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缨道,“薛仲清。”
“姜姑娘!”薛仲清一下子从无欲无求的出尘状态变成了有所奢求的凡夫俗子,“你给我的许诺何时兑现?”
姜缨道,“不知你要我什么样的许诺?”
“嫁给我!”
薛仲清,一个直来直往的勇士,何其英武,何其坦荡,如果不是他立马被薛仲何和顾夫人混合双打的话,他还是有一番恣意洒脱的。
姜缨也不急,径自坐下来,看着薛仲清被打得嗷嗷叫,叹了口气,“行了,都是兄弟姐妹,何苦揍得这么开心?”
顾夫人不笑了,薛仲何也不笑了,一左一右地立在姜缨两边,如同两个门神。
薛仲清不怕,收拾了一下仪容,面容肃正,“姜缨,我是真心要这个许诺。”
房里一静,两个门神手足无措,玩闹也就算了,这般认真是要出人命的啊!
姜缨直视薛仲清,眼神明亮,不避不躲,薛仲清赤诚,她自不欺瞒,“薛仲清,我也是真心不能给这个许诺。”
“是因陛下?”
没在京里待过,不在朝中做官,薛仲清就是这么勇,什么都敢问,什么都敢提,还敢直勾勾地盯着姜缨要答案。
姜缨羡慕他这样的心境,据实以告,“我不许你,日后不许任何一人,都不会是因陛下。”
任谁都瞧得出来,她亦很真诚地解决问题,薛仲清默了半响,最后一声,“当真不能是我?”
“不能。”姜缨答得干脆。
此情此景,需要一个人来打破沉默,但几人都憋着不吭声,主要是张不开嘴啊!
薛首辅犹如天降,神出鬼没地抱着小黄鸭走进来了,见几人转头默默盯着他,他拉下脸来,“这么晚了,怎不休息?”
谢谢菩萨!
几人心里一喜,当即往外走,“这就睡了。”其余三人出了书房,薛仲清落到最后,瞥了一眼过窗的人影,眸中归于沉寂,“爹,偷听可不是菩萨所为。”
薛首辅稀里糊涂的,但也不耽误腾出手来朝儿子脑袋上打一巴掌,“胆子真肥儿啊,京中可养不出你这样的胆儿了,也容不下,出去玩儿去吧!”
薛仲清嗷呜,“知道了,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打脑子!”
薛仲清一溜烟儿跑了,薛首辅拍了拍嘎嘎叫的小黄鸭,走进了隔壁房间。
柳渊临窗立着,对隔壁动静一清二楚,“不必让他出京,朕不是小肚鸡肠沾酸捻醋之人。”
薛首辅,“……”
把“不”字去掉,谢谢!
薛首辅笑道,“臣这个儿子在京中哪里待得进去,即便明日不走,过个两天,他也耐不住性子跑了。”
柳渊沉思,一时未出声,薛首辅跪下,揣度圣意,“陛下,夜已深了,不若留宿在臣这里?”
“起来吧,那便宿在这里一夜,叨扰薛卿了。”柳渊从善如流。
薛首辅惶恐,又要跪下,被柳渊挥袖免了。薛首辅紧接着为柳渊选了房间,挨着姜缨那间。
两人路过姜缨门前,听到了姜缨的笑声,以及顾夫人的声音,“姑姑的皮肤好得很,摸着滑滑的……”
薛首辅搁心里骂,赶走了儿子,把闺女忘了!
柳渊神色如常地进了房间,随从过来服侍,薛首辅正欲离开,柳渊皱了下眉,“薛卿何故抱个鸭子?”
“姜姑娘送的。”薛首辅笑道。
柳渊眉头舒展了,“倒也可爱。”直勾勾地盯着看,薛首辅不舍地送上,“屋里无聊,让它陪陛下吧。”
柳渊大掌抓过来,整个鸭子落入掌心,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惭愧,“薛卿早点休息。”
薛首辅点头称是,见房门闭了,当即退回了姜缨门前,喊了一声,“蘋儿,莫误了姑姑休息!”
顾夫人在里面应了一声,也没再待多久,同侍女一起侍候着姜缨上了床,就带着侍女离开了。
姜缨却是一点睡意也无,眼前闪过薛仲清赤诚的神色,心想,倘若她先遇见了薛仲清,中意的是薛仲清,以她的性子怕是已在许多年前同薛仲清离京去了。
姜缨苦笑,翻身捞起外衣披上,推门到了廊下,廊下烛火摇曳,她倚着廊柱,在月光下神思涣散。
浑然不知隔壁开了半张窗,柳渊立在那里,视线盯过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抚着掌心的小黄鸭。
忽地,“嘎”一声,柳渊神色大变,两指捏紧小黄鸭的嘴巴,退了几步,好在姜缨也只疑惑了一下,也没在意。
已是春末了,天要热起来,夜风是凉的,姜缨吹着这风,忽地忆起她入东宫也是这么个时候,宫人恭敬地侍奉着她,她满心欢喜又焦灼不安地等着柳渊。
因为从未奢想过成为柳渊的太子妃,对于与柳渊的新婚之夜自也有种做梦的感觉,及至柳渊来了,她也只敢低头行礼,不敢抬头看柳渊一眼。
红烛垂泪,柳渊挥退了侍候的宫人,默然地立着,她咬唇垂着头,沮丧地心想,他怎不说话?我要如何开口?
良久,柳渊还是没动静,她不得已动了,立起身子靠近柳渊,鼻间钻入一股清雅香气,她伸出手指颤巍巍地为柳渊解衣,挑高的视线瞥到了柳渊线条流畅的下颌,只是看个下巴而已,心都要跳出来了。
头顶传来柳渊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分明是新婚之夜,他怎么不欢喜?姜缨一想就苦涩得不行,耳边清楚地听他道,“姜缨,你在校场上可不是这个样子。”
姜缨一惊,额头几乎埋到柳渊胸前,心如鼓擂,他什么意思?要自己像校场上那样主动么?她心想,那也可以的,把心一横,闭上眼睛,踮起脚,红唇贴上了柳渊的下巴。
紧接着一只大掌就钳住了她的腰身,她如得了鼓励,红唇往上移,还未触及那双薄唇,柳渊忽地动了,熄了所有烛火,长臂攥起她就上了床。
整整一夜,姜缨都没能瞧柳渊一眼,柳渊力气好大,动作凶蛮猛烈,大掌攥得她浑身都疼,翌日她连床都下不了,柳渊却早早离开了。
姜缨不可思议地想,新婚之夜,她竟连柳渊一眼都没能见,这般亲密的接触,她分明都下不了床了,还是在这一刻觉着她离柳渊依旧很远好远。
姜缨的神思凝在往年这一刻,觉着没意思极了,她离了廊柱,遥望着天边的月亮,慢慢下了台阶。
忽地脚下一滑,脚腕处猛地传来剧痛,疼得她轻呼一声,眼看着整个人都要倒了,心下叹息,下一刻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一股清雅香气袭来,惊得姜缨忘了疼痛,抬眸去望,柳渊神色晦暗,一言不发地抱她上了走廊,进了房间,放她到床上后,旋身去喊随从,“召太医,说姜姑娘扭到脚了。”
“不敢打扰陛下,我喊顾夫人来即可。”姜缨说着要下床,柳渊阔步靠近,一掌按下她的肩膀,“召顾夫人不算打扰?”
姜缨一顿,随后自暴自弃地靠在床头,既然已打扰柳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丧气地动了动脚,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使得她细眉一拧。
“夜间不休息,乱走什么?”柳渊脸色阴沉,矮身伏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捉住鞋袜。
姜缨只觉掌心温度隔着鞋袜已烧到了肌肤上,当即一缩腿,又是一阵疼痛,她强撑着回嘴,“陛下不也没睡?”
“别动!”
柳渊只是沉声警告,也没再伸手去捉那脚,叫姜缨心里安定下来,她瞧柳渊高大的身躯伏在床边有些过于憋屈了,不由别开视线,随口一问,“陛下何故在薛府?”
柳渊不会说自然跟着你来的,神色僵了僵,嘴上利索道,“怎么?这薛府只许你来,不许朕来?”
姜缨觉着自己真的有病,搭理他干什么,找气受啊!她忍着疼痛,冷下脸色,看都不看柳渊一眼,直盯着那门口发呆。
这副样子落入柳渊眼中,柳渊自不好受,薄唇抿了抿,他不知晓自己声音有多轻柔,“很疼么?”手掌忍不住一伸,轻轻地托起姜缨的鞋袜,指腹小心翼翼地摸索过鞋面上。
姜缨像听到了幻觉,吃惊地瞥来一眼,不过也是一眼,口中不发一言,她已在心里发誓,绝不再搭柳渊一句话!
姜缨的沉默使柳渊眉头狠狠皱起,正欲开口,一群太医匆匆来了,那架势恨不得把太医院搬空了。
姜缨尴尬,“只是扭到脚了。”
“姜姑娘,扭脚也是大事,不可马虎。”太医们小心翼翼地侍奉,待弄好了一切,又如潮水般退去。
房里恢复了安静,柳渊皱眉道,“便是不严重,这阵子也要好生歇息,先让满满随朕进宫,等你脚好了,朕再送回来。”
姜缨点头,意思很明白,随你。
柳渊俯身过来,掀开被子,要抱她入被里,被她伸手一挡,自己费力地躺进去了,偏过头,背过身去了。
柳渊,“……”
柳渊很快明白过来,定是自己呛了那一声,她生气了,踌躇一下,还是用长臂捞起矮凳,俯身一坐,靠在床边,“朕不该那样说,实则是因朕与薛卿议事晚了,留宿薛府一晚。”
姜缨毫无动静,柳渊盯着她的后脑勺,话竟多了起来,“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朕听闻你在薛卿寿宴上的事了,住薛府一晚便可了,再住到其他府是否不妥?”主要是他不方便一府一府地跟过去。
依然未得姜缨回复,柳渊脸色难看起来,半响又问一声,“前几日你见了朕肩膀上的伤疤,你……”
房里只有寂静,柳渊得不来回答,焦灼难安,往日虽说亲近不得,但还能说话,总不至于今日起,连话都得说了吧?
柳渊懊悔地抿了抿唇,低低道,“姜缨,朕错了……”
姜缨不动,他捏了捏眉心,探出长臂欲碰姜缨,想了想还是没敢这么做,只起身往床里探了探,然后看见姜缨双眸已闭,已睡着了。
柳渊,“……”
柳渊呼了口气,收回身子默了良久,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俯下脑袋,薄唇轻轻地碰了碰姜缨的额头。
薄唇正欲下滑,床下传来“嘎”得一声,他猛然一惊,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小黄鸭正扑棱着,还想张嘴,被他气得一巴掌捂住了。
月色逶迤一地,夜色一点点消去,及至快要上朝了,薛首辅着了官服过来,不出意外地看着柳渊从姜缨房里出来,低首关切一声,“姜姑娘的脚如何了?”以及我那鸭子可还活着?
自己府里发生的事,薛首辅不可能不知晓,昨夜探明了消息,知晓过来也是给柳渊添乱,就没来此,此时问上一句,也算恰当。
柳渊越过他,吩咐一声, “她得好好休息,这阵子就在薛府。”绝口不提小黄鸭。
“是。”
姜缨一觉醒来,脚腕处已不那么疼了,顾夫人立在床边嘘寒问暖,她心想势必整个薛府都知晓了,兴许其他人也知晓了。
没过多久,白芙拎着一堆东西过来了,“满满已进宫陪陛下了,我来陪你。”又瞧着姜缨身边一溜儿的夫人们,撅了撅嘴巴,“好吧,想来你不需要我陪,我且回姜府看着了。”
她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一众夫人们夸赞,姜缨被团团围住,只觉耳边叽喳乱响,热闹归热闹,可她太想念孤独了,好在众夫人知道见好就收,留下一堆礼品,流水一样退去。
姜缨清净了,得空问了顾夫人一声,“薛仲清如何了?”
“天一亮就出京了。”顾夫人叹口气,“他一贯如此,无拘无束惯了,住不得京中。”
姜缨羡慕道,“他这样是极好的。”
“也是,所以爹爹也从不拦他,加之姑姑拒绝了他,他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顾夫人笑道。
姜缨也笑了笑,在廊下坐着藤椅,日头热了起来,她抬袖挡了日光,“要入夏了。”
顾夫人道,“是,我为姑姑备了今年的夏衣,姑姑可要看看?”
“自然。”
说是备夏衣,姜缨惭愧地想起京外兄长的春衣还未做好,索性改做夏衣好了,还有满满的夏衣,得要准备了,一连几日都在与顾夫人商量夏衣之事。
这一日,正与顾夫人定好了所有夏衣,长公主府的随从来替长公主传话,问姜缨的伤如何了,姜缨活动了一下脚,笑道,“与公主说,已好了。”
姜缨想起长公主还在被禁足,道,“明日我去公主府看公主。”
随从得了话,一路回了公主府,与长公主道了,长公主欢喜地等着明日的到来,没成想翌日没等来姜缨,等来了柳渊,她与杨文州都惊了,匆匆行礼。
柳渊挥袖让他们起来,在亭中的圆桌旁坐下,杨文州极有眼色地退下了,长公主忐忑地想,总不至于还是因赵郎中的事罚她。
“坐。”柳渊示意对面的座位。
长公主一脸不安地坐下了,听果真听柳渊提及了赵宣,“赵郎中这么属意你,你真一丝都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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