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镇宗嫌弃地“啧啧”两声,像是真的在为她惋惜:“说真的,他那一副穷酸相果真能满足你?”
说到这,俞镇宗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明显是在暗示什么。
“读书多有什么不好?”谈桐冷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读书多的人起码这里装的是脑子。”
说着,她轻叹口气:“俞总,如果你的爱好就是骂人,那你就尽管骂。我待会去外面打印机给你打一张我的照片,你对着照片多骂两句,骂一天一夜都行。我后面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她起身推开椅子,转身就走,不再多给俞镇宗一个眼神。
“别急,”俞镇宗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要急着走。”
谈桐驻足转身,眉眼之间满是不耐:“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俞镇宗靠进椅背,眼帘半垂,让人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什么。
“如果说我给你提供一个别的方式还债,你愿意吗?”俞镇宗表情玩味。
“我说过我不欠你什么。”
“听一下嘛,听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谈桐挑了挑眉,用讥讽的表情看他,并不相信他能说出来什么好话。
俞镇宗却没有说话,而是动了动脚尖,脚尖到脚掌依次摩擦过地面,双腿微微叉开一人宽的距离。而后,他眼帘更低,视线扫向双脚中间的地面,轻点头部
不需要任何话语,这样的暗示对于成年人来说已足够明显。
谈桐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怒意瞬间涌上了头顶。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是对她人格的羞辱,更何况俞镇宗的意思不止于此。
初到之时他就说过,这间接待室是有监控的,也就是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
俞镇宗的心思昭然若揭。
待涌上头顶的怒意被压制后,她笑了一下——是被气笑的。
只是让俞镇宗提出这个想法,让这个想法在他脑中闪现过,她都觉得恶心。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怀疑是自己做过什么才会让俞镇宗有这个“提议”。
她知道对于这种人,不理会就是最好的应对。
但退一步越想越气。谈桐不想腰伤刚好,乳腺又生病,于是她大步走上前,拿起俞镇宗面前的茶盏,将尚温的茶水全都泼到了俞镇宗脸上。
这是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兜头泼俞镇宗一脸。
她不想管俞镇宗什么反应,转身摔上了会议室的门。
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谈桐甚至不想走电梯,而是蹬蹬蹬下了楼梯,在楼梯间踏出一阵阵回声。
走到一楼,她想到外面还有人,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调整好表情才走出去。
见她出来,李垚从电脑中抬起头:“这么快就出来了?”
谈桐摇摇头:“回去再说。”
谈桐上楼前将手机放在了李垚这里,这时她一看消息,有一条是田恬发来的:【宝,你的干女儿刚刚来到世上,六斤六两,六六大顺哦!】
谈桐先是惊喜地把喜悦分享给李垚,但她突然想起来田恬的预产期应该在两周后,她还特意留出时间打算去医院陪她,不知提前生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原本给导演预留的见面时间被俞镇宗毁掉,她正好可以去医院陪田恬。
“走吧,我们去医院。”谈桐说。
司机开车在前,后排隔板升起,谈桐才终于放松下来。
李垚注意到她明显不对劲的脸色,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谈桐压低声音,却不答反问:“你能保证永远站在我这一边,而且只站在我这一边吗?”
李垚被她严肃的态度弄得一愣,但还是点头:“我不站你这边我还能站哪去?”
虽然肯定的回答不过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谈桐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句话。
“刚刚我没见到导演,我见到的是俞镇宗。”她说。
“俞……是那个俞镇宗?!”李垚大惊失色。
谈桐点头,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给她听,没有任何遗漏。
听完后,李垚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谈桐没有指望她立刻给出回应,而是默默点起一根烟。
“我承认,这是我的错,需要我去解决。”她吐出一口烟圈。
李垚却骤然看向她:“为什么?你错在哪里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只付出了一句话,他还有脸要你补偿他?”
“不是,我……”
“你闭嘴吧你!”谈桐的话被李垚粗暴地打断,“我求求你了祖宗,你能不能稍微自私那么一点点啊?你是受害者!受害者你懂吗!”
谈桐不再接话,只是摇了摇头,李垚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宝,如果你告诉我你最近的心事重重都是因为这件事,我是真的会打人的。”
“并不是所有事都是能用对错一概而论的。”谈桐摇摇头,并不和李垚争论。
她在选择这条路的一瞬间,就在身上打下了一个烙印,即便没有俞镇宗如今的纠缠,她也注定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宁。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是田恬打来的电话。
“宝,恭喜呀!”谈桐接起来说道。
谈桐话音未落,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道颤抖的男声:“恬恬……恬恬出事了!”
“什么?!”谈桐破音道,“恬恬怎么了?”
“她生完后突然大出血了!”
第52章 遗憾
“快!快点开!”谈桐甚至来不及挂掉电话, 就对着司机大喊。
司机十分敬业,只听指示不多嘴,当即踩下油门。
但谈桐犹嫌不够, 她还在催促司机:“再快点!越快越好!”
她不敢思考,不敢去想任何一点不好的可能。她也清楚自己不是医生, 即便赶到医院和只能焦急地等待,但这时她还想离田恬更近一点。
司机也知道出了大事,将车开得飞快。到医院后, 谈桐连车都没有停稳就冲了上去。
谈桐跌跌撞撞跑到产房门口,先看到的就是田恬的丈夫, 周辞。
周辞蹲在墙边, 视线直勾勾盯着产房的门,一个护士刚刚捧着几袋血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
他已经熬了很久, 满脸胡茬,双眼通红。看见谈桐跑过来, 也只是浑浑噩噩抬眼看了一下,无法给她任何反应。
不过谈桐没有心思关心他,只是弯下腰, 急切地问:“恬恬怎么样了?”
周辞没有说话, 而是把头深埋进双臂之间,浑身散发着痛苦。
谈桐扯着他的肩膀,用力往上一拉:“你站起来!”
周辞宛如死人一样, 身体晃了一下,后脑磕在了墙上。他却也感受不到疼, 魂不守舍地开口:“我一直陪着她,顺产, 一切都很顺利……然后,然后……”
说到这里,他再度情绪崩溃,低下了头。
谈桐急得要死,恨不得把他的天灵盖掀开,亲自翻看他的记忆。
她摇了摇他:“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辞痛苦的声音从喉咙中传来:“恬恬说有点凉,我就看了一下……就看见了很多血。开始只是向外流,然后突然……突然就……喷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一个字,如今他的衣服上和脸颊上都有喷溅上的血,惨烈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为了不让田恬害怕,他硬是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但助产士却大惊失色,冲出去大喊医生。
血流的太快了,田恬很快就嚷起困,说想要睡一觉。
他慌了起来,大声呼唤她的名字,用力地晃着她,在她脸上不停拍打,让她坚持保持清醒。
很快一群医生冲进来抢救,周辞被请出了产房。
产房外面,他久久无法冷静下来,直到护士出来通报病情时,他都还只是茫然地点头。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恬恬该有多痛苦。
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一点苦都没吃过。如今却要因为他而面临这样命悬一线的危险,这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谈桐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她也有些慌了。
自己受再重的伤时她也从未紧张过,但好朋友危在旦夕却让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
她想帮忙,却不知能做些什么。她不懂医学,也没生过孩子,如今突然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这时有医生匆匆走出,很快又拿着一张纸走回。
“家属请签一下这个。”他将纸张递给周辞,只见加粗的黑色标题写着“病危病重通知书”。
周辞的腿一下软了,向后连退几步,靠到墙上。
他颤抖着手接过笔,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任何字。手中的签字笔仿佛有千斤重,他的双手抖动着,颤抖越来越剧烈。
直到抖动的频率达到最大时,周辞仿佛大梦初醒,他一把扔掉签字笔和通知书,近乎疯狂地摇头:“不,我不能签,恬恬不会有事的!”
医生见惯了这类家属,只是耐心劝慰,说一些能让人得到心理安慰的话。
但这一招在周辞这里碰了壁,他好像钻入了死胡同,执拗地认为只要他不签,恬恬就不会有危险。
“周辞,你听我说。”谈桐突然叫他。
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你现在必须要立刻冷静下来。现在恬恬还处在危险中,这是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保证绝对的冷静,才能准确地做出对她最好的决定。”
周辞双眼血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就在谈桐以为他无动于衷时,他整个人突然垮了下来。他缓缓蹲到地上,捡起被他扔掉的纸笔,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字后,周辞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他想起自己还有太多事需要做,这时他必须承认起身为丈夫的责任。
他离开的间隙,谈桐代替他守在门外。
她时而低头上网寻找相关病例,时而抬头看着护士捧进去一个又一个血袋。
她终于能够体会周辞的心情,当里面躺着的是对你重要的人,这种煎熬确实会让人发疯。
手机的突然震动吓了她一条,是段柏章打来电话。
“我已经联系人了,争取多调一些血过来,我现在在过去的路上,你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吗?”
“我们不用,你来就好。”谈桐的声音有气无力。
段柏章赶到时,谈桐正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周辞靠坐在墙角。
私立医院的产房很是安静,出于隐私考虑,这一片区域只接待田恬一位产妇。但与隐私优势相对的是,私立医院的血库储量并不丰富,需要从周边医院调血。
没人知道田恬的情况具体怎样,他们只能从进进出出的医护脸上的凝重判断,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段柏章坐在谈桐身边,她只是绷着脸点了点头,身体也紧绷着。
他触了下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段柏章将谈桐的手握在掌心,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们一同等待着、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谈桐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之时,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血已经止住了,再观察一阵,等体征稳定了就送到ICU……”
医生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谈桐已经没有办法听清了。
谢天谢地。她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是谁,她感谢所有救了恬恬的人。
一旁的周辞捂着脸,痛哭出声。
谈桐大学时就认识了周辞,就像是所有女生一样,大家都不约而同看不上闺蜜的男友。
当时谈桐觉得周辞有点痞气,看着不太正经,还担心田恬被社会上的小混混骗了,后来误会解除后也只是稍有改观。
如今看着他的模样,谈桐却好似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虽然周辞熬得更久,但谈桐也知道此时不太可能劝他去休息。她便主动提出她先回家,明日再来探望。
周辞嗫嚅两下,想要感谢她,却又觉得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太轻飘飘了。
谈桐轻轻摆了摆手,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和段柏章并肩而行,走得很慢,在转过转角时,谈桐双腿一软,朝着一边摔去。
段柏章早有准备,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放到一边的椅子上。
方才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听到田恬脱离危险的消息,才骤然松懈下来。
段柏章提给她两块牛奶巧克力——自从知道她低血糖的老毛病后,他就始终随身带糖。
谈桐将巧克力含进口中,待黏腻的可可融化并粘满口腔,她才方从悬崖的边缘慢慢退回。
段柏章的声音传来:“既然这么想陪着她,为什么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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