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森淡淡笑了笑,起身给老父亲倒了一杯茶。
“爷爷爷爷。”
程衡一脸焦急从外头跑了进来。
“怎么了,我的大乖孙。有啥事慢慢说,爷爷在呢,不急哈。”程安国接住了扑来的程衡。
程衡眼泪汪汪:“婉婉姐走丢了!”
程安国擦了擦他的眼泪珠子,温声说:“你婉婉姐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她只是今天没回来,等明天就回来了。”
程安国并不知道程景森跟宋永芳分别打了电话的事情,自然而然以为孟书婉此时还在清大,要明天才能回来。
程衡摇头:“不是的,奶奶让婉婉姐今天回来的,我听到了。以前婉婉姐回来都是坐8路公交车,上午是十点三十五,下午是一点四十五,五点十分。现在都五点四十了,婉婉姐还没回来,一定是走丢了!”
程衡对数字记得很牢,再加上有几次从清大回来是跟孟书婉做的公车,就记住了每次孟书婉回来的时间。这次他等了好久,还特意跑去公车站台看了,根本就没等到孟书婉。
程安国失笑,以为孙子是太想念孟书婉了。毕竟以孟书婉的聪明,绝对不会出现走丢这种事情,估计是被学校的事情拌住才耽误了点时间。他正要安慰孙子,就见儿子走过来拿起了电话机,一连拨了好几个出去。
“喂。你让你表弟去女寝看一下孟书婉在不在校,嗯,要是不在校立刻告诉我。”
“勇哥,你调点人帮我查一下夏航宇在哪。对,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好,辛苦了,等忙完请你喝酒。”
程安国见他的神情严肃,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脸色沉了下来。
*
孟书婉死死盯着对面的男人,将那张空了名字和照片的结婚证撕碎狠狠砸向男人。
“我死也不会签字,夏航宇你死了这条心!”
就在十分钟前,夏航宇带着一份空白的结婚证进来。
他没那么多时间来驯服她,只能选择这种直接的方式,先冠以夫姓,再慢慢驯化。
粉色的纸屑纷纷扬扬,夏航宇望着那边气到浑身颤抖的女孩,轻轻笑了下。
“书婉,别闹了。”
他又掏出了一份,缓缓向她靠近。
“你滚!别过来!”
孟书婉迅速跑到了另一边,隔着墨绿色的床,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紧紧贴着墙角,恨恨地瞪着他,眼眸赤红。
夏航宇其实也不想这么逼迫她,只是他没那么多时间来跟她耗着。结婚,是最直接有效反击老头子的方式,也是将他们俩的关系迅速拉进的方式。其实如果没夏家这些事,他会放缓进攻,慢慢让她接受自己,可谁让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我说了我死也不会答应你!”
满是恨意的话语还未说完,墙角的女孩将藏在袖子里的飞机断翼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锋利的断口割开了娇嫩的皮肤,血液瞬时涌出。
“孟书婉!”
夏航宇瞳孔紧缩,迅速向她冲去。
可女孩只是冷冷盯着他,再次用断翼划破手腕。
当夏航宇将那断翼夺走,孟书婉手上已经被割开了两道口子,大量的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
“疯了!你真|他|妈疯了!”
夏航宇怒吼,可怀中的女孩却只是歪头看向了那被窗帘遮住的地方。
她在看自由,应该属于她自己的自由。
夏航宇僵硬住,脸在这一瞬间有些扭曲。他狠狠咬住后槽牙,将她猛地抱起,朝着外面冲去。
第80章
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从未真正感受过战场残酷的青年斗志昂扬进了边境,先前再多的操练在真正见到了血肉如烟花炸开时都是小打小闹。从开始吃不下饭到后来可以面不改色抹去脸上的血块,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畏惧鲜血淋漓。
“同志,你不能进去。”
医生推了他一把,立刻关上门。
急救的灯亮起,是刺目的红色。
夏航宇定定望着急救室的大门,脸上的肌肉僵硬。
他掏出香烟,火机打了几下都没打着。
手指在痉挛,不属于他的血液滴落。
过道里哭声、呵斥声,交融成拳,一拳一拳砸在耳膜上,砸得他心烦意乱。
他的脸忽然扭曲,猛地将火机砸在地上。
咚!
火机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让周围短暂的安静。
大家看向了男人,他背抵着墙弓着身子,吃痛一般发抖。视线落在他被染红的白衬衫,再看向那亮起的急救室,众人了然,却也漠然,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生死轮回之地,谁不痛苦呢?
可夏航宇根本不是因为孟书婉受伤难受,而是在为自己的报复没能成功愤怒震惊。
夏家打压他逼迫他,他就要报复回去。
夏家越想拿捏他,他就要把一切掌握自己手中。他选择跟孟书婉结婚,除了想要驯服她外,更重要的是想要报复爷爷和父亲。
孟书婉性子倔强刚烈,他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喜欢。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杀。当着他的面,赤红着满是恨意的眼睛,决绝地划破手腕。
鲜血从少女手腕喷溅而出的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当时他愣了两三秒才冲上去,也给了她再次挥刀的机会。
断翼算不上多锋利,割开皮肉时要使大力气也比刀具割肉来得疼,而她愣是给自己割了两道。
她那双眼睛,亮的吓人,似乎是在说:你困不住我。
“真豁得出去。”
他冷笑,带着些气急败坏。
现在冷静了下来,怎么会不明白孟书婉这不惜自残就是在逼他放手。
她笃定了自己不敢让她死,所以就用这一招釜底抽薪。
只是他不懂。这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丫头片子,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
他更不明白,都能对自己这么狠了,怎么会不懂跟他在一起后的生活将是阶级的跨越。
“真笨。”
他垂眸,手指不再痉挛,血迹也干的差不多了,可那黏腻、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
抢救室内,灯光亮如白昼,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医生们正在处理着孟书婉的伤口。
孟书婉意识迷离,只觉得好冷。
“好家伙,给自己划拉这两道口子,这姑娘够不怕疼啊。”
她听见有人在说。
“还好伤口不深,小胡你来清创,小娜你过来准备线缝合,李护准备两袋B型血。”
“好的,孟医生。”
说话的人走开了,又有人靠近。
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上滑过,好冷,好冷。
要是爷爷在就好了,他会升起火炉来给自己的乖宝暖手,也会举起铁锹把那些欺负她的坏蛋赶跑。
好冷。
好累。
她再也抵抗不住疲倦,闭上了眼睛。
…
程景森在确定孟书婉不在学校后等了一个小时,等到了战友的电话。
“小孟在市人民医院见到了夏航宇,人现在还在那,你要去就抓紧时间。”
程景森挂断电话后,跟程安国简单说明了情况就往外走。
程衡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袖:“我也要去找小婉姐!”
程景森低头,儿子倔强的与他对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谁都不爱搭理的小家伙会那么喜欢孟书婉。
父子俩静静对峙了数秒,程景森说:“她会希望你在家等着她。”
男人的声音低沉,具有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程衡抿起小嘴:“那你一定要找到小婉姐。”声音里罕见带了哭腔。
“我保证。”
程景森摸了下儿子的头,随即大步朝外走。
男人的背影如山岳般宽阔,程衡已经习惯望着父亲的背影,只是这一次,他在听见汽车发动时冲了出去,站在大门口,望着那远行的汽车渐渐驶入黑夜之中。
程景森赶到医院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接到消息的小孟等在了大门口。
她看见从吉普车上下来的男人连忙迎上去。
“程大哥,你要找的人就在抢救室外。”
“抢救室?”
“嗯,他来时带着个女孩,是那女孩受了伤在抢救。右手腕处被割伤,送来时失血过多。不过人没事,估计马上就能出来了。”小孟回答。
程景森的脚步微顿,侧眸望了望她,语气郑重:“多谢弟妹。”说罢大步往抢救室方向走。
小孟望着程景森的背影,挑了挑眉,先前丈夫给她打电话时说程景森是在找夏航宇,可她瞧着怎么像是为了那个女孩。
时间一点点过去,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看了眼他:“手术很顺利。”
夏航宇没说话,只是皱起眉看那被护士推出来的人。
她静静躺着。苍白的仿若褪色的画纸,只剩下淡淡的轮廓;脆弱的仿佛琉璃樽,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夏航宇心里头不是滋味。护士推着她去病房,他站了数秒才要跟上去,就看见迎面走来的男人。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然而眼中的暴戾让他看起来格外骇人。
夏航宇神情顿时一僵心虚不已,想要开口解释,男人已经走近,猛地抬脚踹了过来,他来不及躲闪,就被踹中腹部,倒飞出去数米,剧痛瞬间让他失去了行动力,蜷缩成虾米,而男人并未作罢,走过去,拖着他进了楼梯间。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还没等医生消化完震惊,俩男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
医生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己细胳膊,再想想刚刚那个男人壮硕的身躯,瞬时犹豫了。
“李医生,先去看看病人吧,家属的事情家属自己解决。”小孟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医生擦擦汗:“对对,那我先去看看病人。”她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说:“那个孟医生,要不还是叫人过来吧,别打出好歹来。”
小孟笑眯眯:“没事,那俩人认识,别担心。”
*
孟书婉醒来时,只觉得手腕很疼。
她皱起眉,想抬手。
“别动。”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孟书婉侧头,才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程景森。
数月未见,他似乎瘦了些,墨绿色的T恤深色的军装裤包裹着结实的身躯,像是一头危险的黑色猎豹。
可这只猎豹正懒洋洋地捏着苹果削皮,察觉到她的视线,稍稍抬眼,目光掠过孟书婉毫无血色的面颊。
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太过宽大,乌黑的头发黏在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可可怜怜,跟那次在墙角见到她时一样,像一只受了欺负都不敢反抗的小兔子。
也只是像罢了,她反抗起来,可是比兔子要吓唬人。
孟书婉觉得他眼神有些怪,抿了抿唇,主动打招呼:“你来了……”
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自己好像闹得挺吓人。
索性程景森的注意点并不在这。
他看了眼女孩那起皮的嘴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几秒钟后,一个完整,去皮的苹果被递到了女孩的面前。他说:“一个小时后再喝水。”
孟书婉:“……”
她微微一怔,试探地接过,又觑了眼站在一旁的男人,张嘴咬了下去。
小小的缺口印在苹果上。
程景森敛眸,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词——秀气。
他后退了两步,坐在隔壁空着的病床上。
这样的距离和高度,让他们俩可以平视。
程景森明显感受到,女孩松了口气,咬苹果的速度都快了点,但也只是一点。很快,她就停了下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拿着苹果,小心翼翼觑着他,满脸写着纠结。
他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淡淡地说:“他走了。”
被抬走也算走,他漫不经心的想。
孟书婉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望着男人,郑重地说:“谢谢您。”
“你要谢的不是我。”程景森平静地凝视她,“你该谢谢自己命硬。”
医生在她昏迷的时候换过一次药,哪怕已经做了缝合,歪歪扭扭的伤疤横在细白的手腕上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她是在何种情境下才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
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伤口的瞬间,有点后悔揍夏航宇时没再下点狠手。
孟书婉被他说得有点尴尬。她想说其实自己心里有数才下的手,可她又不敢解释,怕挨骂。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预感,只要她敢说自己是在用自残逼迫夏航宇,那绝对会被面前的男人狠狠教训一顿。
孟书婉低下头,有些难以言说的委屈填满胸腔。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孟书婉是不会选择伤害自己。
爷爷已经走了,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自己更爱自己。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要让自己深陷囹圄。
她先前撩开窗帘观察到房子是套二层小院,外面除了夏航宇并没有其他人看守,她被关在二楼门窗都上了锁,而她后面又仔细听了动静,楼下和边上并没有其他人的动静。
夏航宇先前囚禁陆明珠时,身边还跟着一群保镖,可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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