵前去,但最后的结局是……”陆元顿了下,声音艰涩道,“战死沙场。”
上辈子陆元和裴子野并不相熟,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她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俗话说三人成虎,这些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有时候,连某些“口供”都对不上。
不过陆元也没有埋怨自己,前世怎么不多打听一下裴子野的事迹。毕竟没重生前,谁也料不到人生还能重来一次,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今生会成为她的心上人。
这般际遇,没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就在陆元做好了裴子野不信,她苦口婆心地劝解的准备时,裴子野却笑了,笑得眉目仿佛化成了一滩水,隐隐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悲伤。
俗话说喜极而泣,当许多种情绪的临界值到达顶峰时,外显出来的形式好像都空前一致。
笑会像哭,哭也会像笑。
好比此刻,陆元看见裴子野的眼角,好像真的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陆元……”裴子野有些哽咽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也……”
什么叫“没想到”,“也”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
陆元心神一震,看向裴子野的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不可思议:“子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也’?莫非你也是……”
也是重生回来的。
“是的,没错,我也是重生回来的。”裴子野不明白他的心潮为何如此澎湃,但这种仅他和心上人保有的秘密,足以他神魂颠倒,痴迷不已。
仿佛天注定了他和陆元会走到一起。他们是从前世就积攒下来的缘分,说不定下一世,甚至生生世世,他们依旧会被缘分绑到一块。
如今最大的秘密摆在了明面上,再看着对方,陆元和裴子野不约而同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一种难喻的亲切,使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刻更近了一步。
相爱的两个人拥有相同的经历,总会大大增加他们之间的联结,加强他们对彼此的归属感。
“陆元,真好。”
真好于我们前世错过后,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裴子野深深地看着陆元,想把她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五官深深地刻进眼里,再装到心底最隐秘的地方,一生一世,好好珍藏。
他看得真切,要不是陆元念着情况紧迫,先回过神来,唤了一声“子野”,他不知道还要继续注视她多久。
“啊,对。”裴子野眨眨眼睛,芜杂的思绪渐渐规整完毕,他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轻咳两声,着重向陆元道明来龙去脉。
“先就目前的事来说,你放心好了,陆元,这次我不会再出事儿了。”
裴子野倾身上前,小臂撑在他和陆元之间的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陆元,重生回来,我不会让上一世的结局再度出现。”
不管是他的,还是她的。
接下来,从裴子野的口中,陆元慢慢还原了前世她不知道的真相。
一开始,裴子野之所以从军,初心是为了她。仅仅因为两人初次见面的那场宫宴上,她在背后说的哪些话。
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偏偏让他记住了两辈子,战死身殒后,仍然不放心她,变成鬼也要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亡故重生。
最重要的是,他前世葬身的那场战役,居然是人为的,而不是众口相传,为之可惜的意外。
听到裴子野说到这儿,陆元顾不上那些深情绻缱的旖旎故事,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目眦欲裂地像是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你说什么!?”陆元音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个度,接近刺耳,“你战死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究竟是何人,他竟敢!”
竟敢不顾国家安危,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裴子野说出这个秘密,原意是想让陆元放心,这一世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会重蹈前世的命运,但看着一向平和,万事不过心的陆元,会为了他大动肝火,心里漫过一阵甜蜜。
只是身体伤身,比起陆元的健康,这种甜蜜他情肯不要。
裴子野起身,上前环住陆元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听见她呼吸逐渐平稳后,又略微弯着腰,凑到她面前。
这一凑,倒把心情还算平静的裴子野给吓了一跳。
他惊慌地抖着手,为陆元擦拭眼角的泪珠:“怎么还哭上了,要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他声音也跟着颤抖,像是哭的人是他。
“没事儿,气的。”陆元在他的安抚下,怒气算是平息了下来,只是一想到前世害了裴子野的那个人,她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但刚刚说了半天,裴子野也没说那个人是谁,陆元昂着头,问他:“你还没说害你那人是谁。”
陆元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眶泛着红,鼻尖也是红红的一小片,与左脸颊正中的那颗红痣交相辉映。
正经问话,就着这副模样,听在裴子野耳朵里,却好似一只雪白小猫受了委屈,正冲人娇声娇气地撒着娇。
简直可爱得不可方物。
裴子野哪儿还想得到别的什么事,这会儿他的胸腔仿佛装进了陆元化成的这只小猫,挠得他心痒难忍,克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揉揉胸口,就像是揉揉陆元的脑袋。
半晌没有听到裴子野的回复,陆元皱眉,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子野,怎么了,不能说吗?”
“没有,没有。”裴子野撤下搭在陆元肩头的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两下,避开陆元投射过来的视线,耳尖比陆元的鼻尖还要红,“都上辈子的事儿了,现在到了这辈子,也没有保密的道理。”
他深吸了两口气,背着陆元,再悄悄呼出:“是先帝。”
“谁?先帝?”见裴子野颔首示意,陆元惊讶地嘴都合不上了。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们知道的先帝,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为什么呀?”
是啊,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子野奋不顾身守护的大好山河是他的,眼见终结南方祸乱总算是后继有人,在这个紧要关头,先帝杀死带兵打仗的将领,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见不得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非要在马上可以窥见成果的时候,背刺自己人,使前世裴子野身故后,直到陆元去世前,南方的问题始终是大周的心头大患。
不说能为后世子孙,以及平民百姓带去什么样的生活,但也不至于遗留这么一个祸患吧。
陆元不解地摇摇头,很快裴子野又为她揭秘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
完结倒计时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前世裴子野上奏先帝,想去参军,先帝本不情愿,但在近臣的挑唆下,最后还是批准了裴子野的奏折。
说起原因,其实简单得有些可笑。
先帝不傻,但也谈不上聪明。
他昏庸无能倒还好,毕竟手下拿得出手的文臣武将还是不少,可是他作为皇帝的猜疑心,却只多不少,尤其是靠军功起家,封王封侯的世家。
镇北王在先帝的父亲,也就是隆安帝的力保下,先帝尚还能托付几分信任于他,不过若是不在隆安帝交付的名单中,先帝最信的人,当属身边最能讨他欢心的大臣近侍们。
裴子野想去参军,先帝第一反应便是怀疑他目的不纯,下意识想要驳回,但他身边的一位近臣对此,却持相反的态度。
他对先帝说:“宣平侯此举,实乃少年心气,不知军中生活艰苦。陛下何不答应了侯爷,让他去试一试。等试过了,便能明白什么天高地厚了。”
先帝一向都很听劝,只要是他原意相信的人,他都很听得进这些人的意见。这位近臣虽然没有明说,但先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裴子野文不成武不就,问他四书五经里有没有兵书,他大概率能回答个“有”。这种自小不学无术的纨绔,去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好一点的死在那里,还能收回一个爵位。
稍稍差一点的,无非是他见识到战争的残酷,跑回来当个笑话,自此守着他那个宣平侯的位置,供京城人贻笑大方。
反正京城上下,但凡知道裴子野有此行动的,大部分人无不在等着看他笑话,谁也不信一个纨绔子弟能闯出一片天来。
可就是这么个谁也看不起的少年,还真就打了那些人的脸。
后来捷报频传,先帝听闻,没有感到一丝高兴,而是后悔不迭,生怕裴子野成为第二个陆锋。使他日日高坐皇位,却日日担忧旁人觊觎他的位置,始终寝食难安。
不过他性子软,并没有因此怪罪当初劝他松口答应的近臣,而是赶忙把人召集过来,寻求良方,防止裴子野再创佳绩。
近臣倒没有先帝那么慌乱,宽慰先帝道:“宣平侯如今不过是才崭露头角,未来如何,这谁也保证不了。”
先帝急了:“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那个裴子野……”越想越怕,他都说不下去了,只能转移话题道,“难道真是虎父无犬子,那朕……”
若真是这如此,那为何偏偏没有他。
隆安帝一生励精图治,不知比裴子野那个只会打仗的父亲强到哪儿去,那为何连裴子野这种只知享乐的公子哥,在短短几年就能做出这番成绩。
现在何人不传裴家后继有人,裴子野子承父业,不堕裴氏声望。
他作为隆安帝唯一的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无数大儒教他道理,隆安帝更是亲自带他处理政务。可从小到大,他只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一次次的失望。
妹妹出生后,感叹她生错了性别的声音屡禁不止,他一边嫉妒着她,一边又克制不住地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
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同出一脉,还是她是妹妹,威胁不到他,他才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这是妹妹,就足够了。
一旁的近臣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之所以能够常伴先帝左右,经年不衰,其中一点,正是因为他了解先帝,清楚他的各种心思。
如此一来,不时在话术上对症下药,才换来今日的位置。
“陛下,俗话说天命难违。您是上天的使者,生来便是大周的主宰,萤虫又岂能与日月争辉,还望陛下珍重,切不可妄自菲薄。”
先帝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劝慰自己的,上天既然让隆安帝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那么他的确是天命所归。
老天爷都要他来做这个皇帝,谁要是反对,那不是和老天爷作对吗?
这么一想,先帝心里安定不少,再想裴子野的事情,也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
现在裴子野还只是刚冒了个头,要是他真可以收复那群的南蛮人,大不了在他成功之前,故技重施,让他跟那个人一样,葬身于南方。
“子野,前世先帝走在你之前,那为何你还……”陆元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怕她一语成谶,使得上一世裴子野的结局重现。
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还有,那个人是谁?照你的意思,在你之前,也有一位将领差点战胜了南蛮人,只是临门一脚,先帝插手,才换来了往后几十年的局面?”
陆元不曾想过,那个下手的人居然会是先帝。
对于这么个皇帝,陆元的观感一直很复杂。说他坏,却坏不到哪儿去,隐隐约约还有种这是个老好人的想法。
可这个老好人,因为猜疑心,强行纳陆元入宫,害得陆元父女被迫分离。
刚才听裴子野讲述,他还不止一次残害忠良,使得多年前或许就能平定的南方,又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作为帝王的猜忌。
“先帝留有一手,如果后面我真有战胜南蛮,平复南方的迹象,在此之前,就像当初对那个人一样,对我下手。”
裴子野解释:“那个人叫侯广飞,也是长公主曾经的恋人。当时隆安帝还在世,先帝会对侯将军动手,是因为他忌惮长公主,长公主后来隐退多年,也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隆安帝为锻炼先帝,放手让他接管南方战事,具体细节裴子野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先帝大概是听信小人谗言,在南方接连传来捷报之际,动了对侯广飞的杀心。
其中虽有怕再出一个陆锋的担忧,但更多是因为侯广飞乃长公主的恋人,只待他平乱归来,就会与长公主成婚。
“荒谬!”陆元厉声呵斥,“这又与长公主何干,就因为他这不放心,那不放心,不仅害死忠臣良将,还生生拆散妹妹的有情人!一次之后还不知悔过,还要害你,害你……”
陆元突然哽咽住。她横眉竖眼,嘴唇紧紧抿住,下颌微微抖动。
她眉眼写满了愤怒,鼻子以下却满是委屈,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同一张脸上,不显突兀,反倒出奇地一致。
明眼人听到这样的话,感受大多和陆元相似。
裴子野前世做鬼期间,耳闻这个消息,反应与陆元差不离,他先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愤怒倒不比陆元。
毕竟他上前线的初衷是因为陆元,后来到了战场上,还为了无数希冀安宁的南方百姓。
他从一开始打这个仗,就与先帝无关,得知这样的真相,他却是最平静的那个。
裴子野上前把陆元圈在怀里,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柔声道:“陆元,都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就够了。”
陆元把脸埋在他胸口,闻言再也控制不住,伸手环住裴子野的腰,小声啜泣着。
生死攸关的事情,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把曾经的遭遇掩盖住。他们现在是过得好不假,但若没有重生这样的奇遇,真相只会埋葬在过去,无人知晓。
葬身战场的将军,每一位为他感到惋惜的人,却都不知他是以这样的方式客死异乡。
可是罪魁祸首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的愤慨无处发泄,只能以一句“都过去了”,来作为以往和现在的节点。
在裴子野的安抚下,陆元渐渐平静下来,继续听他尚未讲完的话。
这一世裴子野醒来,发现重新来过,顿时欣喜若狂,当即什么也想不到,只想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跑去兰都见一见陆元。
冷静下来后,裴子野也着手准备改变今生的命运,他先一步找到前世间接使先帝驾崩的那对男女,悄悄派人引到前世送他们进宫的那位大臣面前。
24/3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