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肉切得小,腌菜是水腌菜,炒得时候放了新鲜的小米辣和腌制的泡椒,还有新鲜的花椒,整道菜汁水充沛,味道丰富,酸辣的汁水贴着肉,吃得时候嘴里酸酸辣辣,入味、下饭。
崔美青吃了一口酸菜炒肉,只觉得此刻要是来上一碗饭,那真是赛过活神仙了。
她赶紧吃完碗里的米线,去饭蒸那里舀了满满一碗饭。
接下来,崔美青要品尝一下蘸水。
杀猪饭里的蘸水一般有两个作用:给肉解腻、给菜增味。
新鲜的、肥瘦相间的猪肉整块放到炉锅中炖煮,柴火随时烧得旺旺的。肉熟了之后白花花的一片,加入一点点盐调味,再炖一分钟,猪肉就可以出锅了。
出锅的猪肉块切成片,一片猪肉上最好有皮、有肥肉、有瘦肉。
因为这样一碗猪肉除了盐什么都没加,所以它是最原始的白色,肥瘦相间,白腻的肥肉大喇喇地摆出来。
不了解这道菜的人看到这样一碗“原始”的白肉,必然会觉得腻味、腥气。
但吃过的云南人都懂,这碗白肉吃起来有淡淡的清甜味,肥肉不腻,猪皮弹牙。只有最新鲜的家养猪肉才能做出这个味道。
这样的猪肉就应该配上这样一碗蘸水——青红辣椒切碎放入碗中,加入盐巴、味精、葱花、香菜、蒜末,最后加入热水。
这样的蘸水是清清淡淡的辣,最适合蘸带着点甜味的白肉,吃起来有肉的香,没有肉的腻,有辣椒的辣,却不至于刺痛嗓子,一切都恰到好处。
其他的菜也很好吃,主打一个新鲜。
自家栽的大冬瓜,削皮煮排骨,汤是甜的,冬瓜是甜的。
木耳炒肉,木耳嚼着脆,陪着肉,吃着香。
最后,一桌肉里还夹杂着一碗突兀的青菜。
这碗青菜老少皆宜,喜欢吃菜的原味,想解一解吃肉的腻味,就只吃青菜。
喜欢青菜有点辣味,还可以蘸放在一边的蘸水。
桌上的有差不多是十道菜,每道菜都有人喜欢,除了一碗红彤彤的凉拌猪血。
凉拌猪血,是云南部分少数民族热爱的一道生猛菜。凝固的新鲜猪血加入切碎的茴香、花生碎,炒熟的猪肉碎、包菜、辣椒,充分搅拌,一碗血淋淋的凉拌猪血就制作完成了。
这道菜的味道其实不错,咸香口,里面的配料丰富,口感层次丰富。不过,小孩子只会吃一两口,不会多吃。
因为这菜实在是太吓人了,吃几口这道菜,饭碗里的饭差不多都被染成红色了,孩子们实在接受无能。
小孩这桌吃完得最快的就是凉拌米线,很多孩子都不吃米饭,只吃凉拌米线。米线见底后,很快就有添菜的大人注意到,大人把凉拌米线的碗拿到厨房,不一会,一碗满满的凉拌米线又出现在桌子上。
这就是云南人添菜的习惯。
只要是在乡下,不管什么宴席,主人家都会准备很多饭菜,一旦有菜见底,就有人把菜加满。
一些地区的婚宴甚至还有专门加饭的,只要你的碗是空的,你没有放下筷子,他就会走到你旁边,给你加满满一碗饭。
十分钟后,小孩们结束战斗,不吃饭不吃菜,开始专攻凉拌米线,喝饮料。
小孩这桌大人没配酒,只配了两瓶甜酒,一瓶雪碧。有的小孩喜欢喝甜酒,有的小孩喜欢喝雪碧,大家一边喝饮料一边吃米线,都很开心。
一直担心姑娘乱吃东西的李英婼关注到小孩这桌的战况,特意到崔美青旁边嘱咐她:“凉拌少吃一点,不然晚上要肚子疼了。”
崔美青:“知道了,知道了。”她把空碗展示给妈妈看,“我没吃,都是他们在吃。”
李英婼走后,崔美青把杯子里的甜酒喝完,又倒了一杯。
不能吃米线,喝点饮料应该没关系吧。
蒋正楷坐不住了,他把米线夹到杯子里,端着一杯米线招呼朱思宏:“走走走,我们去操场玩。”
朱思宏端着饮料,屁颠屁颠跟上他的步伐。
崔美青吃得差不多了,也招呼朱美丽去操场玩,四个小萝卜头在操场正式集合。
一饭解恩仇,刚才饭桌上崔美青给蒋正楷和朱思宏倒了饮料,现在他们和好,在操场又扮上七仙女了。
小孩去玩了,大人却还在忙。
吃完饭才五点,云南的天都没黑。洗好碗的主人家叫了几个玩得好的女人,四五个女人聚在一起,开始做腊肠。
云南的腊肠有纯肉的,只是原市的农村不喜欢纯肉腊肠,她们更喜欢做豆腐肉腊肠。
大块的豆腐捏碎和切好的猪肉拌在一起,猪肉最好是肥瘦相间,这样腊肠才有油,吃起来更香。
把豆腐和肉搅拌好,还要加入辣椒粉、盐巴、味精、茴香粉、花椒粉,各种调料拌在一起,丰富腊肠味道的同时,保证腊肠不变质腐烂。
洗好的猪小肠翻过来,在小肠的一头绑上一根绳子,用手把调好的豆腐肉慢慢塞到肠子里,一根肠子要塞五六分钟之久,非常考验人的耐力。
制作完成的腊肠还是最初的模样,红白相间,在房梁上晾晒、风干一个月,腊肠就可以吃了,这样做出的腊肠保存时间长,味道以辣为主,口感丰富,煎炒之后很适合下饭。
此外,还有一些剩下的肉需要处理。
大块大块的骨头带着肉和皮,擦满盐、辣椒粉、花椒粉,用绳子绑住一头,挂在肠子旁边。
精心挑选的瘦肉切成条,照葫芦画瓢擦上调料,用竹子串成一串,风干一个月。
盐和肉在时间的作用下慢慢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新鲜的猪肉被酿造出独特的风味,成为腊肉和干巴。
在新年结束后,腊肉、腊肉和干巴将成为原市人桌上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陪伴原市人度过整个2006年,直到下一个新年到来。
如此循环往复,如同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的人类一样,生生不息。
第24章 打扑克
王家的杀猪饭就像一个信号, 接下来一个星期,寨子里杀猪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崔美青每天和小伙伴们围观杀猪、吃烧肉、吃凉拌。
乐极生悲, 崔美青上火了, 口腔溃疡,一吃辣的嘴里就火辣辣的疼。
李英婼骂骂咧咧:“跟你说了, 凉拌少吃一点,放了那么多辣子,你不上火谁上火。”
骂完, 她从房梁上扯下几片不知名的叶子,把叶子洗干净放进杯子, 加热水。
杯子里的水慢慢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来,把这个喝了, 凉药,下火。”李英婼把杯子递给崔美青,还再三警告:“不能倒了,要喝完。”
李英婼、崔美青、崔志青都是易上火的体质,家里常备各种奇奇怪怪的凉药, 崔美青面前摆着的这杯就是就常见的下火土方。
这土方味道苦甜, 喝起来十分奇怪,崔美青最讨厌喝这种味道“四面八方”的药了,总感觉这药在她嘴里打了一架, 在她胃里又打了一架。
但是不喝药,她还在怎么快乐地过春节?
崔美青一鼓作气,闭眼把一杯子凉药喝了下去。
今天办杀猪饭的有三家, 崔美青想去哪家吃都可以。
她打算去杨思璇家吃,其他两家都没有小孩, 寨子里的其他小孩肯定不会去,她才不要和大人一起吃饭,没意思。
在杨思璇家吃完饭,杨思璇拿出一沓扑克牌,拉着张梅和崔美青:“不要走,不要走,我们玩牌,咋样?”
朱美丽站在崔美青旁边,眼睛亮亮的:“好啊好啊,我们一起玩。”
《欢天喜地七仙女》最近播完了,好几个电视台开始重播《西游记》,崔美青看了好几遍孙悟空大闹火焰山,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留在了杨家。
大家你叫我,我叫你,寨子里所有的小孩都留了下来,就连崔志青都坐到了桌子旁边。
这下,玩牌的变成了大孩子。
杨思璇的妈妈怕其他几个小孩无聊,给他们打开了电视。
今天她家的花生炒多了,没吃完,正好把剩下的花生端出来给小孩们当零嘴。
杨思璇开了两瓶新的甜酒,给所有留在家里的小朋友都倒了一杯。
崔美青不想看电视,她端着自己的杯子,坐在老哥旁边观察战况。
观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拿到好牌的杨思璇眉眼俱笑,拿到烂牌的哥哥眉头紧锁,不知道自己牌好不好的朱思宏一脸迷茫,牌不好不坏的张梅表情淡定。
遇到能打的牌,朱思宏跳得比谁都高。遇到1234567的顺子,老哥脸黑得像锅底。
经过一番精密计算,最先报单的老哥神采飞扬,一把好牌打的稀碎的杨思璇一脸不可置信。
崔美青觉得《最后的晚餐》里十二门徒的表情还没有这张牌桌上四个人的表情多。
朱思宏运气差得要死,当地主被其他三个人围殴,当平民被同是平民的伙伴背刺,输到最后,他急得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我不玩了,你们玩。”朱思宏把手里的牌扔到桌上,“我玩不下去了。”
崔美青立马接手他的位置,兴致勃勃道:“我玩,我玩。”
结果,她输得更惨。
崔美青运气好,拿到的牌不是飞机就是顺子,不是炸弹就是大小王。但她牌技臭得可以,无数炸死了自己的同伴,拿掉最大的牌,最后拿着一张三点看别人出牌,明明最早报单,却输得一塌糊涂。
崔志青都想戳她脑子:“你出牌的时候使用一下你珍贵的大脑不行吗?咱俩是一伙的,你炸我干什么?你是汉奸还是走狗?”
崔美青抱头投降:“我是猪脑子,猪脑子,别骂了别骂了,再骂更傻了。”
下一把,崔志青叫了地主,他再也不要和这个傻子妹妹一家了。
结果这把崔美青脑子突然灵光了,一路和其他平民压他的牌,最后崔美青报单了,崔志青手上还抱着一把,其他两个平民也报单了。
崔志青:气到吐血。
四个人又笑又骂的打到八点,终于累了,所有小孩打着哈欠四散回家。
崔美青以为这个春节就这样快乐的过去了。
她家杀猪的时候,不少眼熟的叔叔、大爹、阿婶、嬢嬢都来她家过年。
大爹的大儿子,他们这一辈最大的哥哥崔学恩也来了,给她和哥哥哥塞了五十块钱。
他塞钱,崔美青和崔志青嘴上连连拒绝,身子连连后退,小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
哎呀,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到了他们手上。
李英婼认为小孩子拿着这么多钱不好,想把钱收回去,崔美青抵死不从,跑到外面一直待到了晚上才回家。
崔林院是个酒蒙子,平时忙于打工没时间喝,过年杀猪可让他逮到机会了。
崔美青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厨房的小圆桌上还坐满着人,几个大男人喝得脸红红的。
就这样,这些男人还不打算走,划拳声一声接一声。
“兄台敬酒……”
崔美青听到这个熟悉的词,忍不住翻白眼。
真无语,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划拳有什么好玩的,喝得头昏眼花了,还要喝。
老妈正在客厅看电视,崔美青推开门进去,坐到她旁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把钱塞到老妈的手上。
压岁钱她拿着没什么用,人情还要爸妈还,所以她还是不要这五十了吧。
李英婼瞧了姑娘一眼,一声不吭地把钱装进口袋。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姑娘就是鬼灵精,越大越喜欢逗人玩。
崔美青和妈妈一起看了一会电视剧,最后实在熬不住,先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睡得迷迷糊糊的崔美青被叫醒,洗脸、刷牙,穿上厚厚的大衣。
崔美青迷瞪瞪地问:“妈,起这么早干什么?天都没亮呢。”
李英婼给她扣好大衣的扣子,“回老家,路上跟紧你憨包哥哥,不要乱跑。”
“啊?”崔美青瞪大眼睛,没等她反对,她就被放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崔林院站在黑夜里看不清脸,声音却很清晰:“你憨包哥哥带你回老家,路上要听他的话。路上遇到警察叔叔检查,问你和憨包哥哥是什么关系,你就跟他们说,憨包哥哥是你堂哥,你们是一路的,认识的,知道吗?”
崔美青急死了,她扭动身体想蹦下车,“我不想回去,你们要送我回老家,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我晕车,老家那么远,路上我会吐的,我不想回去。”
坐在前面架着摩托车的崔学恩笑着安慰她:“没事,路上你睡觉就行,睡醒就到家了。回老家可以拿压岁钱,是好事,你不想见大爹他们噶?”
崔美青这辈子确实没和大爹大妈见过面,被憨包哥哥这么一问,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想见。”
“那你揪住我的衣服,我带你去见他们。”
崔美青沉默了,她默默伸出两只小手拉住憨包哥哥的衣脚,回老家就回老家吧,人总是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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