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席两家多年来已经深度捆绑,骤然断交让双方经济损失巨大。尤其是白家,好几个由白家牵头签署的大项目被迫中途叫停或更换合作方,损失相当惨重,几乎伤了白家根本。
舅舅舅妈们怪白惠短命还留不住男人才惹出这么多事,祸及全家,连带着对席觅微都没有好脸色,更是极力反对外公接她回去。
而柳芸却拉着席振海在白家书房跪了一个下午,表示他们对不住白惠如,不能再对不住孩子,不能让席觅微没了妈又没了爹。柳芸还信誓旦旦发誓一定将席觅微视如己出,最终将席觅微留在了席家。
此后席觅微和白家其他亲戚几乎没有了往来,只有外公依然待她如故。
如今,疼爱席觅微的爷爷去世已经一年有余,一直关心着她的外公半年也仙逝了。
而本该在席觅微成年时继承的股份却因故至今握在席振海手里,柳芸则已然按捺不住,打起了新的主意。
席振海日日听着她别有用心的枕边风,亲爹也变成了继父,竟当真说出那句“净身出户”来。
席觅微眼前一片模糊,这世上真正疼她的人终于是一个都没有了。
正湿着眼出神,身旁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席觅微下意识扭头,泪眼朦胧中竟看见电视上那清贵骄矜的施家六少爷出现在她跟前。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停下,屈身下蹲将手里的捧花放在墓前后重新直起。他侧脸棱廓凌厉如刀,垂眼盯着墓碑上白老爷子慈祥的照片一言不发,周身的气息清冷疏离,仿佛连空气都因他的到来而稀薄不少。
席觅微自觉失态,忙扭头伸手去擦拭眼角泪痕。
“席小姐若不嫌弃,用这个吧。”低沉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裹挟着墓园里微凉的风,叫人闻之心神一凛。
席觅微回头,施律手中拿着一块银白色的方巾,丝质方巾被叠成三角状,握着它的手指甲干净齐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洁白袖口处的钻石袖口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尖锐冷寂的光。
席觅微认出这丝巾是施律西装口袋里那一方,虽然不是贴身之物,但两人此前互不相识,也不好拿人家这种东西,她轻抬唇角勉强勾出一抹微笑:“谢谢施先生,我带了纸巾。”
说罢便低头垂眼,想打开手提包去拿纸,原先蓄满眼眶的泪却猝不及防滚落下来,在白玉般光滑细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晶莹的划痕。
柔软丝滑的绸缎轻轻触到眼尾,拭去了被浓密睫毛粘住的泪水,一缕雪后青松般的清冽的香气随之钻入鼻尖,男人手指上的热度隔着方巾扫过席觅微微凉的脸颊,两人间原本生疏冷淡的气氛仿佛也随风而去。
席觅微眼前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明,男人棱廓分明的脸映入眼帘,五官比在电视上看着更清晰俊逸,嗓音依然冰冷低沉,语气却是轻柔的:“席小姐见我便哭,老爷子会以为是我欺负他的宝贝。”
施律没想到自己一出现便撞见席觅微独自站在墓碑前含泪伤神,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一小簇一小簇,眼睛和鼻尖全是红的,丰腴的双唇抿在一起,脸上却依然干着,也不知道忍了多久。
由春入夏的天气时冷时热,今天连太阳都没出,她却只穿了单薄的浅绿长裙,薄薄的背在春末的寒潮中挺得笔直,裙子合身却不够长,将纤细白皙的小腿露了一小截在外面,她整个人就像一片离了树梢的柔软嫩叶,安静却孤独地置身于这死寂沉静的墓园里。
忍着没将西装裹到对方身上,施律抽了方巾递给她却被礼貌拒绝,看着她湿润的双眸中那一抹显而易见的陌生和疏离,似是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施律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便又瞧见她低头寻纸的瞬间有泪珠滚下,身体便先于理智自发地动作起来,伸了手去替她拭泪。
他的行为毫无征兆,尽管动作十分轻柔,手指也掌握着分寸没碰到人丝毫,可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靠近却让席觅微无所适从,她如受惊的小兽般本能地后撤一步,短暂慌乱后低声道:“我自己来。”
不知是不是施律的错觉,这声音虽然清丽婉转,却夹了不易察觉的鼻音,仿佛声音的主人原本还不是很伤心,可听到他说的那句话后却被惹出内心更多的委屈和难过。
看着眼前淡雅仪静、连哭都不肯出声的人,施律眸色一冷。
白老爷子和他的宝贝,终究还是让人欺负了。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握着方巾的手缓缓收回,施律出声致歉:“是我唐突了。”
席觅微轻轻摇头,抬手用指腹将残存的泪痕拭去,缓缓舒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将话题挪开:“施先生认识我外公?”
白家和施家投资领域不一样,生意往来不多,但施老爷子施鸿文和席觅微的外公白立群是朋友,葬礼时施家倒也来了人。
可听说施律高中就被送到国外去读书,应该没怎么见过外公才是,怎么还特地来给外公扫墓?
施律看着席觅微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那只细腻通透的玉镯,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你外公在北美疗养时,住的是施家投资的疗养院,我曾有幸与他手谈几次,得过他老人家的指点。”
席觅微眸光微闪,有些好奇:“你会下象棋?”
传闻施律从小习武,会马术、会潜水,还有一堆其他技能,但从没听过他会下象棋。看来蒋若伊的情报不准确,下回她可不能再自称八卦小天后了。
“不常下,”施律将方巾放回口袋,微挑的凤眼看向席觅微,幽深的眸光中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意味,“听闻席小姐的象棋是老爷子亲自教的。”
“我没有好好学,辜负了外公的教导……”提及下棋,席觅微仿佛一个没写作业被当场抓住的小学生,不由自主小脸一热,一抹粉色的云霞自雪白的腮边散开,很快便染红了白皙小巧的耳垂。
小时候外公确实经常教她下棋,可她那时候除了画画,其他的时候根本坐不住,下棋对她来说就是酷刑,时不时就耍赖,一会儿肚子饿、一会儿要去洗手间,外公讲的下棋之道一句都听不进去。
现在更是久不碰棋盘了,只怕连学过几年的小学生都下不赢,如今哪好意思说自己会下棋?
“最后一次见老爷子时,”施律却似没有看到她的窘迫,将目光重新投向白立群的墓碑,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一丝惋惜,“我与他约好要再来一局,可惜……我来晚了。”
“外公不会怪你的,”席觅微有些感动,由衷道,“你能来看他,他已经很高兴了。”
连席振海都把外公的生辰给忘了,好像参加完葬礼,他这个女婿和外公、和白家便没有了任何瓜葛,席家其他人更是没有一个人来给外公扫墓。
“到底有些遗憾,”施律停顿片刻,拿出手机递了过来,“能否请席小姐赏脸留个电话,改日替你外公来和我下一盘?”
第4章
席觅微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还要让自己那烂得可以的棋艺去给外公丢人现眼,感觉自己跟过年时突然被抓去表演节目、可自己却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下意识就推辞道:“我真的下得很差,还是不要了。施先生可以找我舅舅他们,他们也是外公教的,象棋下得比我好很多……”
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因为她发现施律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随着她的拒绝越来越差,本就生得淡漠的五官仿佛更加冷酷,漆黑的眸子里似有不知名的暗潮涌动着,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两人之间又一次回到了他刚来时的那种冷峻和疏离的氛围。
施律,生气了?
结合曾经听过的某些八卦,席觅微暗暗叫苦,自己怕是惹恼了不能惹的人。
虽然她没想过要跟旁人那样去抱施家大腿,可也别得罪这种能翻手为云的人比较好。
传闻施六少爷睚眦必报,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城府和手段,万一一个不爽去对她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工作室下手,她自己的事业要遭遇不说,还会连累蒋若伊和芃芃她们。
毕竟谁会拒绝亚坤集团下一任掌舵人的主动邀约?
谁又敢当面下他脸面?
想到此处,席觅微放在包包带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不是不想答应你,我是怕我下得太差,你会失望。毕竟外公下棋是排兵布阵、点子如点兵,你们过招肯定是你来我往、酣畅淋漓,可我……”
想到自己那莫须有的“棋艺”,席觅微轻咬下唇,只觉脸上血气翻涌、一片炽热,尴尬得声如蚊呐:“我只记得马走日、象飞田这些基本的操作了……”
她微微垂着眼,羽扇般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小幅度地在白皙的脸上轻轻跳跃,小巧挺翘的鼻尖还有哭过之后的微红,粉红的小舍在饱满柔软的红唇之间若隐若现,声音里带着一丝哄人的讨好和害怕。
看她一副认错小学生的模样,施律心中一软,眼里立刻又有了温度,声音也柔了几分:“我下棋也一般,只是欠谁的都不能欠老人家的,你就当替我了却一桩心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席觅微也只好点头应下,外公对她那么好,替他做这么点小事自然不能再三推辞。
反正她都已经把自己的水平如实相告了,这施律依然要跟她对弈,到时候也不能再嫌她的棋艺上不了台面,更不能说她故意敷衍。
下完棋他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他接着做他高高在上的亚坤太子爷,她继续当她的小小漫画家。
至于外公这里,她输给施家六少爷,也不算太给他老人家丢脸吧?
施律依然保持着将电话伸过来的姿势,眉眼间已然不见了方才的冰冷,席觅微便去拿那部黑黢黢的手机。
听说施六少不仅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还最讨厌有女人借故勾引他,逮到一个收拾一个,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为了不让人误会,席觅微只伸了修长白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机边框将手机夹了过来,十分小心地没有碰到施六少那刻着“女色勿近”的皮肤。
施律见她这般,不由剑眉微蹙,感觉刚刚缓过来的心脏又挨了一拳,方才自己见她落泪,虽然一时情不自禁去替她拭泪,可担心她反感,特地注意着并没碰到她;现下好不容易愿意给个号码了,她竟对他嫌弃成这样?
席觅微并没注意到施律受伤的表情,垂眸将自己的号码输入后又只拿两个指头捏住手机一端递回去,确保施律不需要碰到自己就能拿回,嫣然一笑道:“那施先生有空打给我。”
松亭墓园在市郊一片自然森林附近,本是绿水青山的安静所在,但稀少的人烟也让这里比市区显得更清冷,偶有清风拂过,带着丝丝寒意。
席觅微出门急,忘了拿外套,此时光润如玉的小臂上浮现几个小鸡皮疙瘩,原本泛着健康粉色的圆润指头也冻得有些泛红。
不用碰也知道她冷。
可她似乎宁愿挨冻,也恨不得要跟他保持三万八千里的距离。
谭涟说得没错,他们这些看似风光无限的二代三代,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施律眼底掠过一抹失意,很快又将情绪掩藏好,接过手机低声问:“送席小姐回去?”
“不用,我想再陪外公一会儿,”席觅微等会还有事要办,只得又“不知死活”地拒绝了他一回,不过又善解人意地说,“施先生刚下飞机就来了这里,想必家里人都等急了,还是先去忙吧。”
“好,改日约你。”施律也不再勉强,对着白立群的墓碑微微欠首后便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越走越远,席觅微终于忍不住抱着手臂搓了搓,扭头看着外公照片上慈祥的笑脸,嘟囔道:“您不会还欠了他别的东西吧?我顶多替您去下个棋,生意上的事可是一窍不通的,您最好别指望我。”
虽然她对施律连认识都说不上,可以现知的信息来说,按施律的个性,不至于因和故去的外公有个消遣的小约定就找上她。
商人重利,传闻中的施六少更是能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连自己家的人都可以说办就办,找她真就为下一盘棋?
可就算他想和席家做生意,也犯不着找她一个压根就没插手过公司的人,稍稍放点信号,大伯和她爸还不上赶着去抱金大腿?同理白家也是一样。
正百思不得其解,蒋若伊的电话来了,说她们已经到了墓园门外,让席觅微赶紧出去。
今天约好要去跟大乘影业谈版权合同,席觅微连忙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跟外公告了别便下来出了墓园。
“没想到咱们语诗画社成立才几年就有两部漫画出圈了,完成动画化的那一部还没开播呢,刚完结的这部居然又被大乘影业给敲了,小微姐真是太厉害了!”
白色阿尔法商务车内,正一脸兴奋地边开车边说话的是席觅微的助理文茵。
小姑娘长了张圆圆的脸,五官也圆圆的,人倒是机灵又细心,席觅微的日常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文茵说的两部漫画都是席觅微主笔的,她刚收到消息时已经兴奋过了,现下倒是很淡定:“大乘不是一向只做电影么,出品的电视剧都不多,怎么也开始投资动画了?”
“国漫崛起是大趋势,有钱赚他们当然要投,”坐在席觅微身旁,打扮得性感美艳的蒋若伊抱着手臂,一脸的骄傲,“你这《小妖怪江湖》才出两季就积攒了那么多漫粉,动漫要是做得好,绝对有得赚。要不是我死死含住不松口,大乘还想一下子把整个系列都买断呢!”
文茵不解:“为什么不答应呀?整个系列买断价格不是更高吗?”
“第三季还没开始连载,版权暂时不能卖,”席觅微一边翻看初步意向合同一边跟她解释,“免得到时候被资本裹挟,个个都拿着市场数据来指手画脚,我没办法自由发挥。”
“大乘虽然财大气粗,可之前并没做过动画,小微又没时间做编剧,万一效果不理想,后面我们也好再找其他影视公司合作,”蒋若伊补充道,“如果整个系列提前卖了,我们会很被动。”
除了这三季之外,席觅微还打算出一些别传,讲讲主角小妖们一路上遇到的大妖们成长为一方大佬的传奇故事,也不排除会出某些配角的单独番外,但如果早早就让人把版权买断,很可能会打击她的创作欲望。
文茵恍然大悟:“那肯定不能卖啦,还是原汁原味的好,我还等着追第三季呢!”
席觅微眉眼一弯:“合理怀疑你给我做助理就是为了追一手漫画。”
“那是当然哒!”
另一边,黑色的宾利飞驰正往施家主宅驶去,陆齐已经根据谭涟给的资料简要整理出了席家的商业版图,交到了施律手上。
“席振海手里握着安鼎控股公司15%的股份,却没有担任有实权的职务,手里尽是些边角料,”施律敲了敲屏幕上安鼎的股权分布图,沉声问,“谭涟,这其中的关窍你查得如何了?”
倒不是说大股东一定要担任重要职务,可席振海并不是那种守着分红过日子、不想要实权的人,否则如今也不会为了找个给力的亲家,什么人的相亲局都敢替女儿应下。
“席振海只有七个点的股权,另外8%原本是他去世的太太白惠如的,现在由他代持。”谭涟答道,还将这些股权的相关信息都交代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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